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摇从县政府回到新竹镇,直接让通知覃振华来他办公室。
覃振华很快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期盼。陆摇扔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开门见山:
“老覃,我刚从苏县长那里回来。跟她谈过了,她基本同意我们之前商量的方案,同意召开民主生活会。相关的政策口径和上面的沟通,她会去想办法争取。你这边,先稳住,等消息。”
覃振华接过烟,却没急着点,双手摩挲着烟卷,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陆镇长,你……你给我交个底。苏县长……她可靠吗?这事关兄弟们的身家前程,我心里实在没底。”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上层权力运作的不信任和惶恐。
陆摇看着覃振华,目光坦诚而冷静:“老覃,到了苏倩倩那个层次,她的考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在她眼里,价值有限。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些人绑在一起,在她家族的利益天平上,可能还不如一座矿,甚至不如她家养的一条看门狗来得重要。”
覃振华闻言,脸色一白,拿着烟的手微微颤抖:“这……陆镇长,你这话说得……”
他一时难以接受如此直白而残酷的比喻。
“话糙理不糙。”陆摇弹了弹烟灰,语气沉稳,“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明白,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苏倩倩这种背景复杂的人。我们的命运,最终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依赖别人,永远是危险的。”
“那……那这个民主生活会,还开不开?”覃振华的心更乱了。
“开!当然要开!”陆摇肯定地说,“但这只是一手准备。苏倩倩这条线,我们要用,但不能全信。我另外有计划。”他顿了顿,抽几口烟,“我准备去一趟市里,甚至省城,找几位研究党史党建和干部管理政策的专家、学者聊一聊。我们要为‘挽救干部、戴罪立功’寻找理论依据和政策支持。凡事要站得住脚,光靠私下运作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能摆上台面的道理。”
覃振华知道陆摇笔杆子硬,理论功底扎实,也见识过他办事的能量,对此并不怀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点燃了手里的烟,重重吸了一口。
陆摇也吸了口烟,话锋转到更深的忧虑:“其实,老覃,钟小芳跳出来要钱,甚至可能举报,都不是我最担心的。那点赔偿款,对那些‘婆罗门’来说,不过是鸡肋,食之无味。”
“那他们这么折腾图什么?”覃振华不解。
“影响力和更深的目的。”陆摇一针见血,“他们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想在新竹镇未来的利益格局中插一脚。但这些都是疥癣之疾。我真正担心的,是即将到任的新书记和新县长。”
他压低了声音:“新书记来自省纪委,新县长来自财政厅。一个抓纪律,一个管钱袋子。他们新官上任,最需要立威、出政绩。你说,对他们而言,最快、最有效的途径是什么?”
覃振华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反腐?”
“没错!”陆摇目光锐利,“如果他们一上来就高举反腐大旗,我们新竹镇就是现成的靶子!秦胜已经走了,但他肯定不会说我们新竹镇的好话。到时候,风暴一来,谁都跑不了!”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覃振华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才猛地惊醒。
“所以,时间非常紧迫。”陆摇掐灭烟头,站起身,“秦胜调离,新书记县长完成交接后,会立刻上任。我必须抓紧时间。工地上目前按部就班,问题不大,不需要我再盯着了。我准备马上动身去市里和省城,大概需要两天时间。这两天里,你和其他几位同志私下通个气,让大家心里有个数,提前……做些准备。”
覃振华明白“做准备”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大家尽快筹措资金,做好将不该拿的钱退缴到廉政账户的准备。这是争取主动、获得宽大处理的基础。想到要把吃到嘴里的钱吐出来,他心如刀绞,但更害怕的是东窗事发后的灭顶之灾。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陆镇长。你放心去,镇上……我会看着。”
送走陆摇后,覃振华独自在办公室坐了很久,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陆摇判断力的信任占据了上风。他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傍晚,他悄悄将镇上另一位情况类似的副镇长——王副镇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了门,还让两人都关掉了手机。
王副镇长是个黑瘦精悍的中年人,脾气比较倔。他有些不耐烦:“老覃,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还关机?”
覃振华递上烟,将陆摇的分析和计划,特别是关于新领导上任后可能带来的反腐风暴的担忧,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强调:“老王,陆镇长是为我们好,在想办法给大家找条活路。咱们得配合,赶紧准备钱,等民主生活会的时候主动退赃,争取宽大处理。”
王副镇长听完,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老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陆摇那个毛头小子几句话就吓破胆了?他懂个屁!才在官场混了几天?就知道搞些虚头巴脑的理论!他有什么实权?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覃振华脸色一沉,强压着火气:“老王!你说话注意点!陆镇长是年轻,可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调研、规划、跑项目、办企业,顶住秦市长的压力,哪一样是虚的?你我在这个年纪,在干什么,都干了什么,都干不了他的事吧?做人要讲良心,也要认清现实!”
“我不跟你吵!”王副镇长不耐烦地摆手,“他有本事,让他去把钟小芳摆平啊!让他去给村民多发点补偿款,把事情摁下去不就完了?凭什么让我们把到手的钱吐出来?老子在基层拼死拼活这么多年,拿点辛苦钱怎么了?他陆摇清高,他怎么不自己掏钱补这个窟窿?”
覃振华见他油盐不进,苦口婆心道:“老王!陆镇长说了,钟小芳那种人不能惯!你满足他一次,就有无数次!那就是个无底洞!现在最关键的是新来的领导!”
“少拿新领导吓唬我!”王副镇长梗着脖子,“省里来的又怎么样?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们初来乍到,不用我们这些老人,工作能开展下去?我看他们不敢把事情做绝!”
“你……你这是侥幸心理!”覃振华气得手指发颤,“到时候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
“哼!反正我话摆在这儿!”王副镇长猛地站起来,把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老覃,你要信陆摇的,你自己去退赃,别拉上我!你要是敢把我也扯进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看着王副镇长固执而愚蠢的样子,覃振华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
“好!好!道不同,不相为谋!”覃振华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以后除了公事,私底下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吧!你好自为之!”
王副镇长冷哼一声,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