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来大殿，张毅脑海里还回荡着刘表的音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人多，场合也不甚正式，刘表看上去倒也显得和蔼可亲，所以他没有多紧张，反而觉得很轻松。
但这次一对一的辞行，却让他颇不自在。虽然刘表还是笑呵呵的，却总让人感觉怪怪的，有点心慌。
兴许这就是刘表能牢牢驾驭千里荆襄的原因吧。
收敛心神，他正要离开，耳边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不是蔡婉又是何人。
“张主簿。”
蔡婉远远的站在那棵老梅树下，语气亲昵的喊道。
额...
张毅默然无语，拱手见礼：“婉娘子。”
蔡婉走过来，笑盈盈的问道:“主簿入府何为？”
“辞行。”张毅言简意赅。
“啊？”蔡婉讶然，神色一下变得失落：“昨日才初见，不想你却要走了。”
“宦海沉浮，来去不自主啊。”张毅感慨了句。
“可否......再小住几日？”蔡婉想了想，迟疑着问道。
“急着回去复命。”张毅打了个哈哈，安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婉娘子勿以一过客为念。”
过客...
难道你只当我是过客么？蔡婉心里有些酸楚。
“那，可还会再见？”她又问。
“也许……不会。”
而且，荆州这座庙太大，张毅自认为是呆不住的。
来出个使就被各种阴阳人怼脸输出。真当了蔡家的女婿，被那些投靠刘琦的士族们当成了刘琮的队友，那还得了？
所以……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张毅温和一笑，满脸歉意道。
面对这近乎赤裸的拒绝，蔡婉沉默了。
一抬头，正望见张毅那灿若星辰一般的目光，是如此温润平和。
相忘于江湖么……
明明是拒绝，可张主簿为了保全我的颜面，却说得这般委婉。
回想昨日张毅谈及他幼年丧母，十几岁便操持家业的经历，蔡婉心中更是有些酸熱。
纵然自幼孤苦，可他却仍待他人以温柔。
这般男子，实在世间罕有。
可自己……却即将失去他。
蔡婉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心中并没有半分责怪张毅的想法。
末了，蔡婉整理了下心情，问道：“那，什么时候走。”
“明日启程。”
蔡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四个字，她心里还是涌现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悲伤，仿佛一场盛大的舞会到了尾声。
诚然，虽然只相处了昨天一下午，但喜欢往往就是那一眼的事，也就是所谓的眼缘。
沉默良久，蔡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一起到城外逛逛吧，你来襄阳不久，还没看过此间毓秀山水呢。”
张毅本想拒绝，但看着蔡婉那依依不舍的双眸，以及即将淌出的清泪，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看就看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久，就当已经恋爱过，这是最后一场约会...
“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两人出府，在十数侍者的仆从下，乘车出了城。
“去哪？”
“去江边。”
“哦。”张毅想了想，流经襄阳的就是汉水。
望江水，这小娘子...
你是不是姓许？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不过也不错，汉水穿城而过，江南是襄阳三城，江北则是樊城。
一说到樊城，就不得不提那位威震华夏的武圣，这会儿不知道在干嘛？
见张毅默默出神，蔡婉幽怨道:“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最后一次同行，你都不肯正式一些么？
闻言，张毅这才回过神来，歉意一笑道：“此间山水甚美，在下一时出神。倒要多谢娘子，让在下临走之前，还能见识到如此美景。”
太阳的余晖撒在江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望着这副美景，张毅也是心情大好。
见到张毅开心，蔡婉也跟着笑了，但一想到眼前人明日便要离去，她神色又黯然下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蔡婉的不开心，张毅开口安慰道：“婉娘子，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能够相逢便是幸事，又何必太过执着。”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咱们终究有缘无份……
闻言，蔡婉浑身一颤，眼眸中的泪珠差点止不住流淌下来，却还得点头道：“张郎所言极是，是妾身失礼了……”
张毅摇头一叹，没有再言语。
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劝不动。不过这股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自己离开襄阳，时日一久，这小丫头就该能放下了。
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正当气氛沉默之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张郎。”蔡婉扯了扯张毅袖子，忽然低声道：“咱们且离开这，往前走一走。”
“为何？”张毅见其面色古怪，不解问道。
没等蔡婉回答，马蹄声渐进，原来是一个公子哥已经在家僮的簇拥下打马走了过来，老远便兴高采烈的呼喊道：“阿婉，你也在！”
见来人及近，蔡婉想拉着张毅走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礼，打招呼道:“见过黄二郎君。”
黄二郎？张毅眉头皱起。
来者正是黄祖次子，外号黄二郎的黄升，他仰慕蔡婉已久。
不过看蔡婉刚才的态度，这家伙应该是十足的单相思。
黄升满脸笑意的从马上下来，冲蔡婉行了一礼，可等他看到蔡婉旁边的张毅时，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蔡婉显然也对这位黄二郎毫无兴趣，勉强应付了几句后，便要告辞。
好不容易在外碰到，还没说几句女神就要闪人，黄升顿时急了：“诶，等等！我新写了一篇赋，正想与你探讨呢。”
“小女子目不识丁，又如何能够鉴赏大作，还是不必了。”蔡婉摇了摇头，只是对张毅说道：“走吧。”
再看黄升，脸色都变了。
从初见之时，他便看张毅有些不顺眼。此时女神对自己冷冰冰，却对这家伙温柔可人，使得黄升勃然大怒！
想他黄二郎在襄阳，仗着父亲黄祖的势力，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就算是蔡婉，父亲也早就答应过些时日替他去蔡氏登门求亲。
可以说，他完全已经将蔡婉当成了自己的禁脔，又如何能容忍别人染指！
黄升上来一把扯住张毅袖子，愤怒道：“你是谁！为什么跟她在一起？”
对于黄升的举动，张毅微微一皱眉，神情有些诧异。
小家伙，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南阳张子远，未知阁下有何见教？”
张毅开头淡淡道，声音不带有一丝波澜，而看向黄升的目光，更与看路边的朽木腐草无异。
“放屁！我不管你是谁，婉娘子是我的人，你要是不想死，就给我离她远一点！”
黄升愤怒大叫道，根本不在乎张毅的身份。
“呵呵……”
张毅差点被气笑了。
自出仕以来，无论是曹操和刘表这等一方雄主，还是贾诩、郭嘉这等当世奇才，都给予了自己充分的尊重，谁曾想今日却在一个二世祖面前受到了轻蔑。
如此蠢货……倒还是第一次见。
张毅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正准备出手收拾黄升的时候，却不料蔡婉却跑了过来，一把扯开黄升揪住张毅的衣角，更是把张毅护在身后，与她平素柔弱的形象大相径庭。
“黄升，张主簿是使君贵客，你怎敢如此无礼！”蔡婉斥责道。
见自己的女神居然为了别的男人挺身而出，黄升瞬间涨红了脸，整个人状若癫狂一般。
再看张毅这边，蔡婉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
自己这是被女人保护了？
这种感觉……倒还是头一回体验。
“张子远，我要杀了你！”
此刻黄升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大叫着命身后家仆向张毅杀来。
“我看谁敢！张主簿乃使君和我蔡氏贵客，谁敢伤了他，便是与我蔡氏为敌！”
蔡婉满脸紧张地娇喝道，同时伸出双臂当在张毅身前。
毕竟是大家族中生长的女人，蔡婉再怎么柔软，也通晓一些心术，为了保护张毅，她果断抬出刘表和蔡氏的名头，以求震慑住黄升的家仆。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面对明晃晃的刀剑，蔡婉又如何不紧张，张毅已经能看到她双肩正在颤抖。
虽身形柔弱，却目光坚定。
她认定的男人，她来保护！
不过蔡婉的话显然也起到了作用，家仆们一听张毅的身份，顿时偃旗息鼓，畏惧不前。
“上啊，本公子平日里好吃好养着你们，不就是为了此时。诛杀张毅，但有后果，我一力承担便是！”
“就怕你承担不起！”
眼见家仆有被鼓动起来的趋势，张毅摇头一笑，朗声道。
随后，他伸手抓住了蔡婉的香肩，就往自己身后推去。
“张郎，有妾身在此，绝不让这些人伤到你……”
蔡婉大急道，可回答她的，却是张毅温和沉稳的目光。
“有些时候，女人是不该挡在前面的，婉娘子可记住了？”
也不知这股声音带了何种魔力，竟让蔡婉不再坚持，乖乖站在了张毅身后。
说着，张毅伸手入怀，掏出自己的印绶扔了过去。
接到印绶的家仆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却变了脸色。
“大汉律例载有明文，杀官等同造反。”
张毅冷冽的目光扫射着在场每一个人，口中继续说道：“本官乃天子亲封的南阳主簿，尔等对本官喊打喊杀，莫不是想……
夷三族？”
听到最后三个字，黄升的家仆再也撑不住，全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刃，尤其是为首之人，连张毅的印绶都有些拿不住了。
他们方才只听说张毅是刘表的贵客，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谁曾想却是州郡级别的大官。
跟着黄升欺男霸女他们还行，真要他们去对正式的官员出手，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公子，这……不能打啊！”
眼见家仆都不听自己使唤，黄升已经被愤怒冲昏了理智，单人提了把刀就向张毅冲了过来。
可他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如何能使张毅的对手。
只一瞬间的功夫，黄升便被张毅一脚踹倒在地。
张毅又把目光看向了方才为首的家仆，后者赶紧跑了过来，双手将印绶奉上，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小人等绝无冒犯之意，主簿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等贱人计较。”
见张毅并没有对黄升下死手，家仆都松了口气，更没有与张毅拼命的理由了。
张毅嘴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本官面前，如何有尔等立足之地？”
“是是是，主簿说得对，小人这便向主簿赔罪。”
说罢，黄升的一种家仆都跪了下去，为刚才的举动向张毅赔罪。
“孺子可教也！既如此，本官便不与尔等计较。”
张毅收回自己的印绶，同时挥了挥袖。
一众家仆如蒙大赦，赶紧拉着黄升仓皇离去。
一场闹剧结束，但张毅与蔡婉的约会显然也泡汤了。
“都是妾身不好，今日本打算为张郎你践行，可是……”
“娘子不必愧疚，这不是你的错。”张毅笑着安慰道，“不过连黄升这等世家子都为娘子倾倒，足可见娘子魅力，在下为娘子贺。”
闻言，蔡婉气得俏脸通红，娇声嗔道：“张郎慎言，妾身与他黄氏并无瓜葛。”
“是是是，娘子说得对，都是黄升痴心妄想而已。”
“你……你再如此说，妾身便不理你了。”
一通打趣下来，之前被搅和的气氛又缓和了不少。
此时天色已晚，张毅便提出了告辞。
一瞬间，蔡婉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却还是点了点头。
“张郎保重。”
这一去，两人此生可能再无再见之日。
回想起刚才蔡婉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张毅叹了口气，整个人迟疑了起来。
“张郎为何不走？”
“娘子，今日初见之时，你曾问过在下一个问题，可还记得？”
蔡婉一愣，不明白张毅说这话的意思。
“妾身问你入府为何。”
“不是这句。”
“那……可否再小住几日？”
“也不是这句。”
蔡婉神情越发疑惑：“咱们以后可还会再见？”
闻言，张毅笑了。
“今日一别，在下与娘子必然还会有再见之日。只是不知……娘子可否愿意等？”
初听此言，蔡婉还没反映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整颗芳心都悸动了起来，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红润。
“妾身愿意，无论多久，妾身都愿意等！”
张毅笑道：“那就说定了，还望娘子勿要食言。”
“哼，张郎岂可小瞧女子，妾身一定会等的。”
我一定会等，会等着你亲自登门娶我。
汉水之畔，蔡婉如娇嫩水仙一般，眸子中似有星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