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俊逸说的后果，除了经济损失，还有就是，他很快就会成为官场的笑话。他刚倒霉，手下的职工就来家里打砸抢，说明他治下的职工素质差到何种程度，法律意识缺失到哪一种地步。
出现这种丑事，他这个当厂长的，自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孙一鸣精通人情事故，岂有不知道这些的道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欧阳俊逸，“老伙计，多保重吧，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在医院的病房里，两人已经达成默契。现在重提此事，自然表现出他对欧阳俊逸处境的担忧。
欧阳俊逸爽朗地点头，“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孙一鸣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子说，“欧阳厂长，有时间给徐专员打个电话，他挺关心你的。”
欧阳俊逸点头，“放心吧，我会如实向徐专员汇报。”
所有人都离开了，一切都归于宁静。
杨婉如这才扑在丈夫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欧阳俊逸搂紧了她，低声说，“对不起，婉如，又让你受惊了。”
半晌，杨婉如才止住了哭泣，小声说，“欧阳，辞了这个厂长，哪怕是回老家种地，也比在这里担心受怕的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糊，不要以为老家是一片净土，你忘了，当初我倒霉的时候，老家人是如何折辱我在老家的父母的。如果不是这些人，两个老人家也许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这些年，老家的人来向你求助，你都来者不拒，我还以为，这些事你都忘了呢。”
欧阳俊逸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样的事情，我如何忘记得了。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这么做，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
老家人多数都是沾亲带戚，欧阳俊逸熟读史书，当然不肯在这种小事上授人以柄。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所有人都说他性情淳朴，没忘本。
杨婉如重新提了个方案，“不想回老家，退下来当个普通工人也行啊。过几年退了休，我们就找个隐秘的地方住下来，种种地，养养鸡鸭，过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欧阳俊逸却低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种国营企业的干部，下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平安着陆，光荣退休，还有一种就是，犯了错误，被免职了。你认为，只要我把厂长位子让出来，钱学仁就会大发慈悲，放我一马吗？”
杨婉如想想便感到绝望，“这么说，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势成骑虎，只要稍显颓势，后果就不堪设想。”
杨婉如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她重又抽泣起来。
“你昨天刚被带走，房管科的老许就到家里来，让我在三天之内腾房子，还有如月和萧家，他们受你牵连，也没能逃脱这场厄运……他们不让我到学校上课，要我在家里反省……”
欧阳俊逸攥紧了拳头，“钱学仁这个卑鄙小人，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可以肯定，今天刘学华的老婆带人来这里闹事，也是他暗中指使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智者胜。现在刀刃已经见血，只能是赤膊相斗了。”
这段话还有后半句，叫智者相逢，仁者胜。但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仁慈，这才引来今日之祸。
正懊悔呢，杨婉如却拿手绢擦了下眼睛，挺直的身子，“说吧，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欧阳俊逸迅速整理着思路，“你索性就在家里歇一段时间吧，外面的事情，让我来处理好了。”
他扫眼看了一下一屋子的凌乱，叹了一口气说，“慢慢收拾吧，实在忙不过来，就给如月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帮你。”
杨婉如点头，“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外面，千万可得小心了。”
她简单清理了一下屋子，想到女儿和女婿，赶紧给女儿打了个传呼。
电话很快就回过来了，只是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她才听明白，女儿现在回江安的路上，很快就回来。
放下电话，她仍心绪繁乱，无心做事。
丈夫的事情暂时解决了，女儿的婚事，却着实让她操心。
凭心而论，萧远这孩子着实不错。家里每次出事，都是他挺身站出来，排忧解难。要是在外面没那么多扯不清的破事，简直就是完美。
听到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她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正想到厨房弄点吃的，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刚站稳，又一阵心悸，紧接着便大汗淋漓，站立不稳。
她知道自己是低血糖症犯了，想进厨房兑一杯糖水，身体却支撑不住，软软地滑到地上。
她艰难地挪到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心里的难受劲稍减轻了些。
但她太困了，睁不开眼睛。她想保持清醒，但她失败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听到女儿说话的声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女儿按住了。
“妈，你还输着液呢，不要乱动。我跟萧远回到家里，看到你晕倒了，就把你送到医务室来了。”
“我晕倒了？”
杨婉如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一幕，不禁沮丧，“我这讨厌的低血糖症，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犯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肯定是因为爸的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吧。”
欧阳如月十分愧疚，“妈，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没有照顾好你。医生说，你的低血糖症已经很严重了，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调养身体。”
杨婉如想到家里还是一片狼藉，哪里还在病床上躺得住。
“我这病没有大碍，躺一下就好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呢，我得回去。”
欧阳如月柔声说，“家里有萧远呢，等你输完液回去，家里肯定恢复原样了。萧远别的优点没有，爱干净这一条，却是没得说。”
杨婉如突然想起一事，“你们去找了徐伯伯？”
欧阳如月点头，“我跟萧远见了我爸，是他让我们去找徐伯伯的。现在爸已经没事了，你也该放心了。”
杨婉如十分欣慰，“现在，我们都不用腾房子了。”
欧阳如月摇头，“我跟萧远商量过了，我们到外面租房子住，至于他爸妈，我们也会去做工作，让他们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