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春的夜。
成了眷属的有情人,相拥在一起的夜,被称为良宵。
既然是良宵,便不可虚度。
许大帅长舒出一口气,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试着让自己渐渐平复下来,一只手臂给云舒枕着,而另一只手臂则偷偷地伸到枕头下,在触到那把冰冷而坚硬的柯尔特手枪之后,他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些。
楚云舒闭上了眼睛,“昌之,你瞒住我的事情,我不是说过要你今晚必须要向我解释清楚么?”
许大帅一怔,装起傻来,“是么,你有说过么?我不记得了……”
楚云舒又往许大帅的怀中躲了躲,“没关系的,你已经不需要解释了。因为你不说自有不说的原因,我不会再去追问,到了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许大帅将被楚云舒枕住的手收回来,背过身去,“睡吧,云舒。”
然后,楚云舒合上眼皮,目之所见处,便是一片比这夜色还难以捉摸的黑暗。
这黑暗像是某种漩涡,将人吸入不知道应该如何逃出去的宿命之中!
不要!我不要受到所谓命运的束缚、一定可以……可以改变的吧——惊吓的瞬间,楚云舒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是一片茫然的黑暗。
原来刚才是做了个梦……楚云舒抚住额头,努力回想,却不记得自己刚刚梦到了什么。他只是记得,自己非常的、非常的不安,这份似幻似真的感觉,令他悲伤、令他心痛,甚至令他回想起了与昌之分开的那段日子里的无助。
哦,是了。如果搂住昌之的话,心里应该会舒服一些吧。楚云舒伸手向身边探去,空的?
他又跑去哪里了?
楚云舒光脚下地,就穿着那件青蓝色条纹的宽大睡衣,走出了卧室。
在路过书房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屋里传出了声音。
“我劝您不要太过固执,在这种时刻不相信自己的亲信,反而要寄希望于各怀心思的五城军阀……”这是蔡副官的声音,他讲话的口吻不似之前那样谦和而睿智,也并非是急于劝谏忠言时的恳切。楚云舒在门外听着,却听不出蔡副官的语气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这句话是讲给许大帅听的。
昌之就在书房内,大概又是在商量事情吧。楚云舒这样想着,深更半夜地还在商讨公事。
调转脚步,无奈的男人正打算走回卧室,却又听到书房中传出的许大帅的声音:“本帅绝对不会同意、让那些日本人的军队进驻同阳城!”
什么?!日本鬼子要进城?!楚云舒听得一惊,又站住脚步。
“敢作敢为的许大帅,”蔡副官说道:“我本来以为,你还能理解‘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
听到此处的楚云舒忍不住,推门进来,“昌之,这样的时务不识也罢。”
许大帅意外地转头,“云舒,不要进来。”
“来得好!”此一时,蔡副官早已将拿在手中的勃朗宁对准楚云舒。
“放肆!”许大帅怒斥一声,几乎同时拔出腰间的柯尔特,对准蔡副官,“姓蔡的,我看你敢动他一根汗毛!”
蔡副官斜眼瞥着许大帅,不禁发笑,“许大帅,我太了解你这个人了。你是宁可折剑,也不会伤心的人。我姓蔡的一条命死不足惜,不过你绝对可以相信,我会同时杀死你的云舒。怎么样,是要接受我的威胁,还是要孤注一掷、与我打这个赌?”说着,年轻却狡猾的副官走到楚云舒的身边,用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蔡副官,即便是用我来做人质,你也威胁不到昌之的。”楚云舒努力抬头,望着蔡副官,“昌之最讨厌被别人威胁,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既然说是了解昌之,又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呢?”
“嘘,楚老板,安静一点,不要说话。”蔡副官一手持枪,一手勒住这个瘦弱戏子的脖子,“还记得么,我说过,您是个奇迹。如今正值生死关口,许大帅又会因为您而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呢?比起求生求死,我更期待他的选择。”
“哥哥,你说,今晚许大帅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楚家老宅内,曹乐泰轻抚着舒服卧在自己腿上的小猫怜怜,轻笑着对楚云徳说道。
摇曳不定的煤油灯,微弱的橙色光芒映在楚云徳毫无表情的脸上,眉眼之间,昔日憨厚的青年,此刻更显冷艳。
安静的夜晚,沉默的书房。
相互僵持的三人,他们都无法猜透另外两人的想法——这样紧张而躁动的死寂之夜,被称作是不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