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每天都在高速运转着,一幢幢风格各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人们急不可耐地推翻又重建,扒掉旧墙皮后,刷上新的油漆,就算翻新。
光鲜亮丽的摩天大厦的阴影里,生长着拥挤的筒子楼,像是这个城市溃烂的伤口。
盘踞在最繁华路段上的华丽建筑,像是吃人的怪物,吞吐着每天源源不断的人流。
而白天奔波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人,从不会注意。
在它之下,隐藏着一整座由钢筋水泥铸造而成的地下仓库。
正如一头等待狩猎的野兽,在黑夜的泥土下伺机待发。
方野乔根据短信中的提示,来到了这座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在走进电梯间的那一刻,一直在头顶忽明忽暗闪烁着的灯光,突然灭掉了。
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贴着墙面照过去,慢慢移动方向。
那扇门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门是虚掩着的,原本应该挂在上面的锁已无影无踪。
铁门上,用红色油漆写成的“禁止入内”。
在手电筒惨白的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带有某种不祥的意味。
方野乔确认了一下那条信息,然后用力拉动了布满铁锈的门。
铁门与地面挤压发出尖锐的怪响,在被拉开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冷气,钻入了方野乔的鼻腔。
她向里面望去,发现是一条狭窄的单行楼梯,向更深的地下蔓延进去。
她借着手机的光源,依稀辨认着台阶的形状,一步步向更深处走去。
离门越远,进的越深,黑暗就越粘稠,像是有重量一般压在她身上。
直到确认自己走下了最后一阶台阶,方野乔才抬起手,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想要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显然,这里是一座废弃的仓库,四周都是落灰的铁架子和破旧的纸箱。
这里应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连地面都积起了厚厚一层灰,踏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两个小时前,秦冕失联了。
在她接到这个消息没过多久后,就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想救他吗?
中纬路24号金英大厦的地下仓库,别让我等太久。
赵姝是和方野乔一起看完这条短信的。
刚读完最后一个字,她脸色立马就变了。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第二条短信便弹了出来——
记住,一个人来。
“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赵姝情绪激动。
“这也许就是个圈套!万一秦科长根本就没有失踪,他只是拿这个来引诱你过去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方野乔没说话,缓慢地回过去一条:“我为什么要信你?”
“凭这个。”
三秒后,方野乔举起手机,上面显示着一张图片。
她语气平静:“我必须得去。”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带来的心理阴影,赵姝坚决反对方野乔一个人去见Themis。
他们见面的地方被废弃多年,警方并不了解里面的地形和具体情况,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连营救都是个麻烦。
“上一次你非要一个人去见赵英,我们花那么长时间做了最好的打算,却还是差一点出了意外。”
想到几个月前的那场大火,赵姝至今还心有余悸。
“所以我最终不还是没事吗?我不会有问题的。”
方野乔轻轻地拍了拍赵姝的肩膀,仿佛等会要孤身去见砂仁犯的不是她,而是赵姝。
赵姝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讪讪地住了口,又忍不住嘟囔:“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许桀:“队长,你倒是劝劝乔乔啊。”
许桀没说话,而是掏出腰中别的枪来,换上一副新的弹匣后,郑重地交到方野乔手里。
枪很沉,方野乔牢牢地握住后,朝他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本就不需多说什么。
尽管Themis要求方野乔必须一个人出现,警方还是埋伏在了金英大厦的四周。
这次的行动,是一次自沙式袭击,Themis心里应该也该明白这点。
而他会选择这么做,其中肯定也有一些迫不得已的成分在。
如果单单是身份被猜测出来,Themis大可不必如此慌张。
毕竟目前警方手上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而他却这样急不可耐,即使冒着搭上自己的危险也要动手。
那就证明,秦冕的手上,一定有能证明就是他犯下了四起谋杀案的证据。
方野乔举着发亮的手机,走过黑漆漆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空旷的大厅。
她还来不及环顾大厅的构造和四周的物品,手机就发出电量告急的提示音,紧接着屏幕就熄灭了。她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短暂的几秒过后,视线中突然出现一道强光,方野乔眯起眼睛。
发现光下面站着一个人,垂着头,距离她仅仅十几步的距离。
黑色的人影,和炽白的光形成强烈的对比,像是一出正缓缓拉开帷幕的荒诞剧。
而她隐身于角落的黑暗中,默默看着这一切。
一片死寂中,她的心脏跳动得像鼓点一样剧烈。
方野乔将手按在后腰上,随时准备掏枪,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在眼睛完全适应了强光之后,她终于发现那是秦冕,而不是Themis
“秦冕?”
她叫他,声音穿过空荡荡的大厅打到墙壁上又返回来,他却不回应他。
“……秦冕?”
方野乔谨慎地向他挪动着步伐,方才一动不动的秦冕,终于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抬起眼睛来看她。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看起来白得不正常,血顺着额头上未凝结的伤口流下来,一路蜿蜒到颈中,像条蛇盘踞在皮肤上。
触目惊心。
秦冕从未看起来这么狼狈过。
方野乔心下一颤,也不顾着隐藏行踪,快步上前几步想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哑着嗓子叫住:“别过来。”
她脚步一顿。
下一秒,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贴着方野乔的面颊穿过,击碎了她左面玻璃制的柜子。
玻璃爆裂开来,方野乔连忙后退,却还是被四溅的碎片,划伤了手臂和脸颊。
“啧,真可惜。”
Themis戴着熟悉的面具,慢悠悠地踱着步从货架后走出来。
他作势吹了吹枪口的灰,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秦冕:“没想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秦大法医精神还这么好,还能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看来我是该加快一点速度?”
方野乔这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秦冕的手腕被拷在了身后的货架上,手背上的针管,通向右边输液架上挂着的输液袋。
输液袋里装的是新鲜的血液,乍一看好像是在输液,仔细看才发现那是在抽血。
目测输液袋里,已经装了600cc的血,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血管里往外抽着,逆流着返回到输液袋中。
失血超过800cc以上,就有昏厥休克的危险,一旦超过1000cc就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她不知道秦冕已经在这里被吊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
方野乔浑身的血都冷下来。
她按在后腰上的手不断颤抖着,掌心渗出了冷汗,眼睛死死地盯着Themis手中那把左轮手枪。
他还有四发子弹,自己还有五发。
现在的局势掏枪,太冒险了。
Themis懒懒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歪头玩味地看着她,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但方野乔知道,面具后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手,一旦发现她要掏枪,必定会率先动手。
方野乔用力地捏了捏衣角,擦去手心的冷汗,然后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Themis,把面具摘下来吧。”
她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刺痛人的笑:“或者我该叫你陈潇?难道你还怕以真面目面对我吗?”
她看见Themis的手一顿,然后抬手缓缓揭下脸上的那张面具,露出那张五官端正的脸。
他咧了咧嘴,目光嘲讽:“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不怕又为什么要戴着这张面具?”
方野乔目光坦荡地看着他,心里却不断地打着鼓。
因为她选择了最冒险的一种方式——激怒陈潇。
她试图在陈潇的目光里读到一点什么,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什么都没有。
方野乔不能停下,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戴着它,不就是害怕那些受害者看到你的脸,遭到报应吗?你自诩为‘正义之神’,却心虚得都不敢露出自己真实的面目?”
她的声音,重重地落在地上再弹回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因为陈潇毫无反应。
几秒沉默过后,他突然笑了一声:“心理侧写师……”
“方野乔,你的水平真的蛮差劲的,现在小学生都不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了。”
他笑着,声音却冷了下去:“也是,要不是有你这么差劲的侧写师,也许湘湘就不会死了,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我了,不是吗?”
“该害怕和心虚的……到底是谁?”他猛地逼上前几步,直视着方野乔的眼睛。
方野乔一时间像被钉在了原地,被迫接受他审视的目光。
她*发现,他的眼睛和陈湘的眼睛竟然那么像。
窄窄的双眼皮,比其他人占比略多一点的黑色瞳仁,和平平的眼角。
只不过,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通常带着笑意。
他的却充满着仇视和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