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到了最初。
2012年六月的望林市，还不像未来那般繁华。
江边的塔楼还未倒塌，望林市也仍处于两极分化的时刻。
望林一中高一九班的教室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十五岁的南乔独自坐在角落，没顾上后桌人的调侃，只静静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今天过后，下个学期，她就将被分到新的班级，认识新的人了。
搓搓小手，南乔心中涌上了轻轻的一抹期待。
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是非不断的圈子了。
望林的冬日很冷，南乔臃肿宽大的深红色校服，遮不住里头卷线的毛衣。
她也从此多了外号。
在此处，穷，似乎成了被理所当然嘲笑的理由。
“诶！”后桌的男生翘着腿，笑的灿烂，戳了戳南乔的后背。“毛衣妹，今天晚上你不会又没饭吃吧！”
“要不要我们哥几个资助资助你呀？”
“那就食堂一份大白菜吧！”
“多了多了，毛衣妹胃口这么小，一碗青菜叶子汤就可以了！哈哈……”
“那可不，毛衣妹你不要太感激了，别妄想喜欢上我们哦～！”
“哪里哪里，毛衣妹只会晚上嘤嘤，委屈的一个人干巴巴的哭吧！”
几个男生笑成一团，猖狂得很，此毫不顾忌些什么。
其中一个说到一半撅起嘴巴，模仿着哭泣的模样。
看起来恶趣味十足。
可班上无人出言阻止，只是几乎冷漠的在一旁看戏。就好像欺负南乔，在这里，是件非常普通，不足为奇的事情。
南乔把头低的越来越下，几乎埋到臂弯中。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攥紧，却半晌，都没说出来些什么。
她的家境不好，这是高一九班众所周知的事情。
上课铃打响，班主任领着一沓单子走了进来，后面的男生们四散开来，可偏偏有几个却还是那般放肆不改，叼着根棒棒糖，脚都翘到了桌子上，蔑视的看着走进来的女人。
班主任姓黎，叫黎漫因，瘦瘦矮矮的，是个新来不久的年轻老师。
班上那群男生不拿她当回事，黎老师缺少教学经验，也鲜少与那些男生起了大争执。
男生家境优越，黎老师势单力薄，校方曾警告她只需顾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多管闲事。
反抗无果，黎老师索性就随着他们去了。
南乔是个倒霉蛋，偏巧落入了那群少年的手中。
她家境的确不好，可却努力学习，算得上励志。
正因如此，黎漫因对她印象不错，怕那群男生影响了她，特意给她安排在靠墙靠窗安静的位置，却还是拦不住少年们的故意找茬。
“叩叩——！”
“都安静！”“上课了知不知道！”
周围慢慢的安静下来，四周的视线很快都聚焦在讲台之上。
黎老师清清嗓子，把保温杯拿出来，放在讲台上，稳当压住一张印了名单的纸页。
环视讲台下四周，黎老师摆出班主任的架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成熟稳重。
“之前让你们填了分班选科意愿表，现在选课考试成绩出来了。”
“叫到名字一个个上来领成绩单和意愿表。”
下面传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黎漫因皱皱眉头，示意安静。
随手抽出上面的那一沓，和另一沓一起放在桌前的两端，拿出最上面的一张，看了眼名字，念了出来。
“洛寻。”
抬头瞥了一眼从位置上走过来的少年，几乎是面无表情，黎老师敛眉，继续念着。
“理科一班。”
“下一个，裴南星。”“理科一班。”
“……”
台上还在念着，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站起又归来。
细碎讨论的声音还在传入脑中，南乔垂下头，静静地等着自己名字被念出。
可惜，等到最后，直到最后一份单子被领走，南乔还是没能等来属于自己的那份答案。
南乔心中失落低过疑惑。
想到或许可能出现的意外，南乔不免心下一紧。就连那双漂亮的眉毛，都有了些拧起的架势。
“南乔。”前方的女生回头，“南乔？”
若说第一句南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没有缓过神来，那么第二句，她也是真真听见了。
她抬头，看着声源处。
那是个漂亮的女生，笑起来明媚灿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南乔认得她，裴南星。
是个成绩很好的女生。
抬头望向她，表示回应。裴南星继续说道，“黎老师让你下课去一趟她办公室。”
南乔点点头，想把头再次埋下去，到臂弯中。
可偏偏裴南星不给她沉寂的机会。她转过身子，向南乔越凑越近。
直到鼻子内传来清新的洗衣液香味，裴南星才停下来。这是她认为的，同学间交往的安全距离。
裴南星也学着南乔的动作，将手臂弯折着枕着下巴，眨巴着漂亮的眼睛。
“南乔。”“为什么黎老师会让你去办公室呀？”
南乔还是不说话。
只是眸中忧色不减，就连耳后少年们嬉笑的声音，她都快听不见了。南乔心中细细琢磨着，自己的试卷，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心中更疑惑了，伴随着而来的，还有莫名的紧张。
见着南乔闷闷的，裴南星自觉得没意思。
她挑高眉心，抿着嘴唇，转过身子，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下课铃很快打响，人群一哄而散，南乔随着人潮逆行，独自一人走向楼上最里间的那个办公室。
叩叩两下，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南乔拉开门，问好后走了进去，径直找到最里头的那个工位。
舒服的温度。
上面堆放着大量的书，在一众试卷中，黎漫因抬起了头。
看到来人，原本有些疲惫不耐的脸庞变得染上几分柔和。
“你来了。”
南乔点点头，乖巧的站在一边，等着黎漫因解决手边的事情。
“别拘着了，坐。”
招呼着人坐下，黎漫因顺顺头发，从一沓卷子得最上方，拿起了一张意愿单子和一份卷子。
南乔认得的，那是自己的分班意愿单。
心中不免升起紧张感，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直到稳稳当当拿在手中查阅，南乔心中石头才掉下来。
理科二班。
南乔。
心中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卷子，是没出什么问题的。
仔细看了看卷子，倒是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高出几分，南乔心中终归还是高兴的。一想到姜女士喜悦的样子，南乔自己也觉得幸福。
“南乔啊。”
南乔抬头，望向声源处，黎漫因扎起头发，戴上了那副眼镜，笑意盈盈地看着南乔。
“老师知道，你是我们五班，最勤俭节约，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这次的成绩在班上在年级里都非常的优秀。当然，这也得归功于你自己的努力。”
“只是，南乔，老师有些话，不方便在班上说，你懂吗？”
南乔点点头。
“这次的成绩，你被分到了理科二班。原本打算并不采用，可老师们经过考虑和考量，最终还是选择了征求你的意见。”“据我所知，你一直是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
“你的成绩很优异，可从卷面上看，你的文综分数是高于理综的。若想要在理科班出人头地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需要付出的，是比常人多出上十倍的努力。”
“理科班一直是龙凤相争的地方，残酷又现实，没有文科班那么岁月静好。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子，真的可以适应那里的生活吗？”
南乔面上不显，耷拉下来的那只手却还是静静攥紧了衣摆，直到变形。
“理科班想要闯出去，须靠着无数奖项傍身。理科保送名额有限，五一不是头破血流，所有人都争得你死我活。大家都拼了命的想要成为那个耀眼的人。”
“数理化大赛通常分三六九等，往往等级越高含金量越高，虽然有奖金，可参加比赛的报名数额也随之起伏，况且参加后面对的是未知的成绩未知的排名。”
黎漫因有些干，喝了口水，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赛事它没有校内补助，也需要你自己或者家中的人脉，到外界去找寻指导教师辅助学习，逐一开始项目学习进展。”“所以南乔，我的建议是，你改变主意，选择转战文科班。”
这样或许，可以缓解些压力。
让自己少些困扰，总归是好的。
“这对你自己，对你家里，也是一种负担。”“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老师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老师的建议一方面可以缓解些你妈妈的压力，另一方面你同时也可以更加用心学习。”
“望林一中不比别的中学。理科也班的学生不像文科班的学生文静，和谐，历年来大多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为了保送名额挤的头破血流。”
“南乔。你的成绩在文科班可以进入一班，可在理科班却只能进入二班，虽然也是很好的班级，但差距终归还是摆在那里。”
“你的意愿是理科班，老师也只能做些劝导，剩下的，说到底，还是看你自己是怎样想的。”
黎漫因深吸一口气，扶了扶自己的镜框，语重心长地看着南乔。
南乔低头，面前的意愿单上，清秀的字迹镌写着：
意愿：理科方向。
黎漫因手指有节奏一般轻点着桌面，看着南乔。
“时间紧迫，你回去和妈妈考虑商量一下，再来告诉老师，好吗？”
南乔站起身，衷心的向黎老师道了谢，拿起单子和卷子，走到门口。
黎漫因到底还是喜欢她的，全程都是满意的神情。
南乔心中纠结，和黎老师道别后，踏着步伐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
没关系的。南乔想，自己至少有选择的机会，不是吗？
这样想着，心情也好了许多，没那么沉重紧张了。
就在她想要推开门出去时，手刚刚搭在门把手的一瞬间，门被向外拉开。
阳光不偏不倚覆盖住了少年的身影，剩下的通通照在南乔琥珀色的漂亮瞳孔中。
霎时，南乔呆愣住了。
阳光和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就连刚刚上了漆料的大门，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一切都是这么明媚又晴朗。
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年笑了笑，从她身侧绕过进屋。
有两颗俏皮的小虎牙。
于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十五岁的南乔，第一次见到了陆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