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依的目光变得有些烦躁,声音冷冽道:“韩叔叔,您别说了。您相信郁凉没有嫌疑,我尊重您的想法。”
“但我办案只看证据,我会重新仔细调查张虎被杀一案,以及展宏图被杀一案,如果证据显示砂仁的真的是郁凉,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还有冯尹亮,他也要受到处分!”
韩玉锋见白梓依不愿谈及她父亲的事,只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出声道:“好,如果你能找出证据,我会秉公办理。”
“好,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
韩玉锋本还想劝几句,可看到白梓依脸上倔强中带着冷漠的神情,只好无奈地作罢:“嗯,你去吧。”
“我去了。”白梓依面无表情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韩玉锋的办公室。
白梓依走后,韩玉锋有些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白梓依的父亲,是韩玉锋儿时的朋友,但性格急躁,为人易怒,经常在街上打架斗殴。
有时喝了酒,甚至对白梓依的母亲大打出手。
白梓依十七岁那年,一天晚上,她爸爸又喝醉了酒,回家后对她妈妈动起了手。
她妈妈被打后跑出了家门,没想到却因为情绪失控,没有注意到路上的汽车,被车撞成了重伤,送到医院后,没多久便死了。
从那以后,白梓依对待自己的父亲,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
而白梓依的父亲也因为自责,开始每天酗酒,在街上耍酒疯,后来终于因为酒后失手打死了人,被送进了看守所。
这件事,就发生在白梓依上警校的第一年,从那以后,白梓依就对那些性情暴躁的人,深恶痛绝。
就连郁凉,其实也是这种厌恶的牺牲品。
特别是在白梓依参与的那场抓捕,因郁凉而失败后,这种厌恶更是达到了一种不可磨灭的程度。
想到郁凉,韩玉锋开始琢磨起刚刚白梓依所说的事,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郁凉与冯尹亮情同手足,但他如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两个徒弟会与两起砂仁案有关。
白梓依称韩玉锋不了解郁凉,其实她错了,这几年韩玉锋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郁凉。
韩玉锋之所以一直对郁凉有气,不是因为觉得他变了,而是因为他轻易地就放弃了曾经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刑警的梦想。
其实,当年警校处罚通知下来以后,韩玉锋觉得这么处分郁凉,对他打击太大了,所以找了很多关系,在最终保住了郁凉的学籍,将处罚改成了留校察看。
可还没等韩玉锋将这个消息通知郁凉,这个混账东西就消失了。
直到两年后,韩玉锋才找到了他。
无论如何,韩玉锋都不相信,郁凉与展宏图的案子有瓜葛。
可现在……
韩玉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仰头重重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气有些阴沉,灰蒙蒙的没有阳光,窗外的办公楼,仿佛是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中,看上去毫无生机。
经过目击者的反复描述,和省厅画像专家的生动描画,5.04颖山童尸案的凶手很快浮出水面。
一个名叫刑玉茹的年轻女人,被警方锁定,经过一番仔细的摸排,刑玉茹很快被警方确定了凶手的身份,并对其实施了抓捕。
在抓捕当日,警方于刑玉茹家中,找到了那件被扯掉了一枚扣子的外套。
外套上的其他扣子,与被吴浩浩抓在手中的样式一致,至此证据确凿。
值得一提的是,刑玉茹在被捕时没有任何反抗,面对执法者也没有任何过于激动的表现。
当执法者出现在刑玉茹家门口时,刑玉茹画着精致的妆容,正准备离开家去上班。
当她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大群执法者,表情微微错愕了一下。
然而也只是错愕了一下而已,面对执法者的抓捕,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格外冷静。
甚至在被带上警车时,还在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类似解脱的神情。
关于案件的审理,进行的也格外顺利,刑玉茹在被捕的当天,便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实,对于杀童藏尸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在审讯时,面对刑警的提问,刑玉茹回答的十分干脆。
刑玉茹,女,33岁,汉族。
初中文化水平,样貌中等偏上,职业是美容院的美甲师。
因极度讨厌喜欢作闹的小男孩儿,所以在五年时间内,陆续杀死了多名儿童。
据其交代,而死在她手上的男童数量,并非警方发现的五人,而是八人。
正如此前郁凉所猜想的那样,颖山尸坑中的最后一具尸体,之所以与其他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相距过长,是因为其中有两年时间,刑玉茹并没有住在颖山附近,而是搬去了城里工作。
在城里工作期间,她相继杀死了三个孩子,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扔入了一个废井中。
但是城里毕竟人多,第三次抛尸的时候,尽管是在晚上,却也差点被人撞见。
因此,刑玉茹就有些害怕别人发现她曾在井内抛尸的事情,所以就又搬回了颖山附近。
此后,长达八个月的时间里,她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砂仁的欲望。
但去年年末的时候,她在给一名女顾客做美甲的时候,那名女顾客的儿子撒泼打滚。
男孩儿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撒泼行为,再一次引起了她的杀机,于是她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杀戮。
在刑玉茹交代了全部作案过程的当天晚上,警方将其转送到了城南的看守所。
第二天一早,大病初愈的郁凉,通过彭蕊发来的短信,得知了案犯刑玉茹的大致情况。
一大早便来到警队,本来想在刑玉茹被转移之前,单独和她聊聊,却不想他到支队的时候,还是扑了个空。
郁凉只好找韩玉锋说这件事,希望韩玉锋能帮忙跟看守所那边打个招呼,使自己可以去看守所那边与刑玉茹聊聊。
可他来到二楼,却发现韩玉锋并不在办公室。
郁凉详细看了刑玉茹的案卷及审讯笔录,然后决定还是得去一趟看守所。
于是找到冯尹亮,问他在看守所那边认不认识什么人,希望他能帮忙与看守所那边打个招呼。
让自己能有机会再去和刑玉茹谈一次,以便于仔细了解一下,她在作案时的心理。
冯尹亮本来觉得案子已经结了,还要特意跑去城南怪麻烦的。
但见郁凉坚持要与刑玉茹面谈一次,便只好答应道:“我刚好也要去看守所一趟!正好,咱们俩一起吧!”
“你去看守所干什么?”郁凉有些疑惑地看着冯尹亮。
冯尹亮刚想说自己要去提审张彪。
可以想到白梓依此前的警告,顿时止住了话头,摆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
见冯尹亮不愿意说,郁凉立马意识到,可能是跟展宏图有关的事,稍稍一思索,便想到了张彪。
看来专案组这边,已经意识到张虎的死存在问题了,不然不会想着去提审张彪。
想到这儿,郁凉看了冯尹亮一眼,出声道:“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答应了老韩,凡是与展宏图有关的事,我都要回避。”
冯尹亮想到专案会上,白梓依咬定郁凉与展宏图一案有关的冷傲嘴脸,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也好。那我另外找个人带你去,我再给看守所那边打个电话说一声,看守所那边可是有咱们的熟人。”
郁凉想了想:“我这次要办的事,带个男的不方便,你要真想派人跟我一起去,就给我派个女的——”
“嗯?”
冯尹亮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似是恍然大悟地诡笑道,“你小子不会是假公济私吧?”
郁凉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疑惑地看了冯尹亮一眼。
冯尹亮凑上跟前,用胳膊肘撞了撞郁凉的腰眼,低声调笑道:“我们队里除了彭蕊,还有哪个女的能跟你去?难不成叫白梓依跟你去?小子,现在行啊——”
郁凉一怔,情知冯尹亮是误会了,心中一阵无奈,却也没解释:“那就彭蕊吧,颖山童尸案是本就我们两个负责,叫她陪我去正好。”
冯尹亮“啧啧”了两声,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着郁凉。
“被我拆穿目的,却能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你现在还真是可以啊!”
郁凉瞪他一眼,故意沉下脸,低声道:“你还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废话?颖山童尸的案子已经告破,可展宏图的案子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你是干什么吃的?”
“哎我说凉子,我这些天可没闲着!”
冯尹亮急了,“再说了,展宏图的案子,现在是白梓依说的算,我就是个跑腿的!有能耐,你找她说去啊!”
冯尹亮此时可谓是心中一肚子委屈,心道:老子这几天,可是为了帮你洗脱嫌疑,跑前跑后,你小子还在这儿指责我不干活儿!
郁凉张张嘴,刚欲骂冯尹亮两句,却突然听见距离两人不远处的技术科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郁凉抬头看去,见是彭蕊刚好拿着一份报告,从技术科的屋里走出来。
冯尹亮远远望见彭蕊,冲郁凉挑挑眉,不顾郁凉阻拦,大步向着彭蕊走过去。
径直走到彭蕊面前后,冯尹亮直接便问道:“小彭,你一会儿有事吗?”
“啊?”
彭蕊见冯尹亮拦住自己,又见郁凉就站在自己前面的不远处,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地紧张。
“没什么事,就是现在要给韩队去送个资料——”
“我帮你送,你现在带郁凉去一趟城南看守所。”
冯尹亮一脸坏笑,示意彭蕊将手中的资料交给自己。
“啊?”
彭蕊有些迟疑,对着冯尹亮瞪大了眼,又将越过冯尹亮看向郁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去城南看守所。
冯尹亮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彭啊,你就陪咱们的郁大顾问去一趟吧。这资料是要给韩队的吧,我这就去帮你转交。”
说着,还故意回头朝彭蕊挤了挤眼睛,用极低的声音道:“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啊!”
彭蕊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可还是察觉到了冯尹亮话语中,有些暧昧的情绪,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瞪了冯尹亮一眼。
然后越过他,看向郁凉:“师哥,你好没好些?”
郁凉笑笑:“好多了。”
“那就好。”彭蕊的脸颊看起来红红的。
冯尹亮在一旁有些夸张道:“受不了了,我还是给韩队送资料去吧,不然有人该觉得我碍眼了!”
郁凉狠狠瞪了冯尹亮一眼,连韩玉锋不在办公室的事,都懒得告诉他一声。
回身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微微低头的彭蕊:“你要是一会儿没什么事,那就跟我去一趟吧。”
“嗯,啊——没事——”
彭蕊因为刚刚冯尹亮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心里一直有点跳跳的。
“那走吧,咱们开我的车过去。”说着,郁凉转身迈步,率先向一楼大厅走去。
冯尹亮并没有立刻去二楼,而是站在楼梯口向这边观望。
听见两个的对话后,不仅对彭蕊揶揄道:“还不赶紧跟着去?”
“冯师哥!”
彭蕊羞恼地白了一眼冯尹亮,然后赶紧跟上郁凉,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哥,咱们去城南看守所干什么啊?”
“我要去城南看守所,见一见刑玉茹。”郁凉一边走一边出声道。
听到郁凉这么急着去城南看守所,竟然是想见刑玉茹,彭蕊开始有点儿不开心了。
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她竟开始变得有些气鼓鼓的,在郁凉身后嘟囔道:“郁凉师哥,那可恶的女人不是已经认罪了吗?为什么还要去见她?”
郁凉感受到彭蕊语气中,对刑玉茹有些明显的厌恶,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郁凉回头盯着自己,彭蕊的俏脸微红,小声嘟哝道:“那女人太狠毒了!连小孩子都杀,还杀了那么多!”
“八个啊,他们还都那么小!师哥,你是没看到那个刑玉茹被抓之后的样子,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哼,这么恶毒的女人,有什么可看的!师哥,昨天几个被害人的父母都来了,你都不知道那些孩子的父母有多可怜——”
郁凉见她有些孩子气地嘀咕着,不免摇头失笑。
自从再次遇见,彭蕊就很少能见到郁凉笑。
这陡然看到,顿时不免一呆,脸上的*更重了几分,嘴上却依旧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郁凉的车边。
郁凉帮彭蕊打开科迈罗副驾驶的车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先上车吧。”
彭蕊钻到车座上,小心地将双腿收进车里。
心想着,这车什么都好,就是上车费劲了点儿。
两个人都上了车,郁凉驾驶着科迈罗向着城南驶去。
“师哥,那个刑玉茹既然都已经认罪了,而且听说因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市局那边过两天就要将她移送检察院起诉了!你为什么还要再见她一面啊?”
“是想了解具体的犯案经过吗?我这边有审讯记录的。”
彭蕊坐在科迈罗RS的副驾驶,仍对郁凉在这百忙的档口,仍坚持要见刑玉茹一面,表示不理解。
郁凉一边开车,一边想到彭蕊刚刚提到刑玉茹时气呼呼的模样,会心一笑道:“实证主义研究。你在警校的时候应该学过吧?”
彭蕊认真想了想,点点头。
“所有的犯罪侧写,都是基于归纳总结以往案件作案人的犯罪心理,及其成因的基础上而得到的。这次这个刑玉茹多次杀害男童的系列案件,在我看来,是个很有代表性的特殊案例,很具有深入了解必要。”
“我们现在虽然把案子破了,但也只是知道,刑玉茹杀害了那些男童,是因为他们表现出来的骄横和不听话,引发了刑玉茹内心的厌恶。”
“但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刑玉茹的这种对不听话的小孩的厌恶心理。而关于造成刑玉茹残忍杀害男童的内在心理因素的研究,这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彭蕊听了郁凉的解释,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而后默默点点头。
见彭蕊似乎明白了自己非要去见一见刑玉茹的缘由,郁凉满意地笑了笑。
彭蕊侧过头,刚巧看到郁凉嘴边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的俏脸莫名的一红,突然说了一句:“师哥,你还是笑得时候好看,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么爱笑的……”
郁凉一怔,侧过头去望向彭蕊。
而彭蕊说完这句话后,早就把头转向了车窗外,不敢与郁凉对视。
郁凉只看到了一侧红扑扑的左脸颊,心里没来由地颤动了一下。
自嘲般地笑着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开车。
郁凉表面不动声色,却时不时微微侧头望向后视镜,心想:我现在有那么刻板?
不知为何,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韩玉锋的模样。
郁凉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多笑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