傅青淮重重呼出一口气。
然而愁思并不像郁气那般随口而出,新年的第一天,她连饭也吃不下。
匆匆几口胡乱吃进去,只觉得反胃。
入夜,未曾见卫作然回来。
“已经十天了……”傅青淮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夜明珠的淡淡光辉,“你要多狠心才会这样折磨我。”
“折磨?”
伴随着门的“吱呀”一声,她猛然坐起来。
卫作然从黑暗处走出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
“为什么不说话了?”
傅青淮看着卫作然平静到极致的脸色心中抽痛,“你明知我离不开你,却这样对我……”
“那我呢?”卫作然站定不动,同她隔了不短的距离,“我为你苦心谋划,到头来你怪我,为什么我要落得这个下场?”
“我并非怪你……”
“那是什么?”卫作然一顿,“我为了你,放走裕王,替傅青跃瞒天过海,件件都是欺君大罪,若被人抓住把柄,扒皮实草都不为过,你却因为冯瑞的话便以为我是居心叵测的小人,你又如何?
“伪善到自己都信了傅青天如在世圣贤是吗?”
傅青淮垂眸,心中一痛。
伪善。
如何不是?
她本以为自己很渴望跟卫作然重归于好,然而现在却踌躇不前。
并非因为卫作然的话看清自己而恼羞成怒,只是自弃罢了。
“我或许伪善,但从未觉得你居心叵测,我一直都知道你本性向善,只是——”
卫作然便靠墙抱臂,下巴扬起眼神睨视,“只是不肯信我,对吗?”
“并非不信,只是你替我做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即便是为我好——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现在你知道了,”卫作然不屑冷笑,“你的回报是什么?”
他这样的姿态让傅青淮手脚发冷,所以她紧握了双拳,指甲陷进肉里,让自己保持清醒。
低头轻声道:“除了这条命,我没什么可给你。”
卫作然冷笑一声,“是啊,你给过,所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傅青淮听着这话心更陷落,抬头看他,“我真的没怪你,你不要多想……”
闻言,卫作然几乎是瞬时就站在了她面前,低头俯视。
“好处你都受了、道义让你占了,什么话都被你说了!你是世人推举的傅青天,我是万人唾骂的阉狗,我为你至此,你还要一副委屈的样子让我感到愧疚——”
卫作然抬手捏起她下巴,“你告诉我,你还要我怎么做?反正我或许早该死了,只要你开口,我去死好不好?我还你!”
她本以为见到卫作然以后,二人都会平静下来,好好聊聊之前没说完的话。
把心结彻底解开。
可是现实不能如她所想那般发展。
卫作然确实被她伤到了,以至于——难以释怀。
“是我不该因为冯瑞的话而怀疑你,”傅青淮死死盯着他眼睛,眼中满是乞求,“你不要这样可以吗?我为你心甘情愿,不是你说的那般,只是你总该告诉我,不该骗我……”
卫作然怅然笑了笑,“我以为你是真的想我。”
“我是!”
“不,你不是,你让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蠢货,被你拿了爱当绳子,护你周全也有错。”
他这般姿态叫傅青淮心慌,整个人都迷糊着。
本想今日把弟弟的事也说清楚好让二人之间再也没有秘密,这个打算也彻底抛诸脑后了。
“我从未这么想!”傅青淮急着反驳,伸手握上了下巴那只手的手腕,“我对你,思之如狂。”
卫作然没说话,可是他的脸色告诉傅青淮——他弃之如敝。
傅青淮不想表现得很脆弱,这十天的时间她试图将身处困境中的惨淡挥散,好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从前那样正直善良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
可是卫作然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击溃,哪怕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
他松了手,“你哭什么?”
“这就是你要的吗?否认过往的一切,看我卑微乞求——”
两人之间的局势瞬间翻转了过来。
或许爱情本来就是博弈,总要有一个人低头认输。
卫作然愣住了。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瞒着我,你没有骗我,你没有自以为对我好?”
傅青淮狠狠擦了把眼泪,“还是说你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十天,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只有沙包能陪我,可是它会说话吗?是它说过不会负我吗?”
“我太生气了,你因为冯瑞几句话就怀疑我……”
傅青淮冷笑,“难道我怀疑的有错?你确实是骗了我,你自己都已经全部承认了!”
“我并非有意。”
“所以明知我身边空无一人也要离开我,是不是有意?”
卫作然沉默了。
他不说话,傅青淮自然也不会开口。
卫作然彻底地平静了下来,“你伤害了我,而我从不是善类,如何白白咽下这苦楚?可你一说想我,我就克制不住地要回来见你——对此,我无可辩驳。”
他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坦诚了。
有很多次,傅青淮都觉得卫作然对她坦诚的过分,让她心中深受感动,甚至会暗自下定决心不辜负了这一份真心。
可是现在,面对同样的坦诚。
傅青淮的第一反应却是迷茫。
卫作然确实骗过她——尽管都是为她好。
但是骗就是骗,不是吗?
他说过永远不会骗自己,可是他还是做了。
他说过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可是他自己根本就没做到。
那如今的坦诚,是坦诚吗?
“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见到我,而是想把我骗回来同你见面说这些,那你做到了,只是我不会上第二次当。”
卫作然颓然转身。
然而傅青淮却猛地上去抱住了他,从压抑到濒临崩溃。
“你又要走?又要让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哪,让我一个人失落一个人痛苦?绝不,就像你说的,就算要痛苦,我也要你跟我一样!”
“现在,如何一样?”
“我不知道。”
卫作然沉默地站着,并未挣开她。
两人就这样的姿势,谁都没有再开口。
“事到如今,我负了你吗?”
卫作然想,傅青淮的手或许会酸了,他需要来打破僵局,结束这一切。
“你只是负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负了你?”
傅青淮被问住了。
“你曾说过,若你负我,我要杀你你不会躲,那你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才是负了我。”
卫作然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你又把问题抛给了我。”
“跟你学的。”
“好学生。”
傅青淮微微沉下脸,“回答我。”
“……”
她便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还是说那时说过的这些只是甜言蜜语,只是一时冲动?”
傅青淮的头充满依恋地靠在卫作然的脊背上,若是外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看如今情况,怕是会觉得这是一对甜蜜的有情人。
可,不是。
傅青淮知道。
卫作然也知道。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再亲密的身体也无法拉回已经有了裂隙的两颗心。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卫作然的声音里确实饱含疲惫,他顿了顿,“我累了,放开我。”
傅青淮没放,她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我不放,但是你可以挣脱、打断我的手——甚至杀了我。”
这话说完,便是长久的沉默。
傅青淮感受到卫作然的身躯有了细微的颤抖。
她的大脑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身体贴近,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你以为我把你当什么?”
“像沙包那样逗闷子的玩意儿、提线木偶、匍匐恳求你施舍爱的下作之人——无所谓。”
“既然无所谓,还问我做什么?”
这声音压抑得很,像是逼着自己开口,硬挤出来的。
傅青淮顿住,还是说:“或许是因为在放狠话,所以指望你说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吧。”
这话一出,卫作然便猛地转身抱住了她,力道大得让傅青淮简直忘了生来就会的呼吸。
“你怎么能这样伤我?你怎么能!”
再说出口的话,已经满是哽咽。
傅青淮的心像是被石头砸了一样钝痛,她试图用混沌的大脑回想卫作然是否有在她面前哭过,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