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清看了一眼刘玥递过来的文件,脸顿时变得通红。
他把文件“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然后怒气冲冲地说:“一周内连续出现两起命案,巡警大队是干什么吃的!”
刘玥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非常清楚郭志清的脾气,只要她搭腔,恐怕就会惹祸上身,只要让他发完火就好了。
“你去和林峤说一下,让他把结婚的事情再放一放,先着手破案吧!”
郭志清对刘玥命令道。
刘玥说了一句,“好的,我这就去。”便离开了办公室。
刘玥刚走出局长办公室,却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是张天成。
张天成身上穿着一身妥帖的西服,手上提着一面红色的锦旗,上面有“保人民之安”五个大字,正向办公室款款走来。
刘玥想,张天成手上这面锦旗来得正是时候,能得到张天成这样有名望的人送的锦旗,郭志清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正如刘玥所想,郭志清见到张天成的时候,刚才的怒气,全部烟消云散,整个人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直到张天成离开局长办公室后,刘玥才去找林峤传达郭志清的话。
不过,林峤的状态让她很担忧,平日里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如此憔悴,甚至有些萎靡不振了。
临走的时候,林峤问刘玥说:“我刚才无意中看到张天成来过局里,也不知道他来有什么事情?”
刘玥不失优雅地笑着回答林峤:“张天成来局里不过是为了感谢之前的救命之恩,特意送来一面锦旗,顺便他还问了钱彬彬的事情,他想帮忙安排钱彬彬以后的生活。”
刘玥想起刚才郭志清滑稽的表情,似乎有点过了头,不免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峤倒没有觉得任何意外,张天成本来就喜欢做这类好事。
钱彬彬现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了张天成的帮助,当然会更好一点。
下午四点半,刑警大队会议室。
会议室的展板上,贴着两名被害人的照片。
下面有不同颜色的笔写着的案情线索,一旁贴着的地图上,标示着位于丽中南路小吃街的路况。
经过郭一鸣的多方走访,两名死者的资料也随之浮出水面。
“钱三,男,三十八岁,鹿城市人,是‘钱三猪脚饭'的户主。马兰兰,女,也是三十八岁,鹿城市人。两人是夫妻关系,十年前就在山源市生活了。”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名叫钱彬彬,今年十四岁,在山源市第一中学读初一。案发当天,钱彬彬不在家,所以侥幸逃过一劫。目前两人在天元路街道有一处房产,还没有装修。”
“他们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在本地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平时老实本分地做生意,和邻里关系和谐,没有仇人。”
“钱三的银行账户,还有十万元的存款。马兰兰的包里,还有新取出来的两万块钱现金,一分也没有被人拿走。”
陈在升听后有些疑惑:“凶手杀了两个人却不动他们的钱,仇杀的几率比较大,可两名死者在山源市内又没有什么仇人,奇怪。”
“这个案子明显不是因为金钱纠纷,但是不是仇杀,我认为有待考证。我们还是先听听慕容姐的解剖报告吧。”林峤道。
这是慕容云,今天第二次听到林峤叫她“慕容姐”,心里自然不悦。
她白了林峤一眼,清了清嗓子,僵硬地说:“两名死者死于凌晨两点左右,尸体致命伤都在颈部,我猜测,凶手一定是用某种锋利的刀具割开了两名受害人的颈部,颈动脉受损,导致大出血死亡。在作案的过程中,女性死者有反抗的迹象,身上有多处打击伤,刀伤……”
“刀伤分为戳刺划伤,头部内陷式骨折,面部多处瘀伤,所以她的死亡时间,相对于男性死者会晚几分钟,两人身上的伤都是同一把凶器造成,是比较小型的刀具,比如手术刀。”
“两人的尸体,被自肚脐处和颈部切成三部分,时间应当在被害人死亡后,但由于尸体破坏情况太严重,且伤口过多,所以亦不排除被害人是被活着切割开的。”
“凶手切割尸体的手法非常专业,血液基本被放尽,尸体内外全部被用水清洗过……”
慕容云发完言后,扫了一眼众人,然后眼神停留在郭一鸣身上。
面部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下,微微一笑,坐下。
“其实,我更倾向于,凶手和死者根本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从凶手对尸体和现场的处理方式,还有慕容姐对尸体的解剖报告来看,我认为凶手作案手法比较专业,应该只有真正有外科医术的人才能做到。”
“所以凶手一定是专业的医护人员,男性,年龄不会低于三十五岁更不会超过五十岁,身高一米七五以上,身材健壮,智商很高,应该是个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
陈雅推测道。
陈在升听完陈雅的结论,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用赞许的口吻说道:“哇,陈雅,你分析的结论和林队说的那个人身体特征很像,太牛了!”
不过,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死者不是买好了火车票,并且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吗?我觉得死者会不会通过某种途径,已经知道有人会来杀自己……”
“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几率不大。死者买的是半个月后的票,大家想,半个月后是什么日子呢。”陈雅眸色犀利地望了一眼在座的各位。
“是国庆节。如陈执法者所说,如果死者已经预料到自己随时都有危险,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报警?所以我认为,提前打包好行李,只是纯属巧合而已。”
林峤坐直了身体,凝神注视着陈雅,“我想知道你分析的原因?”
“我查过国外多起类似的案件,大部分凶手其实在砂仁前,就已经渴望体验砂仁的乐趣,而受害者往往和他素未谋面,就惨遭试验。”
“我们试着从凶手的角度想问题,如果凶手和死者只是有仇的普通人,就不可能在杀死对方后,还能冷静地把尸体分尸,并且把尸体洗干净,摆好在桌子上,最后把现场处理干净,再离开。”
“所以,我认为除非凶手在此之前,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习惯了这种场面。”
“但是,在这之前,本市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是专业的医护人员,而根据我们的走访结果。”
“钱三一家并没有和这样的人有过瓜葛,既然死者并不认识这样的人,说明凶手和死者应该是从来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至于凶手为什么是男性,杀死两个成年人再分尸是体力活,大部分女性是不可能做到的。
“凶手切割尸体的手法非常娴熟、专业,甚至在作案过程中冷静得让人可怕,那么他的年龄绝对不会低于三十五岁,技术和心理承受能力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积累和培养。”
“我们刚才也说过,凶手砂仁分尸的目的有可能是寻找刺激,那么他的年龄一定不会高于五十岁,对于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人来说,是不大可能会去冒这样的险,而对于一个很有名气的外科医生来说,智商不高是不可能的。”
陈雅分析完所有结论后,整个会议室内,突然安静得有点过分,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她。
陈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地喝了口水。
过了一会儿,郭一鸣举起双手,为陈雅鼓掌,所有人都大呼精彩。
林峤接过话头:“我觉得陈雅分析得非常正确,和我昨晚所看到的犯罪嫌疑人特征基本一致。一鸣,你待会和小陈带人去排查市内三十五岁至五十岁以内的在职医护人员,凡是外科医生全部不能放过,重点排查专业顶尖的外科医生。”
郭一鸣非常干脆地答道:“行,我散会就带人去!”
林峤又看着技术队的小张,刚要开口问监控的事情。
小张就嘀咕道:“林队,我们看遍了那一带的二十几个监控,没有任何线索……”
一天后,在山源市公安局公共食堂内,一个四人座的桌子上,林峤和郭一鸣坐在一侧。
而在他们的对面坐的,却是陈雅和慕容云两位高智商,而且高颜值的女性。
整个食堂也就这桌最抢眼了,不少男执法者时不时地往这边瞟一眼,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嫉妒恨。
郭一鸣看着陈雅碗里只有几口饭,菜也没多少,皱着眉问道:“吃这么少?”
陈雅一脸沮丧:“减肥!”
“减什么减。”
说着,郭一鸣就把盘里没动的鸡腿,夹到陈雅碗里,然后继续吃饭。
一旁的林峤,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完全没搞清楚状況,一脸愕然。
而慕容云就不一样了,原本她是一小口一小口很矜持地吃饭。
现在却突然变得超大口超大口地吃碗里的饭菜,本来冷冰冰的脸,变得好像开始冒冷气似的恐怖。
她讨厌郭一鸣和陈雅说话的语气和眼神。
林峤觉得桌上的气氛怪怪的,所以笑着说:“其实行动失败也没什么,没有抓到嫌犯,说明我们的方向可能错了!”
沉默了一会儿。
陈雅抬起头轻声地说:“对不起,我分析的结论有问题,害大家白辛苦一场!”
陈雅说完,就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往食堂门外走去。
郭一鸣望着陈雅落寞的背影,心疼得要死,筷子一扔,阔步追了出去。
剩下的林峤和慕容云,也各有心事,无心吃饭,索性把盘子一推,干脆都不吃了。
郭一鸣看着陈雅坐在电脑前有些疲惫,对陈雅说道:“小雅,你不舒服的话,先回家吧!”
陈雅抬起头,看了郭一鸣一眼,她一直不希望郭一鸣对她太关照,毕竟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
她假装很坚强地笑道:“不,我哪有这么脆弱,我只是在想,哪里出现了问题。”
几十个小时,队里派出大量的警力,依据她对犯罪嫌疑人的描述,走遍了山源市大大小小医院数十家。
审问了数十个符合条件的外科医生,没有一个有嫌疑。
其实并没有人抱怨陈雅的分析出了错误,只是陈雅觉得心里对不起大家。
陈雅这么内疚,其实最难堪的人应该是林峤。
虽然他们俩的分析过程不一样,但是他的结论,其实和陈雅对嫌疑人的描述如出一辙。
林峤一遍遍地回忆这两天行动的过程,对每一个由他亲自审问过的外科医生逐一筛选,结果还是找不出任何有疑点的地方。
更让林峤没想到,陈雅和郭一鸣发展得这么快,他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关系,已经密切成这样。
过了一会儿,林峤打算再开一个会议,重新梳理一下案情。
下午一点,滨江路的一栋老旧的别墅里。
陈汉林今天没有去书店,他必须完成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才能离开家。
他用托盘端着一些新鲜可口的饭菜,往二楼的最后一个房间走去,步履沉重有力。
在这个家,只有这个房间是他能进的,没有谁还知道里面的秘密,包括女儿陈雅。
进入昏暗的房间后,陈汉林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正在贪婪地沐浴在透过窗帘缝的一束阳光下,表情很陶醉,很满足。
陈汉林叹了口气,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跑过去把窗帘拉上。
“说过很多次了,窗帘必须要拉上!”陈汉林慈爱地说。
“爸,每天只有午后会有点阳光透进来,你就让我多晒一会儿吧!”男人的语气悲伤,像是在哀求。
“不行!”
男人知道陈汉林不会答应的,所以也没再继续说话,直接坐到桌子旁,狼吞虎咽地吃饭。
男人吃完饭后,还在盘子里留了好几块肉。
然后,他在房间里四处看了几眼,嘴里轻轻喊道:“阿呆,快来吃饭啦!”
几秒钟之内,一只毛发黑白相间,长相肥大的猫出现在桌子上。
小猫朝男人甜甜地“喵”了一声,直到男人摸摸它的头,它才去吃盘子里面的肉。
“阿呆,又要让你吃剩饭了,没办法,爸不给你准备吃的……”
陈汉林冷哼了一声,埋怨道:“说了你不要养,就是不听,这只猫很容易暴露你的踪迹。”
男人抚摸着猫,表情凝滞地望着前方,两只眼睛黑漆漆的有些瘮人。
陈汉林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睛有些湿润,又叹了口气,“浩真,我知道你心里苦,整整十年了,你躲在这个房间里面,白天从来没有出去过,可……”
男人哀叹般的语气传来:“我知道,爸,你不要再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小呆在喵喵地叫着。
在这冰凉黑暗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凄凉,绝望。
良久,陈浩真才缓缓开口问:“爸,罗中良和钱三夫妇真的死了吗?”
陈汉林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不过他愿意对儿子亲口说出这句话,“真的,他们真的死了。”
“那天你和罗中良见面,他没有向你透露任何有关于当年的事情吗?”
“没有,我觉得凶手的势力肯定深不可测,所以罗中良才不敢说。”陈汉林耐心地回答。
这些年,罗中良一直对陈汉林避而不见。
就在他死前三天,竟然答应陈汉林的要求,和他见一面。
他们本来还约了郭志清,但郭志清临时有事来不了。
那天,本来罗中良就快要把当年的真相透露给他。
却没想到,罗中良注意到附近有非常可疑的人在监视他们。
所以罗中良又后悔了,只能匆匆离开,并未透露半个字。
陈浩真冷笑了几声,声音却有些心酸,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愤恨。
“这十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着他们自己动手,等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机会可是,当罗中良和钱三夫妇真的死了,我却根本无法真正开心起来。十年了,我们却连当年那件事的主谋,都不知道是谁。”
陈汉林听着有些心疼。
不过,他话锋一转,正色对眼前的陈浩真说:“罗中良的死,被一个程伟的疯子顶了包,估计执法者还没察觉,我们需不需要提醒他们一下?”
陈浩真把呼呼欲睡地小呆抱在怀里,摩挲它肥胖的肚皮。
良久,才说道:“程伟这个替死鬼太无懈可击了,我们也不能刻意去提醒警方,不然很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市局那边传来消息,杀钱三夫妇的凶手执法者还没查到,更没有找到任何对我们有利的线索。”
陈浩真顿时脸上充满着桀骜不驯的愤怒,“这帮饭桶,真是没用!”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钱三夫妇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他这几天没有去上学,学校联系不到他的父母,一定会亲自派这个孩子的班主任去他们家,到时候孩子的班主任知道事情的原委,自然会去市公安局打听这个孩子的情况。”
“你们盯紧点,一旦学校有人去市公安局就必须告诉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向警方透露消息。不过,爸,你必须马上弄一份市第一中学的教职工通讯录给我,得快!”
陈汉林应了一声,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像是有什么心事。
陈浩真一眼就察觉到了,他把怀里的猫放在床上,小呆立即“喵”了一声,翻了一个滚,然后闭着眼睛睡着了。
“爸,你是不是在担心小雅?”陈浩真语气沉重地问。
陈汉林点点头,额头上三条深深的皱纹,快要拧成一股麻绳。
“小雅对我说,她去刑警队工作是小念的遗愿,她必须必须完成小念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怀疑,小念是不是对小雅透露了你还活着的事情。”
“不,不太可能。”
陈浩真凝神思考着,“如果小雅知道我还活着,就不会回国后,还那么镇定了。”
“但愿吧,不过,我还是不想让小雅去刑警队工作,我们不该把她牵扯进来。而且,小雅在不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我真的害怕。”
陈浩真几乎哽咽道:“爸,我知道你害怕小雅会和小念一样……”
他用忧伤而又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有些苍老的父亲。
“她们终究不一样,毕竟小雅不知道我还活着,也就不会像小念一样意气用事,去刻意帮我,现在,我们只需要她在办案的过程中,无意间帮我们哪怕一点点就好了……我会尽量不让她参与进来!”
陈汉林的心,就像被刀扎一样的痛。
手心手背都是肉,去年大女儿陈念,为了帮助儿子陈浩真复仇,单独去寻找线索,以至于失去了性命。
在所有人眼中,陈念是死于意外,可只有陈汉林和陈浩真知道,那是一个可怕的陷阱。
陈念的死,早已掌控在那些恶魔的手里。
直到今天,他们也不知道陈念到底是被谁杀死的。
十年来的痛苦,让已经头发花白的陈汉林不堪忍受。
看着眼前仿佛活在监牢里的儿子,他有多么的不忍心。
他想,他必须在能保全女儿的前提下,继续帮儿子走下去。
“我已经安排小雅去外面去住了,那边离市公安局比较近,对她来说也方便,这样的话,我也不怕小雅会发现你……不过我告诉你,必要的时候,你也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这里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
“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我真的觉得很对不住小雅,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生活在国外,现在刚回到家,又让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
陈浩真眼圈红红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不能冒险。外面的事情让我来做吧,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随便走出这个门。”
听到这句话,陈浩真的心里明明是悲凉的,此刻嘴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低着头,喉咙有些发涩,哀哀地说:“好,爸,我答应。”
陈汉林凝视了儿子很久,终于缓慢而又沉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