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默默注视着张毅表演的徐庶听到这番话，险些笑出了声。这声泪俱下的样子，若非他就在现场，差点也就信了！
他本来还担心，以张毅素来强项的性格，多半会跟刘表痛斥黄氏罪恶，甚至顶撞乃至触怒刘表，却万万没想到...
张毅的每一步行动都是如此出人意料。
说笑就笑，说杀人就杀人，说哭马上就是涕泗横流。霸道不失，王政拿捏自如。这般能屈能伸，才是成大事的人啊。
和少君比起来，自己的脸皮心术还是太差了啊。
难怪贾诩选中了年纪轻轻的少君出使...
突然。
谒者自殿外匆匆而入，高喊道：“启禀使君，城门校尉来报，黄氏家族在宅中集结门客，发放兵器！”
刘表面不改色，平静道：“已知。”
未几，又有谒者上殿：“启禀使君，公子琦来报，黄氏部曲军营鼓声大作，正在迅速点兵！”
刘表闻言，脸上略有不悦，却一闪而过：“勿需紧张。”
“唯。”谒者躬身，又说道：“别部司马称，黄祖派遣武士正在搜捕杀人犯，已包围宛城使团居所。”
刘表听了顿时无语。
杀人犯现在就在我面前哭，你在外面找个什么东西？
张毅：......
“报，江夏太守黄祖、步兵校尉黄射请谒见！”
来了！
张毅身体一挺，可惜眼泪已不多了，他快要哭不出来了......
上得大殿，黄祖一个滑步跪倒在刘表面前，张嘴便是哇哇大哭：“主公啊主公，张毅那个狂贼杀害了下臣的儿呀！”
“呜呜呜呜......”
“主公不杀张毅，下臣就一头撞死在这。”
刘表却没接话。
“去。”
刘表使了个眼色，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两名谒者便走上去。
一名谒者伸手将黄祖扶了起来，柔声安慰道：“黄太守快快请起，令郎之死，使君已知，就等您来商议如何善后呢。”
说完，待黄祖情绪稍有缓和，另一名端着托盘的谒者急趋上前，将热酒递过来，痛惜道：“黄公节哀，请满饮此杯。”
“呜呜呜...”黄祖接过酒，被两名谒者扶到座位上坐好。
这才是亲信的待遇啊。
全程目睹的张毅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刘表，心里再次刷新了对刘表的认知。他没有很多话，却完美掌控着这里的氛围。
“唉！”
等黄祖哭声渐息，刘表才一声哀叹，以袖掩面，红着眼眶说道：“是我无道，才让襄阳发生这样的祸事，令我的世侄深陷漩涡，更令我臂膀痛失爱子，这都是刘景升的罪过啊！”
“哎！”
一番话，谁也没得罪，谁也给了面子。
也没讨论分锅，而是直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真有你的，要是生在两千年后，高低得是个金牌调解人。
面对刘表的这番说辞，张毅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主公......”黄祖闻言起身深深一拜，看向刘表的眼神满是感动。
“起来。”
刘表从上面走下来，走到黄祖面前，亲手将其扶了起来。
“令郎之死，我深表遗憾。”他痛苦的说道：“我治理州郡不善，才使得令郎不顾我的法令，做出这样的事情。”
“主公，下臣惶恐。”黄祖拜了一拜。
刘表不接话，而是郑重对黄祖回拜，然后正色道：“所以这件事，应该先是我向你赔罪，请受老夫一拜。”
“主公不可！”黄祖心下大骇，连忙侧身避开。
虽然他明白刘表这个举动是为了安抚他，但他却还是不敢接受。
末了，刘表直身，肃容道：“黄升无视我的法令，入室杀人纵火，袭击张绣使者未遂，被反击致重伤而死，可属实？”
如何不属实！
面对这番求证问话，黄祖没有丝毫辩解的余地，只能艰难点头：“诚如是，事情的确是这样.......”
“好！”
刘表拂袖，眸光扫过一旁吃瓜的张毅，冷声道：“张毅虽是自卫，但防御过当，虽法无可罪，然情理难容。”
“若是你早早制服黄升，将其交付我发落，焉得此事！”
张毅：？？？
但话说回来。
刘表既然没答应黄祖立斩自己的要求，而是变着各种话术主打一个折中调解，那对自己就还是怀着情分的，于是拱手回应道：“下官的过失让黄太守丧子，但请使君裁决。”
黄祖听到这话，心中终于有了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正待说些什么帮腔做势，让主公速速下定决心逮捕张毅，却听刘表说出了他最不能接受的话，而他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毅。”
“你是张绣使者，我现在将你逐出荆州，令你即刻上路，不得逗留襄阳片刻，以作为对你过失致人死亡的惩罚。”
一方使者被一方势力公然驱逐，正常来说是一种名副其实的羞辱，效果等同直接杀使，是可能引发战争的重大事件。
刘表当众驱逐张毅，就相当于羞辱张绣。
但张毅听到这个结果，若不是因为刘表在，差点都要笑出声来了。他本来就是要明天走的，这只不过是提前了时辰而已。也就是说，刘表言辞虽厉，实际上却相当于帮他解围。
虽然听上去很不光彩，但又没少块肉，有什么不能接受？
“下官遵命！”张毅肃容回道。
“主公？主公！”黄祖急急的呼喊：“不可走了这厮啊！”
刘表却避而不答，道：“令郎之死，老夫深表痛心，但若斩张毅，荆州徒增张绣一强敌，而令郎不能复生。”
“于大局何益，更谓天下何！”
“我已做到能做到的极致，黄公可为我思之。”
“下臣，下臣......”
黄祖怔怔无语，几次想再争辩些什么，终是无话可说。
唉！
张毅也是深感佩服。
什么叫上位者？这就叫。什么是枭雄？这就是。
当下。
刘表不再多言，起身背对众人，缓缓出声为本次事件做起最后收尾工作：“将宛城使者及其随从叉出去。”
“唯。”谒者领命。
张毅：......
你礼貌吗？
听我说，谢谢你。
嗒嗒嗒...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披坚执锐的武士在谒者的指引下进殿。
沉默中，张毅被四名魁梧武士从背后架起，然后高高举过头顶给抬了出去，徐庶甘宁同样如此，被架在他后面。
这就是驱逐的代价么？倒是够羞辱的。
.......
张毅人等被叉出去后，失魂落魄的黄祖也向刘表告退。
父子一前一后出了官邸，到了门口，黄射终于按耐不住，低声问道：“父亲，难道真就让张毅这样扬长而去？”
黄祖反问：“吾儿可有计较？”
“儿倒是有一计。”黄射四下打量，见无人，遂道：“张毅不是与蔡家人颇为亲近么？不若假借蔡家的名义，送他一程？”
“送他一程？”黄祖马上回过味，不禁颔首笑道：“可，那蔡家小女不是爱慕他么？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那儿现在就回去安排，务必不叫张毅活着回到南阳。”
黄射狠狠道，他本是理智之人，但一想到二弟凄惨的死状，他就理智不了。
“去吧，要快。”黄祖点头叮嘱道。
......
一直抬出城门，张毅才被放下来。
见张毅脸色大为不悦，随行谒者拱手笑说道：“张主簿，得罪了，想来黄祖不会轻易让你们走出荆州，且快行吧。”
“多谢提醒。”张毅拱了拱手。
看来黄祖在荆州高层也不是受欢迎的人啊。
“张主簿，后会有期。”谒者告辞。
张毅爽朗一笑：“后会有期。”
......
回头看了眼笼罩在晨曦白雾中的襄阳城，张毅有点感慨。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意境。”徐庶赞了一句，打量着张毅的愁容，调侃道：“少君可是思念那蔡家小娘子，故此忧郁？”
“胡说！”张毅尴了大尬，额头青筋条条绽开：“元直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徐庶看破不说破，只是笑道：“然，是在下唐突了！”
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后面突然马蹄声大作。
“有骑卒来了！”甘宁喝道，严阵以待。
张毅看一看，摆手道：“莫紧张，只有数骑，应是信使之类的。”
及近，为首骑士大喊道：“可是张主簿？”
徐庶回应道：“尔等何人，有何贵干？”
“我等是蔡氏部曲，我家夫人知晓主簿今日离境，欲出城相送十里，故差遣我等前来通传。”
骑士恭敬说道。
说是夫人，但用屁股想都应该是蔡婉那丫头。
“哦？”徐庶看了眼张毅，你搞出来的风流！现在咋整？
“这......”
张毅想了想，拱手回道：“承蒙夫人厚爱，既如此，我在原地等候大驾。”
说罢转头吩咐道：“元直，兴霸，你们带着大部队和物资先上路，我忙完了一会就跟上来，耽搁不了多久。”
在荆州这些日子，他受到了蔡家的不少情分。
现在人家主动出城十里相送，这是宾主之间惺惺相惜到了极致，他又如何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