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
谢月蹲下身,晃了晃眼前痴狂的女人,但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她不愿意醒来。
“摄人魂以眼……”
谢月想起陈黜说的话,此地是死物,如今也成了活物。
这些壁画,是有意识的。
那些眼睛正盯着他们,这并不是谢月的错觉。
她抬起头。
直勾勾地正面盯着头顶那无数双或睁或闭的眼睛,双方诡异地,就像在对视,对峙……
谢月的表面上没有丝毫动静。
好像就是真的一本正经认真地,在和头顶的眼睛对峙着。
袖子下的手,却偷偷摸摸地握着小刀,蓄力,然后破风掷出。
毫无预兆地扎在其中一只眼睛上……
继而像得逞了一般,咧嘴一笑。
小刀“嗡”的一下钉在岩壁上,扎破其中一只眼睛。
那只被扎破的眼睛,分明只是颜料刻画的。
但此刻,却诡异地向下流淌出血水……
与此同时,那神情呆滞又癫狂的周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般,猛然醒了过来。
她捂着耳朵,视线终于不再空洞,焦距落在了谢月身上。
周梅先是怔了怔,然后猛地推开谢月,再一次变得焦躁起来。
“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打扰我和薇薇,薇薇说恨我,薇薇说恨……”
虽仍然是情绪不稳定,甚至有些精神失控,但和刚才沉溺在另一个空间的状态,是有明显区别的。
谢月几乎是连哄带骗地要把周梅给拖出去。
初时周梅还会反抗,到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根本就无法从谢月手中挣脱,口吻转而变成哀求。
“你让我回去,求求你让我回去,薇薇在里面等我,我要陪她,我要陪着她……”
眼见着已经要到洞口了,周梅又从哀求,变成激烈反抗。
“你让我回去!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害我!”
“薇薇不在里面……”
谢月好脾气地反反复复劝说着。
就在此时,地表忽然发生微微的震动,继而那震动是越发剧烈,岩土漱漱地在往下剥落。
壁画之上的无数只眼睛,似乎也察觉到,谢月要强行把沉沦其中的人带出去。
那些眼睛开始发生变形了,眼神也变得越发凶恶,似要阻止谢月带人离开……
“薇薇死了!你回去薇薇也不在那!”
情势紧迫,谢月有些急了。
她本是极其耐心地安抚着周梅的,但此刻声音也不由得陡然一高,甚至破天荒地有些唬人。
将人给震慑住了。
周梅这模样,真是让人看了又生气,又同情。
谢月不由得口吻又一缓。
“来这的路上,有人不断用箭头指引我找到这里,否则我未必能赶到这救你。”
“我猜测,那个人,或许就是薇薇。我不敢笃定她是否愿意原谅你,但薇薇希望我来救你。“”
“薇薇……”
就在周梅发怔的空档,就在这洞口被轰然堵住去路的千钧一发之刻,谢月猛地用力。
将周梅推了出去,眼前黑洞洞的洞口,轰然坍塌。
周梅怔怔地坐在那。
沙尘腾起,令人的视野有片刻的模糊。
似乎直到此刻,坐在地上,骤降的温度令人发额,她才真正地彻底醒来,先是肩头轻微地耸动,然后是伏地痛哭不止……
耳边呼呼的风,就像薇薇用她温顺柔和的嗓音,低吟着那首她最爱的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也许薇薇喜欢的不是这首诗,也不是诗人海子。
她只是觉得,自己像这座雨水中荒凉的城,从来不曾被理解过,她想逃,逃得远远的。
这一刻。
周梅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都给薇薇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薇薇,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
洞口轰塌的那一刻。
壁画上无数只眼睛,开始流淌下血水,变得扭曲异常。
此地囚禁了无数痛苦的亡灵。
而这些亡灵所形成的煞,此刻在谢月面前,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带着浓浓怨气,正朝着谢月直冲而来。
所过之处,凄厉的哀号刺耳欲聋,令砂石剥落,地表剧烈颤动,飞沙走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
谢月猛然转身,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只巨大的眼睛,混合着飞沙走石,要将她洞穿,吞噬……
金属碰撞的声音,令人战栗,那只巨大的眼睛之后,是那道黑色长袍的身影。
此刻。
他的脸色是猛地沉了下来,眉心的印记红光乍现,束缚着他的寒铁枷锁碰,撞出阵阵寒冽的光。
几乎下一秒,他身上沉重的寒铁索链,就要破空而出……
在这种节骨眼上,谢月的脑海中竟然冷不丁想起了老光棍的话——
“可他救了我们?他救,他救那是他的本意吗?!若不是受寒铁束缚,不得不遵从于它,否则要受无尽痛苦折磨,你看他救不救?”
鬼使神差地,谢月竟冲着陈黜露出一口小白牙,狡黠地一笑。
“大神,其实我啊,不怕死,你不必救我的,真的。”
谢月的话音刚落,陈黜的脸色明显是变了。
那几乎要击空而出的寒索,就像对谢月的话,有所感应一般,竟是沉沉地下坠,洞穿在地。
就像谢月曾经在判官林所见的那样,陈黜被那洞穿入地的寒索,沉沉地向下拖拽,迫使他跪地而不得挣扎。
陈黜动了一动,似想反抗。
但这反抗的念头才刚起,下一秒,他眉心的红色枷锁印记,忽然像熔岩一样发出灼人的红光。
他的眉宇猛然紧紧地皱起,眼底露出了一丝痛苦,又有一丝被压制的不甘,动弹不得。
枷锁,能感应她的心思。
束缚着陈黜的枷锁,与她,与她谢家,有什么关联……
……真的被小龙龙说中了。
果然不是大神情愿几次三番救她的,说不定大神还觉得烦呢。
好尴尬啊,差点自作多情了呢。
忽然,怨气穿身,谢月猛然回过神来,面色骤变,痛苫瞬间袭向每一个感官。
紧接着,那股怨气,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
谢月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
不是那只眼睛将谢月给生吞活剥了,而是在它洞穿谢月的血肉之躯的这一刻,竟像掉进了无底深渊一般,被吸附了进去。
谢月的身形晃了晃,低头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腹部,然后一个重心不稳,跌跪了下来。
她的面色苍白,手腕上的表,已经在滴滴作响,代表她的红色光点,发出了危急的信号。
谢月抬起手,目光却不是落在那电子表之上。
此刻她光洁的手腕内侧,隐隐约约,似有一条银线若隐若现,又长长了一些……
……
谢月摇摇欲坠的这一刻,寒铁对于陈黜的束缚,也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微弱。
它慢慢地松动,陈黜不再受到压制,缓缓地起身。
谢月察觉到头顶一道阴影爱下,抬起头来,便冲着陈黜憨憨地笑了。
“大神,我可能要死一会儿。”
这话还没说完,谢月就挨不住了,身形往后倒去。
陈黜的面上,是明显的有一刻的迟疑,但还是宽袖一捞,接住了谢月,欲言又止。
谢月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陈黜憨笑,她还极力抬起自己的手,手腕上那条若隐若现的银线还在。
“不过你别担心,这条怨集线生长得很慢很慢,在它未满之前,我不会真的死。”
“不过大神,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一个人待着挺可怕的,白卿老彪那边收到消息,赶来替我收尸,可能还要好一会儿……”
先前让陈黜不必救她的时候,谢月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壮士慷慨赴死的模样。
此刻却可怜兮兮得很。
死亡的痛苦千百种。
有时候不会一下子就挂掉,就像现在这样,痛苦会慢慢地蔓延,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
陈黜微顿,没有立即回应谢月。
谢月锲而不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陈黜才终于微微有了反应。
别过了脸,避开了谢月的视线,然后才不冷不热地应了句:“我不走,至少……天亮之前不走。”
有了这个答案,谢月放心了。
竟然还有工夫絮絮叨叨起来,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怕陈黜。
“大神,你要在地狱火海多久?总有解决办法的吧,就像我的怨集线……哦,你应该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对不对?”
陈黜给她的指环,不尽然是为了感知她是否遇险,也是为了……
掌控她的行踪吧?
陈黜应该早在判官林的时候,就意识到,挣脱枷锁束缚,还他自由的唯一可能,在谢月身上。
谢月的眼皮已经有些沉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到,头顶传来陈黜低沉的嗓音。
“也许,你就是我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