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心里其实是喜欢荨儿姑娘的,但他知道,荨儿喜欢的是柳寻道,不是他。
他不想把荨儿姑娘拱手让给柳寻道,也不想让荨儿姑娘嫁给陈毫。
当时他的话,只是为了戏弄陈毫,让陈毫颜面扫地。
可荨儿姑娘的话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
他不相信,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被娶进王府,就能让皇奶奶个皇帝哥哥抓到把柄,将安闲王府拉下马。
但他又害怕,害怕她说的是对的,自己会让安闲王府蒙受灾祸。
安闲王会死,王妃会死,陈毫也会死。
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可他又知道,陈毫是真的动了心,铁了心要把荨儿姑娘娶回家。
情意真挚,跪地一夜足以证明。
若是陈毫现在跟他走,他倒是愿意帮助陈毫与荨儿修成正果。
哪怕是让他们二人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谁也管不了他们的地方。
可如果陈毫不愿意跟他走,放不下安闲王世子的身份。
那么荨儿,他也就不用拱手相让了。
到那时,陈毫娶不了荨儿,安闲王府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不是陈毫,也不知道陈毫心里在想什么。但无论陈毫选什么,他都会为了陈毫好,虽然,陈毫这个兄长,他并不喜欢。
陈毫现在原地,还在犹豫着。
他低着头,拳头握的死死的。
一边是生养了自己的父母,另一边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
他曾说过,他愿意为荨儿姑娘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但真的到了这种抉择的时候,他才发现,做出选择是如此困难的事。
为了荨儿放弃一切,他就给不了她想要的,即便能如愿以偿,誓言也会变成笑话。
可如果放不下,他可能再没有任何机会,荨儿姑娘也将与他无缘。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看戏的人,不会想这么多。
可真正动情的人,不得不多想,不得不在挣扎之后做出抉择。
世子伸出手,拍了拍陈毫的肩膀,轻轻地说道:“是跟我走,还是送我走,你必须做出选择。”
“但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也会尽力的帮助你。”
“不用想那么多。”
陈毫抬起头,看到了陈墨脸上复杂的表情。
似乎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些难过。
他没想到,小时候处处针对的弟弟,现在会为了他伤心,还会帮助他。
难道,这就是血脉亲情吗?
可如果血脉亲情真的有这么重要,一个女子,怎么能比得上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
他从小习读的圣贤书,一直在教他的道理,是尊老爱幼。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天地君亲师,可不包括自己喜欢的女子!
如果是陈墨面临这样的选择,肯定不会想到这里。他没读过圣贤书,也不懂什么尊老爱幼,天地君亲师什么的。
他只是保持着自己本来的善良,用一个十岁孩子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世界,再用只有十岁的心智去思考。
难受就哭,愤怒就打,活的简单,也活的洒脱。
只因为他的肩上没有负担,也没有人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所以,谁都会由着他胡来。
可陈毫不一样。
虽然只是一个闲王世子,可安闲王从小就对他寄予了希望,一边捧在手心里宠爱,一边又严厉的对待,尽心培养。
陈毫不知道,他一个闲王世子,再努力又能有什么作用。但他知道,父母爱之深,责之切。
所以,他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面临这样的选择,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叛逆,更不允许他违背自己父母的意愿!
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即使他恨不得现在就和心爱的姑娘浪迹天涯,即使……
可现在,没有即使,他会做的,只有那一个选择。
陈毫抬起头,即使心里是悲伤的,可他还是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干裂苍白的嘴唇,再次渗出了血。
“墨儿,我送你走。”
谁也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心里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陈墨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陈墨想起了当初天池峰上的场景。
那时的他,亲手把南霜姐姐的手塞到了韩文山的手中。
他知道,陈毫现在的感受,应该与他当初相同。
世子叹了口气,说道:“唉。”
“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无话可说。”
“我不能代替你做选择,也不能强迫你做出选择,更不能让你改变选择。”
“是啊,这是你的事,是你们安闲王府的事,与我这个傻子无关。”
说罢,世子转身,背对着陈毫说道:“我自己走,不用送了。”
院内,屋门缓缓的开了。
安闲王妃慌张的跑了出来,扶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都没合眼。
儿子在外边跪了一夜,无论哪个母亲,都不可能睡得着的。
她有很多次想要出来,把儿子扶起来,扶进屋,答应他的请求,再哄着他睡觉。
可每次她只要想动,安闲王都会拦下她。
安闲王现在屋内,看着这对母子,摇了摇头。
他似乎精神饱满,像是睡了一个好觉。
可他其实也是一夜无眠,轻松的状态,也是他装出来的。
昨夜他闭着眼坐在屋内,无数次拦下王妃,并不是他狠心,而是在等自己的儿子妥协。
作为一个父亲,他必须这样做。哪怕心里对儿子百般心疼,他的脸上也应该始终平静。
如山峦,如磐石,镇在儿子的心头。
如今,他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他拉不下面子,也不会像王妃一样,处处关心着儿子。
这一点,他与南蛮王有些本质的区别。
南蛮王不拘小节,更愿意在自己儿子的面前放下架子,既当爹又当妈,毕竟,他的王妃已经去了。
他的儿子只有他这一个爹,而他欠自己儿子的,有太多太多……
王妃扶着陈毫,在他的身上左看右看的,生怕他的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看到儿子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眶不禁红了。
“不就是娶一个女子吗,即便她是一个风尘女子又如何?”
“只要我的阿毫开心,丢些面子又如何?”
“更何况,那女子只是住在青楼,所有人都能证明她的清白。”
“让我儿在外边跪了一夜,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父亲!”
“我儿要是出任何问题,我和你没完!”
王妃一手扶着儿子,一手指着安闲王,语气中尽是不满。
“娶,现在就把那姑娘娶回家!”
陈毫却摇了摇头,看向了安闲王,还在乞求着同意。
他知道,母妃同意没有用,只有父王同意了,这件事才能尘埃落定。
可安闲王根本就不看他,也对这煽情的场面熟视无睹。
“墨儿,王叔还有话要给你说。”
安闲王对着陈墨说道。
陈墨也装作没听到,转过身,对陈毫说道:“你这父亲,可远比不上我家那糟老头子。”
“你这家伙,也远不及我!”
“你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我也不会再帮你。”
“我也喜欢荨儿姑娘,也知道她并不喜欢我,而是喜欢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我把她让给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
“我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愿意为她放下一切东西,包括你的身份,你的地位。”
“但你没能放下。你也没有选择她。”
“如果刚才你选择跟我一起走,我会求皇奶奶和皇帝哥哥给你逼婚,给她一个身份,让你们修成正果。”
“即便我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你,我都会帮你。”
“可你选择了你的身份,你的地位。”
“那你就会失去她。”
“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接近她的机会。她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说罢,世子走出了院子。
陈毫已经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陈墨也会喜欢荨儿姑娘。更没想到,陈墨会把荨儿让给他,心甘情愿的帮他。
他知道荨儿不喜欢自己,但他始终抱有幻想。
如今,幻想破灭了。
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果。
陈墨志在必得,那他就没有了任何的希望!
安闲王走出屋门,看了陈毫一眼,摇了摇头,走出了院子。
王妃心疼的说道:“阿毫,你选错了。”
“你父王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是在试探你的真心。”
“如果刚才你跟着墨儿走,那就表明,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
“你父王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又怎么可能会不认你?”
“他只会为你高兴,然后帮你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帮你把那个女子娶回家。”
“你还是安闲王府的世子,那个女子也会是你的世子妃。”
“可你刚才的选择,只能表明你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一个并不是你真心喜欢的人,他是不可能为此丢下脸面的。”
“你明白吗?”
陈毫苦笑了一声,说道:“母妃,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对不会后悔。”
“既然墨儿也喜欢荨儿姑娘,还要有所行动,那我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既然得不到,不如早早放下。念念不忘,只会徒增伤悲。”
王妃欣慰的说道:“阿毫,你长大了。”
“但这件事,还有转机。”
“你觉得没希望,那可未必!”
……
另一边,世子出了小院,头也不回的出了安闲王府。
马车不急不缓的按原路返回。
他要去怡红院。
从此,不会再有人对荨儿姑娘死缠烂打。
能进入她闺房的,只有他一个人。
本应是一件开心的事,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陈毫而伤心,而是为他自己。
他知道,荨儿姑娘喜欢的,是柳寻道,不是他。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能接近荨儿,他也很难获得荨儿的心。
他想见到荨儿姑娘,可他又本能的想要逃避。
这种复杂的心情,他以前从没有过。
马车走到怡红院的巷口,世子看到了那家包子铺。
小小的店面,连个招牌都没有。
一个年轻人站在店内,招呼着客人。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个小小的包子店,能背靠李家这家大树,无论是谁,恐怕睡梦中也能笑醒。
世子闻到了包子的香味,才想起来自己一大早就去了安闲王府,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吃。
他下了车,站在了包子铺前。
侍卫走上前,说道:“老板,来几个包子。”
那名年轻人打量着侍卫的着装,又探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世子。
他熟练地拿起一张纸,包起了几个包子。
递过包子,他问道:“官爷,您身后这位,可是南蛮王世子殿下?”
侍卫回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对你没好处。”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官爷您误会了。”
“我这小铺,是李家公子盘下的,我也算是半个李家的下人。”
“李公子经常跟小的说,这个店是开给世子殿下的。”
“口味,也是按世子殿下喜欢的口味做的。”
世子走上前,问道:“你说的李家公子,可是李斐?”
那人点了点头。
世子再次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认得我呢?”
那人回道:“是这样的,李公子之前给过小人一些画像,都是殿下您小时候的。李公子吩咐小人,一定要把您的容貌记下来。”
“就在昨日,李公子来拿了几个包子,又给了小人几张画像,都是殿下您现在的模样。”
“小人连夜记下了,没想到今天就能遇到殿下。”
世子叹了口气,说道:“肥球记得我喜欢吃包子,还特意把包子店都给买了下来。”
“为了让包子和之前味道一样,还尝了很多包子。”
“我让他吃包子,他就算吃到吐,也要吃下去。”
“他对我这么好,我却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啊。”
那人笑了笑,说道:“殿下,李公子说过,您是他唯一的朋友。”
“只要您一声令下,什么事他都愿意帮您做。”
“他还说过,这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值不了几个钱,可如果能让您开心,那就是无价的。”
世子自言自语道:“这样做,值得吗?”
世子问道:“你知道李斐有什么喜好吗?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又喜欢哪家的姑娘?”
“这些,你可知道?”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李公子整日待在这怡红院里。”
“他吃的是怡红院里饭菜,用的也都是李家下人送过来的东西。”
“至于喜欢哪家姑娘,我就更不知道了。”
世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帮我守在这怡红院里,是在帮我看场子。”
“这些事情,他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说完,世子拿过包子,转身上了马车。
侍卫递过钱,那人却摆摆手拒绝了。
“官爷,李公子说过,这包子铺是为了世子殿下开的,殿下在这里吃包子,我们哪里敢收钱呢?”
世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说道:“给的钱少了。”
“去多拿点钱来。”
那人赶忙摇头,说道:“殿下,使不得!”
“如果让李公子知道,我收了您的钱,我这饭碗可就保不住了。”
世子回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李斐的。”
“再多,也是我欠他的。”
说罢,世子合上了马车的侧帘。
马车也发动了。
回到怡红院,李斐正在里边等着世子。
见到世子,他赶忙上前问道:“殿下,您一大早就出去了,吃东西了吗?”
“我这里有包子,全给殿下您享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用纸包着的包子。
世子没有接,而是从自己的怀里也掏出了包子。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说话。
世子拿出包子,一口接一口的吃着。
他确实饿了,但他吃的不是包子,而是李斐对他的情谊。
世子连吃了好几个,把自己的嘴塞得鼓鼓的。
李斐赶忙命人端来了茶水,小心翼翼的递给了世子。
世子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又喝了口水。
这才问道:“肥球,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现在说出来,我就不打你。”
李斐不假思索道:“没有,我哪敢瞒着世子你啊。”
“我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世子笑了笑,说道:“好,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你了。”
“那我换个问题。”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李斐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世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要听实话。”
李斐回道:“那我还是回答您之前的那个问题吧。”
“有,我确实有事情瞒着殿下您。”
“其实,这家怡红院,也是我家的产业。”
世子笑了笑,说道:“怪不得你能整天住在这里,这里的下人也都听你的。”
“只不过这么大的一个青楼,可不便宜吧。”
李斐回道:“日进万金的青楼,当然不便宜。”
“当年我爷爷买下这家青楼,可是花了好几百万金币呢。”
“那么多的钱,足够北伐所需了。”
世子问道:“这青楼是你爷爷买下的,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我还以为,是你为了我才买下的。”
李斐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那么多的钱。”
“这怡红院之前是朝廷暗中掌控的,当年先祖皇帝北伐,军饷不够,我爷爷便花了几百万,说是买下了这座青楼,其实是支持朝廷发动了北伐战争。”
“以前的怡红院名气可没这么大,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根本没有日进万金的能力。”
“全靠我爷爷的发展,才有了如今的怡红院。”
“只不过由于其中的内情比较特殊,不便公之于众,也就不为人知。”
“另一方面,这个蛋糕让太多的人眼红,我家虽然是首富,可也不敢太过招摇。”
“所以,殿下您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世子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太复杂了,我听不明白,所以你还是说一说你喜欢哪家的姑娘吧。”
“再不行,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告诉我也行。”
李斐挠了挠头,说道:“殿下,您看看我这个身材,我要是挑食的话,能长成这样吗?”
“什么食物我都吃,雨露均沾,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至于那些用的东西,也都是家里送来的最好的,我也不懂,也没在意过,所以也算是没有吧。”
世子再次问道:“那喜欢的姑娘呢,总是有的吧。”
李斐摇了摇头。
世子说道:“说实话。”
李斐无奈道:“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也喜欢荨儿姑娘。”
“只不过没有那么喜欢,既然殿下喜欢荨儿姑娘,我就不敢再多想了。”
“如果殿下说的是那些大家闺秀,可以娶回家的那种,现在应该是还没有。”
“我天天在这怡红院里,没机会见那些姑娘,也就没有机会喜欢了。”
“更何况,我的名声,早就为人熟知了,那个姑娘愿意和我这样一个花心又风流地胖子在一起呢?”
世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在说谎。”
“你是想把荨儿姑娘娶回家的,就像陈毫那样。”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可能已经提亲了。”
“但现在我回来了,荨儿姑娘没有接受你,而是接受了我,所以你心甘情愿的把荨儿让给了我。”
“是这样吗?”
李斐艰难的点了点头。
世子苦笑一声,说道:“可惜你错了。”
“我是喜欢荨儿姑娘,也进了她的闺房。”
“可她的心里并没有我。”
“他喜欢的,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这一点,你比我要清楚。”
李斐再次点了点头。
世子接着说道:“你把荨儿姑娘让给我,我又莫名其妙的把她推给了陈毫。”
“先不说我们几个心里是不是不舒服。”
“荨儿姑娘的心里,才是最难过的。”
“我们把她像一个物品一样推来推去,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喜欢的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不是我们这些人。”
“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斐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她是人,不是商品。她不是风尘女子,所以她该有自己的选择。”
李斐扭过头,看着世子说道:
“殿下,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