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内,长乐公主朝坐在案桌后的武帝恭恭敬敬行了最郑重的礼。
武帝从她幼时起便免去她面圣的繁琐俗礼,只需颔首问候,这在周妙锦众多兄妹里已是武帝盛宠的体现。
长乐公主仗着武帝的喜爱,在这京宫内当真不曾给她的武帝阿耶行过万福礼。
今日在得知唐昂驹入狱之后的长乐公主,不经传召便跑到武帝的明宫。
在她阿耶无可奈何的目光以及老内侍担忧的脸色下,端端正正的朝武帝行了个万福礼。
武帝见她今日郑重行礼,当然清楚眼前匆匆跑到明宫里来的他的女儿到底在想什么。
想必是为心上人落难而对他这阿耶“怀恨在心”,才一见面,就疏远的摆出父女臣子的姿态来。
“快快起身吧,我家小虫娘今日又在与阿耶生什么气呢。”
“快来与阿耶说说,有什么事值得虫娘匆匆从长乐宫跑来明宫来叨扰阿耶做事啊。”
“如此不顾仪表,若是传出去,看那些文官不用唾沫星子与奏章将你阿耶给淹咯。”
对这个捧在掌心内娇宠的女儿,武帝如同自有无穷尽的耐心,与她说话的语气轻柔,丝毫没有圣人威严。
周妙锦起身谢过武帝,也朝身旁老内侍小小的颔首,算是与方才推拒他那碗茶赔礼。
等她得了老内侍的礼,周妙锦才三两步绕过那桌案,走到武帝的身旁,屈膝蹲下。
“哥哥,虫娘听说你将昂驹哥哥关入了胜京府的天牢,这是真的吗?”
老内侍听长乐公主提及唐昂驹入狱一案,连忙抬起眼皮扫过被周妙锦拉住袖子的武帝。
只见武帝被周妙锦提及唐昂驹也眉眼乐呵得都带着笑意,只任娇娇女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
他看武帝并没有对周妙锦这逾规越矩的举动开口责难,心中也有几分感慨。
在整个元朔朝只有这位长乐公主,敢这般毫无忌讳的同武帝说话。
老内侍见武帝与长乐公主正要说话,也知自己不好在此地多留,便从旁边悄悄退出去,将明宫的门合上。
老内侍走出明宫,将耸拉眼皮的眼睛睁开,犀利的扫过跟着长乐公主跑来明宫的那些内侍宫女。
“我现在说的话,你们都给我记着,绷紧你们的皮,珍惜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瞧见,长乐公主今日在宫内随琴师学琴,明白了吗?”
听出老内侍语气之后的警示,那些内侍宫女纷纷跪趴在地上连声应是。
老内侍解决此事,将双手交叉放入袖内,眼皮又耸搭下来,站在明宫的门口,就像是行将朽木的人。
明宫内周妙锦就像小时候一样,头靠着她天般的阿耶手臂上,眼睛红红的看着武帝。
武帝看着周妙锦那双忽闪忽闪的水灵双眼,也好像看到童年骑着他脖子上叫着要星星的小姑娘。
如今要星星的小姑娘,长大了,她现在要得不只是星星,还有她心仪的情郎。
“虫娘,不是阿耶要将麒奴下狱,是麒奴没办法说清此事与他无关。”
“朝宴刺杀一事,已经不仅仅事关阿耶,而是元朔与诸国之间的国四。”
“那司幽、锡兰、南姜三国也是因使臣之死而犯难我国边境,害我元朔子民受战乱之苦。”
“阿耶在朝宴时已放出话,要将此事幕后主使查清,圣人之语,金口玉言。”
武帝看着周妙锦眼中已经摇摇欲坠的泪珠,只能用手掌轻轻给她拂去。
“与此案有所牵扯的官员,李严也抓拿不下少数,其中也不乏三品上的重臣。”
“麒奴虽然是唐公的孙儿,也是皇亲,可他本身并无功勋傍身,此案有直接牵连其的证据,”
“阿耶不能在对待麒奴的事情上,高高举起,最终轻轻放下。”
“虫娘,这次,阿耶要让虫娘失望了。”
武帝抚摸着自己垂泪的女儿的发髻,心中也很是心疼的,但是此事确实不能从他的虫娘心里如愿了。
此事牵涉的是唐府与前朝的文武百官、他现在坐着的位置还有藏在这事身后野心勃勃的逆贼。
在这些面前,周妙锦的儿女情思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周妙锦靠在武帝的手臂上默默垂泪,她来时本是抱着要好好闹得阿耶允准她的心愿。
可不等她继续开口,她心中与天比高的阿耶先与她说了自己的难处。
在元朔朝这庞然大物前,周妙锦清楚自己的渺小。
因此哪怕她挂念唐昂驹安危,却也不想让武帝因她一人而逆天下之大不韪,招来骂名。
她从武帝的手臂上抬起头,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望向武帝。
“那虫娘能求哥哥,让虫娘到胜京府内探望昂驹哥哥吗?”
“虫娘想给他送些御膳房的吃食,上次我听说昂驹哥哥在朝宴上,吃了三盘凤尾桃花。”
武帝看着心中已经明白此事轻重的周妙锦,高兴的摸摸女儿的脸颊。
“好,虫娘不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探望的话,就带着阿疆趁夜悄悄去看看吧。”
“给麒奴多带些吃食,我还记得他自幼就喜食甜食,最爱京宫的金酥酪,你替阿耶给他带一份吧。”
见武帝允准的周妙锦,擦净自己眼泪,弯唇笑了笑,拎着襦裙从地上站起来。
“好,那虫娘便先行一步,给阿耶请退。”
武帝正要再跟周妙锦说话,周妙锦便提着自己的裙摆,如同来时般匆匆又跑出殿内。
武帝无奈一叹气,笑看周妙锦喊开明宫的门,拉着门口正要进殿的老内侍又跑开。
可怜老内侍年岁已高,只能提着一股子气跟在满心念着唐昂驹的周妙锦身后。
武帝收回目光,因为老内侍被遣退,这明宫内又是他批阅奏折所在,不好再喊小内侍进门服侍。
他起身将刚刚那些奏折重新搬回案桌上,将放在奏折上的白玉麒麟佩放入木盒内。
“麒奴,你可千万不能让皇伯父失望啊。”
武帝这一声感慨飘散在明宫宽阔的殿中,被一阵阵翻阅奏折的声音盖过。
除去武帝自己,无人知晓他这一声感慨,究竟是想要唐昂驹如何不辜负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