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听白裘女子说话,他接话道:“宋姑娘也通达乐理?”
“还行吧,一般一般。”
“宋姑娘自谦了。”
青儿捂嘴偷笑,自家小姐哪会什么乐理,老爷给她取名翎儿,却没有丝毫翎鸟啼鸣的本领,对乐器更是一窍不通,反而对刀枪棍棒十分喜欢,妇人就常常腹诽说道,干脆叫宋剑儿好了,有英姿飒爽之感。
箜篌转而急下,花魁眼眶湿润,拨动一根低弦,张口婉转唱道:“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林雾听着这般歌声,眼中也有几分泪花,情不自禁道:“一位风尘女子竟然有这等情思,她心中一直有个未归人吧。”
宋翎儿皱起那好看的眉头,她轻轻拍了拍桌子,“这位花魁可不是寻常风尘女子,人家只卖艺不卖身的。”
“宋姑娘知道她的故事?”
林雾正愁被店小二吊出来的胃口下不去,也想着和面前这位仙子多说几句话,他像一个求学的士子一般,眼神殷切的看着宋翎儿。
宋翎儿感叹一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憔悴。”
“在七八年前,张鱼儿还是一个普通青楼女子,负责给那时的花魁端茶倒水,做一些杂物,稍有一丝纰漏,少不了一顿打骂,那些花魁表面上对待客人风情万种,柔情万千,等到对待自己人的时候,那叫一个狠辣,就算张鱼儿没有做错什么,碍了花魁的眼,一样要受罚。”
林雾咋舌,“这么不近人情?同是女子何苦互相为难。”
“就是女子才会为难女子,你也看见了,张鱼儿面容美貌,精心打扮一番,比那时的花魁更要漂亮,只是缺少际遇,顺带提一下,那时的花魁卖身。”
林雾撇了撇嘴,还是嫉妒惹的祸,他给宋翎儿倒了杯茶,给自己斟了杯酒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宋翎儿仰头喝了口茶说道:“一直被打压不得入前的张鱼儿,遇到了一位落魄公子,那公子姓柳名清,文采非凡,也是路过中州,后来在中州卖字卖词为生,得到的银钱全部花在了青楼。”
“倒也是个风流才子。”
“风流是风流,可他只是让青楼女子陪酒,却不行男女之事,有一次花魁正好空闲,他就邀了花魁,然后对张鱼儿一见倾心,花魁就此生了危机感,再也不让张鱼儿与她一起陪客,那柳清倒也是个痴情种子,私下塞钱给老鸨,偷偷与张鱼儿会面,起初张鱼儿还拒绝,后来亦是被他打动。”
说着,宋翎儿叹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被花魁知道了,她也买通了老鸨,那老鸨是个左右逢源得主,两边的钱都收,不让柳清与张鱼儿碰面,但却带去诗词,供张鱼儿曲唱,也奈得皇天不负有心人,张鱼儿终于有一次登台唱曲的机会,从此一鸣惊人,但是她也再没有见到那位柳公子,只留下了最后两首词与她,其中一首就是现在所吟唱的,这张鱼儿也争气一鸣惊人整整八年,在青楼之地也守身如玉了八年,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张鱼儿了,成了醉煌楼最厉害的花魁,醉煌楼也有意护她不遭毒手,只要不是卖身勾当,她都会去,只为将柳清的词曲传唱,有朝一日能够等到他。其中有人传言柳清已死,甚至已经娶他人为妻,试想哪个才子会心属一个青楼女子?但是她不管不问,依旧在等。”
林雾长呼一口气,“都是痴情种子啊。”
林雾转头看向那两行清泪的张鱼儿,心中也是升起一阵可怜之意,这才能称得上才子佳人把,虽说一人是青楼女子。
“哎,客官!鱼来了!”
店小二一声喊叫,拉回了林雾的思绪。
宋翎儿拿起筷子拨弄鱼身,夹起一块带着葱丝儿的雪白鱼肉,“可不是嘛,才子与花魁,虽然不知道他们因何情起,因何而终,但是这种故事还是可歌可泣的,正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真是令人向往。”
宋翎儿在青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雪白鱼肉送入口中继续道:“这是泉山湖的鲤鱼,肉质极为鲜嫩,好吃!青儿,你别站着了,也坐下吃些,而后我们再回府。”
青儿轻咳一声,“小姐……您不是说歇歇脚就走,我就没点菜,这泉山湖冻鱼是这位林公子点的。”
宋翎儿咀嚼的动作停住,嗔怪的看了一眼侍女。
林雾轻声道:“林某喝了这壶酒也不觉得冷了,若是宋姑娘不嫌弃,拿去吃便是。”
“那怎么好意思,不如这顿我请吧。”
“哪有让女子付银子的道理,宋姑娘安心吃着就是。”
“那我也就不与林公子客气了。”
宋翎儿知会一声,青儿也坐下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雪白鱼肉。
林雾视光瞥向窗外,雪势愈演愈烈,从刚入屋的柳絮满天飞,变成鹅毛从天降,一眼望过去尽是白花花一片,路上贩夫走卒匆忙避雪,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路上积雪足有一尺厚。
自入军以来,林雾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识字的愣头青了,见着雪花也能低吟一声,“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宋翎儿也是望去,轻声感叹道:“今年雪势比以往小了许多,可依旧还是会有不少人度不过西北风雪夜吧。”
青儿拍了拍小姐的手背,“今年雪小了许多,老爷也会在城门派发米面温粥,总归是比前些年好过的。”
林雾听着二女对话,一时有些哑然,“这鹅毛大雪还小了许多?”
“是啊,去年这个时候,被雪压塌的房屋数不胜数,眼前就像是笼罩了白雾,漫天的雪花接连下了十多天,有些地势门楣浅的家苑,能被淹没半个大门。”
宋翎儿说完笑了笑,“听公子口音夹杂着些许中原官腔,是南边来的人?”
林雾点了点头,他暗笑一声,恐怕在北疆道的人眼中,除了北疆以外全是南方。
“广陵道人士,家住姑州。”
宋翎儿的眼神突然乍起光芒,“听说广陵道那边没有战乱涉足,而且还一年四季如春,此事当真?”
林雾挑了挑眉毛,带着疑惑说道:“算是吧,不过也只有苏州是一年如春见不到雪色,而且广陵道估计不久之后也会被战事所侵,李自真站淮安郡是迟早的事。”
“以后还真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花魁张鱼儿歌声停止,箜篌落地,眸子淡如水,看着那一桌四五个醉酒年轻人。
为首那一袭披着貂裘的公子哥面容颇好,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桃花,色眯眯的瞅着张鱼儿说道:“这好天好雪好酒,你就给本公子听这个?一股子苦楚味,把本公子的心情都弄坏了。”
张鱼儿闭口不言,捡起地上箜篌幽幽叹气,银弦断了一根,又要花银子补上了,这箜篌专属银弦十分稀缺,得大价钱购买才行。
“我们家公子问你话,你哑巴了?”
一个恶仆向前握住张鱼儿的玉臂狠狠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