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博不打算说出真正原因,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应该不会被怀疑的说法。
不料,方想却疑惑地问道:“不对,你刚刚明明问的是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听起来不像是忘了东西没拿,而且东西忘了放到认领处就好了,没必要这么急着追出来吧?”
陈奈亚眼睛刷地亮起警戒之光。
叶明博马上改口:“其实是有人留了封,举报有人偷学校藏书的告发信。”
“哦,这样啊。”
那个叫陈奈亚的女生,随即松懈下来。
方想却像有强迫症一样碎碎念个不停:“告发信不都是匿名的吗?不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是自己告发的,为何还要追出来看看是谁呢?”
“再说,要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里做到这种事,实在容易不过了,不一定要马上离开啊……”
这个看起来阴沉软弱的男生,脑筋意外的转得飞快。
如果继续被他追问下去,叶明博也没信心自己还能镇定自若。
还好陈奈亚给了他后脑勺一记耳光,不耐烦地说:“人家就是好奇想看看难道不行?你快把书借好了回去,我可是个女孩子,又不是保镖,为什么要负责送你回家……”
方想捂住后脑勺,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被陈奈亚拖走了。
叶明博悄悄松了口气,但没走出几步。
方想突然掉头跑回来,他的瞳孔颜色,原本就比一般人更深、更暗。
近距离看起来,有种与幽灵对视的错觉,仿佛连心都会被他看穿,把叶明博吓了一跳。
“你拿着的……真的是所谓的告发信吗?总觉得不太像,你……”
方想说得直接,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
叶明博不由打起了精神。
方想接着说:“你是周日……我记得你。你跟那个自沙的女生有关吗?”
“那天你看到她跳楼没有很惊讶,我想你们是认识的吧?如果她真是自沙的话,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推测到这个地步,他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是乱猜的,还是他知道些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的推论,那也太可怕了。
叶明博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抽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方想神经兮兮地说:“不!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要告诉我。我正想跟你说,就算你突然发现什么不对劲,也千万不要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你不要在意。”
……这不是更让人在意了吗?
他脑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叶明博也混乱了。
默默目送不耐烦的陈奈亚,扯着方想的耳朵,将他拎进图书馆。
叶明博捏紧手里的纸。
他隐约有种预感,程楠的自沙,只是开端而已。
接下来只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她断气之前坦白的那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她为什么那么说?
施末的死,难道不是意外?
去年,施末从实验楼顶的生物园坠楼,警方最后调查的结果,是她靠在因为生锈而变得脆弱的栏杆上,意外坠楼身亡。
可是施末周日为什么会回来学校?
她到生物园去干什么呢?
栏杆坏掉的事情,叶明博是知道的,因为他偶尔要去打理生物园,而且他还亲手挂上了“栏杆损坏,请勿靠近”的警示牌,但是那天警示牌却不见了。
可就算没有警示牌,如果不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的话,也不会发生突然断裂这种事。
尽管无法解释的问题还有很多,尽管叶明博并不相信所谓的意外,但施末的死还是被盖上“意外”两字,草草结束了。
施末死去的那天,包括施末在内,学校里一共有六个人,他与程楠,都是其中之一。
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了,不到最后都不会停下来。
收了那三百块后,叶明博便经常在生物园看见施末。
有一次,他看到她双手支在栏杆上看风景,连忙提醒她:“跟你说过多少次别靠近那里!栏杆坏了,会掉下去的!”
施末闻言,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淡淡地应了声:“你是学校不思议传说里面的幽灵吗?神出鬼没的,你要是去偷东西一定不会被发现,还卖什么花。”
完全的不为所动,好像掉下去会死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
“不可以做违法的事。”
叶明博皱起眉头,严肃地说。
“真无趣,总是动不动就板起脸,这里都快变成山川啦。”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同时转过身,变本加厉地把身体全部靠在栏杆上,。
这时候秋天已经到了,那几盆桂花都结出了细小的花苞,天台上飘荡着桂花淡淡的香气。
立秋过后,天色黑得越来越早,这个时候夕阳已经下去了,天空变成了一种由深渐浅的紫色。
叶明博拿她没办法,只好过去用力把她拽回来,没好气地骂道。
“你是找死吗?很危险的知道不?你的朋友和家人会有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我没有朋友,家人也相当于没有,我爸一直想要个儿子而不是女儿,我妈怀孕后,他偷偷找人做了检查。”
“知道我是个女孩后,本来不想要我的,我妈坚决不同意,还是把我生了下来。”
“我衣食无忧地长大,但我知道我爸从来不喜欢我,他有钱,身边总是有不同的女人,久而久之,我妈也怨我。生为一个女孩子,难道我有错吗?”
施末左手手腕上一直戴着护腕,再热也不脱下来。
叶明博好几次想问她缘由,最后都还是没开口。
他们只在这里见面,他不会主动跟施末说话,施末也是挖苦和嘲笑他居多。
他们的关系,并没好到可以问这种涉及个人的问题。
但这时,施末当着他面前取下了护腕。
叶明博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腕,简直触目惊心。
“叶明博,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活着好难过,想死的理由我可以说出好多,家庭不睦啦,学习很烦啦,身边的人蠢得要死啦,天气太热或者又太冷啦。”
“但是想活下去的理由,我一个都找不到。”
叶明博想,施末只是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了。
而他恰好出现在这里,所以她才会对他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特别。
南方的秋天来得晚,茉莉还在开,稀稀拉拉的。
叶明博把它们全都摘下来,编了一串花链。
他把花链一圈一圈绕到施末手腕上,遮盖了那些狰狞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