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百家无姓2021-09-03 18:1115,322

 清风忽的吹过,没有一点声音,令我耳畔生起痒的触感,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的你,已经全然不顾从前所发生过的那一切,我明白,你既然已经在这里看到了我,便就是一死,也终究会把我再度如从前那般,带回至你的身边,而你所想的,今日今时,恰恰是我想要的。

  你的期望,正是我的目的所在。

  我存在于你身前,只是你独自一人的眼前,从伊莱口中听说了那个和我相貌相同的人消失不见的消息,却应该总是没能料到,又会在这里重逢相遇,仿若一切都只是在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从你的脸上,我读到了未尝有的悲哀,很奇怪的是,这种对比,究竟从何而来。因为我们应当从未见过面,甚至是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可在对视你的那双眼后,我却莫名引起了此种感觉,你的脸上正漾荡着以往所不曾有过的悲伤,全世界都倒映在你一人的眼中,你的眼睛大的深的可以装下一整个世界。可是却无人知晓,那个世界也正在你的眼中,流着和你瞳色相类似的血泽,隐隐淌露下来的,我看在眼里,却伤感在心中。

  自那个和我长得相像的人离开了你身边,你又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我试图探触,却望而却步,这个想法太过天真无邪,以至于我根本无从下手,只因你那对眼眸中,似乎正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而我也深知,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只是那一个人的最后替代品。

  天色将晚,却意犹未尽,偏颇小雨,淅淅沥沥。

  “有好好吃饭吗?”忽然间,你的嘴唇微动,一张一合后,却对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只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对你回答些什么,可在我的计划中,纵使这陪伴在你身边的时间,一句话也不与你说,你也绝不会怀疑到我什么,也许这也是那个人正想要做的,我突然大胆猜测,那个原先就陪在你身边的人,定也是个少言少语的人。

  我任凭你的手心在我细腻的脸上滑动,那触感就像是妈妈在温柔抚摸儿子的头顶,我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比方。虽然在淋着小雨,可你的掌心却还是异常的温暖,其中夹在着些微沁凉,我感受着你的抚摸,替我擦拭了从额角上向下滑去的雨水,于是只是眼睛默默的望着你不动,其实脸上却早已腾烧起了一片微红。

  如你所见,我并没有说话来回应你的关心,只是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可以从你的脸面上见到好不容易浮现出来的几分笑容,那笑容令我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似水如月的东西正在从我心底涌出,可碍于许多种原因,竟然被兀自压了下去,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吞了颗果核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明知道自己吞咽下去的是什么,却无法将其吐出。

  可问题是,此时此刻,连我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被吞咽,亦或是说被封印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只得继续保持着你所爱的那个人的品性与模样,装作无事似的走在你身旁,而从你的手滑下我的脸颊,牵起我右手的那一刻,我便抬起头去又最后看了一眼阿尔克拉山,山脉连绵起伏,雨势丝毫不有减少之势,愈下愈大,声音愈来愈响,从刚才到现在,只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在我眼里,却好似过了万年之久。

  车子驶离圣弗尔,我望向窗外,脑海里骤地浮现一出莫名其妙的画面,画面里有两名西装革履的少年,正坐在一辆相类似的黑色轿车上,而座位前方坐着一个莫名熟悉的黑色背影。车子也是驶离了圣弗尔,朝着相同路径开走。我看着窗面上隐隐结起来的雨雾,伸手抹去一层,不到片刻的时间,窗面上就又结起新的一层薄雾了。

  伊莱看见了杰克脸上那几道微微露露的伤疤,是在杰克从甬道那头走过来的时候。虽然他并没有看的多么仔细,可是他不会感受不到,地狱业火的那微弱的气息。只是他什么都没有问,那几道伤疤用杰克的力其实不到半日便可以完全恢复,杰克从自己身边走过之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伊莱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杰克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杰克的背影,想象他是否要调转过头再回到柏棺之宫去,可是杰克并没有。

  只是略微停留了一两分钟后,杰克又抬起脚朝前继续走去,伊莱跟随在其后,回过头深深望了一眼离两人越来越远的甬道,眸子被墙壁烛火映的晦暗不清,潋滟灵动。

  黑暗尾随在他们身后,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冷月无声,被石头砌成的穹顶遮挡在外,偶尔透射过窗口流下的冷水,像是玻璃摔碎后的刺,扎进人们心脏。蓝斯抬起头来看着,那半轮要圆不圆的月亮,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枚刺一般,戳痛他的眼。在血族那里,再凶恶不过的噩兆。

  方才的一幕幕历历在前,走马灯般回转演奏,每一帧定格的他的面孔,都不得不令他满脑子忆起从童年起,就相熟识的那个少年,每每只是睁着大眼,同他在花园中温习功课的弟弟,想要鼓起勇气进入迷森,却永远都没有拿得出手走进去的勇气,只好作罢的男孩。

  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曾经也有过个谁,像个同他一样的痴种,也走进过那个迷宫花园一次,只是那一次,那个人应该是被救了吧,或者并不应该说是救,而是他本就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走出那段迷森。

  因为莫伊陛下曾经对他和杰克都说过,那个花园,只有真正孤独和寂寞的人,才能够走得出来。

  寂寞的人没有家,所以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他们将会记得很清楚,因为除了这两个地方,他们一无所有。

  蓝斯感觉到恍惚有冰冷水珠飘落下来,下雪了,他伸出手去接在半空中,隔着铁栏都可以看得清晰,细碎的雪珠子正从头顶的那一角方天上飘落下来,七零八落,零零散散的,他记起自己曾经最不喜欢的便是冬天,因为阿尔萨斯的冬天,有时是冷的彻骨的,可是渐渐的,到现在为止,他却莫名开始喜欢起冬天来。

  他没有去思考过个中原因,只是自己觉得雪花就这样从黑的不见边,却又在黑幕之后,可以看见被雪染透的红里飘落,是很美的一个场面吧。他盯着那段渺小的天,这样思覆着。

  只见确实已被雪瓣染透红边的天,正在淅淅沥沥的不停向大地倒下雪来,待飘至地面,已化为晶莹水消失不见。

  十一月的风悄声刮过,从书房的窗前,恰好可以看得见整座花园中最好的雪景。虽然现在的圣吉尔斯还完全积不起雪来,可时隔一年之久,终于又是再度见到了真实的雪花。杰克不由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一阵风扑向他身体,轻声呼啸着卷进屋子内,捎带起他西装衣角。因为还是很小的雪珠子,所以打散自傲脸上,只能惹得皮肤痒痒的,并不能十分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呼吸咫尺间都能看得见因为自己呼吸而造成的哈气,一团微微泛白的气体从自己眼前消失,又生出另外一团来。

  杰克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去,只是十一月而已,竟然就下起了小雪,今年的圣诞,看来又是转瞬即到了。一年复一年,这一年之内,他都做了什么,这一年之内,他还没有做什么。

  这么一想,杰克只是定住了指尖上触摸雪花的动作,陷入到了自己的沉思当中,伊莱无声站在房内。又是如此,一如既往,投射到他眼中的,那个人的背影,永远都是如此,只将你的背影,留给我的你。

  雪带进来的寒冷让他略微打了一个寒颤,“殿下,外面风凉。”他低语关照到,却没有把后面那句‘小心着凉’一并说出来。

  杰克怔了怔,似乎从刚才的沉思中回过了神来,月光被一瓣瓣融雪发散了光亮,显得越发柔和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刺人眼目,杰克抬起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上月,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莱,你喜欢冬天吗?”

  伊莱想了下,继而点点头,“嗯。”

  “为什么呢?”

  黑暗中,那个人朝自己伸出了手,原本被鲜血浸染的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了神的救赎,获得了永生解脱。他看着那个人那对红酒酿似的深红色眼眸,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要伸出手去。直到手背上忽而感到一丝冰凉的触感,这才发现,天已下起了小雪。雪花映衬在那人存在的背景下,将他的一生都永远刻进了自己的眼底。

  像是等待了好久,感觉到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回话,杰克慢慢回过了头来,看见伊莱正出了神般站在那里,双眼像是在望着地毯又像是在透过地毯回想着别处,根本没有要回话的意思。杰克便只好作罢,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轻呼一口气,尝尝早冬的鲜,一抹只有冬天才能带来的温甜的滋味涌进了嘴唇,他勾起了唇角。

  此夜,再无他话。

  科西嘉原本和阿尔萨斯离得很远,可是今天却很奇怪,明明预报只是说了法国北部会有一场小雪,可如今却连独处岛屿的科西嘉也一并下了起来。伦纳德用手拨开半遮着的窗帘,厚重的此方在遇见轻盈的雪后,似乎也立马变得轻盈起来,看见窗外正源源不断降下来的雪,伦纳德手插口袋立在窗前,看了一小会儿后,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是前来汇报工作的人。

  自从安插了布鲁赫的人到狼族审判法庭接任由死去的卡尔摩多空出的审判长之职,坎特伯雷隔一段时间便会亲自到伦纳德这里来,汇报一次近期狼族内部的相关情况,今夜亦没有例外。

  “雪下得可真大啊。”坎特伯雷取掉头上的帽子抖了抖积在帽顶上的雪。

  “嗯,本来说只是一场小雪。”

  “伦纳德大人,今晚难得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雪,难道不想出去沿河边走走赏雪吗?”

  伦纳德一听转过身来笑道,“我没有那么诗意的理念,要是蓝斯的话,我想他倒是会这么做的人。”

  “话说,蓝斯大人现在还在阿尔萨斯那边吗?”

  或许坎特伯雷和伦纳德离的并不是很近,而且是正站在暗处,所以并没有完全看清伦纳德脸上表情的变化。伦纳德在听到坎特伯雷这句不经意的话后,略微皱了皱眉头,继而转回视线又朝窗外的雪上望去。

  “不知道,也许吧。”

  坎特伯雷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心思再多问什么,只是从藏在皮衣里的怀中掏出几份正式文件,开始了自己例行的汇报工作。

  一夜白雪,下尽了法国多数地区,包括岛屿科西嘉在内,也一并愈下愈大起来。雪落在街道上,明明没有人踩踏,却任由寒风一吹,化成了透明水,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此刻夜深,还在街上游荡的人已经甚少无比,只有暗戳戳几个酒鬼和流浪汉,在桥底下欣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纷呈大雪。

  而一轮半月挂在天上,摇摇欲坠,恍惚快要被早冬带着雪的风给吹下地来,落在水中。

  几日后,法国绝大多数境内,除却科西嘉,又迎来了第二场小雪。

  在我的眼中,雾蒙穿透雨气来到车窗玻璃跟前,我挥手拭去一抹从自己嘴中吐出的哈气,却见窗外本是无色无声的雨滴已经化而转变成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雪。雪珠子散落落被风吹下,毫无负重之力,就那么轻盈的落在我眼前,我轻声看着这一切,忽而感觉到身后一暖,回过头去,已是被他一人抱在怀中。

  “又下雪了?”

  我点点头,以此替代对他的回答。

  “那么等会儿回去后,陪我一起赏雪吧。”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视线完全调转方向移到了他身上,虽然夜色甚浓,我不怎么看得清他眼中此刻的的神态,可我却鬼使神差的伸出双手来捧上了他温暖而又带着沁凉的脸颊。

  “好。”

  从圣弗尔驱车驶向圣吉尔斯到现在,雪下了不过五分钟有余,可在我这里,却又是一场万年流溯。

  车越开越远,雪还在继续下着,被车辙印在阿尔克拉山下,继而化成一滩雪水,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睁眼看着被称为远方的远方,走在曾经或许也一度走过的路上。

  一个相当不算清朗且令人心情愉快的天气。天气雾蒙蒙的,就好像有人趁人不注意在上面蒙下了一块布一般,若是用吸墨水的纸去轻轻擦拭,说不定还会瞬间吸走被涂抹在天上的那一些水墨斑点。只是一次日色稀疏的午后,众人皆在等待着夜月的到来,屏息凝神间,已见空洞寂寞之聊然。

  然而若是只来这样形容的话,未免会有失公允,在血族十三氏族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一月牙祭祀之日,此样的天气其实也不甚会带来巨大的好处。被隐匿在天空背后的不肯见人的月色,此刻正随着愈来愈暗的黄昏,随之出现,在此之前,这世界的黄昏像是即将带来一场人类最大的灾难,宇宙顷刻毁灭的预言将不再会是传说,就像是在暗中被人操纵一般,世界在这样的轨道中不知所措的运行着,伴随着偌大的太阳,渐渐隐去了它自己半个庞大的身影,投射在玛丽山间与河水之上的昏黄的倒影,不到片刻之间便已经染红了所及之处。这无疑是玛丽山给予血族最大的景色享受,也是给予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终结。

  在这样的等待中,夕阳愈来愈深,深沉的低露下去自己头颅的白昼,终于在血族的面前交出了自己手掌里的权杖,将其交接给了正趴卧在其后,虎视眈眈的黑夜。

  浓浓的夜色并不会在一开始就随即到来,像是染色剂着陆一般,滴涂在白纸上的黑与暗,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学会吞食与侵蚀其他地方,在这样的规律中,黑夜开始掌控了大地,黑色逐渐变黑,而蓝色也逐渐变蓝,在一起的融合后,天空最终成为了深蓝不见底的汪洋大海,虽是波涛平静在其表面,实则汹涌潮水滚动其中,别人看不出来,可血族也未必会看不出来。因为这好歹是他们所掌控和生长的夜,并轮不到他人来做主。

  就像是带着不知名的音色一般,冰族正沉醉在这片异国的大地上,踩踏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经过岁月与血液的共同洗礼,方才得到了如今的生养,他们并不知道,此次赴巴黎之宴,或将意味着什么,可是正如先前所发生过的那一切,冰族白皇后的心脏已然完全由杰克掌控,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前景无非是成为血族世代的奴隶任凭差遣,而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在杰克手中全族倾灭,魂飞魄散。

  她既然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第二次。

 月色已至,洒露玛丽山下,被月光所浸染的一片银白的石场上,已然像是被人用盐洒下,铺得干干净净白茫一片,艾伦始终坐在杰克身边,他明知这种场合本不该出面,可无奈杰克想要带他去哪里它就不得不去哪里,从这个方位可以清楚的看见此刻正坐在石场另一端的西德尼。

  他当然深知西德尼手下的雷伏诺和杰克所统领的布鲁赫是世仇,可在这一点上,所有的血族利益都是一致的,不论是否为世仇关系,在圣吉尔斯所举行的各项事关血族运命重大节点的活动,十三氏族无一例外的都会全部参与,这根本不需要杰克对外下出任何的命令,而是种族之亲使然。

  艾伦先开始并不能想通这一点,可到了石场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无论气息也好仪式也好,这里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竟然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根本无法进行自我的强行排斥,他偶尔会目视四周,环顾一圈下来,既可以看见之前曾被杰克所处罚过的人,也可以看见长老院和议会曾与杰克起过冲突的人,而在这里,在此时此刻,在这场夜宴盛会上,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冰族的白皇后似乎要比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显得更为清冽动人,这种动人不只是女人生来便自带着的成熟魅力,而是一种被这种稀有种族的血统所控制,从而得到的令人得以畏惧的情愫。白皇后便是这少数能够令人不寒而栗的女人之一,她面色上的苍白似乎并不能替代得了她身体上的虚弱,简而言之,冰族之王能力的不断消散看来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充裕的能力来独自担任祭祀大典之职,光是凭这一点,已经就让长老院的人很另眼相看了。与此同时,她身上的异域风情,和那对灰蓝色的双瞳,是这场祭祀盛会的焦点,艾伦可以看见,几乎所有人都在白皇后出场的那一刻吃惊了一下,或许众人吃惊的理由也无非只是因为那对少见的灰蓝色瞳孔,毕竟在血族里这样色泽的眼瞳是不会降生的,所以白皇后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现场交谈的中心人物。

  艾伦看见当白皇后出场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时,只有杰克和蓝斯两人无动于衷,恰恰相反的是,杰克那种神态与气息已经不只是无动于衷那么简单,他从杰克的眼中分明看到的是对石场下那个女人从心底里起出的杀意,和无止尽的深恶痛绝,那一刻他悄然呆滞,尽管这些天他在他的身边装扮着那个人的身份逐渐如鱼得水,而计划也在逐步逼近最后的结局,可是唯有这一刻,他才从这个对于自己来说似乎过分亲密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胁迫与压制,那是不言而喻的,布鲁赫独有的天生血腥正从杰克的身上逐步体现出来。

  白皇后的每一个步骤都进行的很慢,半圆不圆的月亮就正挂在她的头顶,满是寒冷的月水洒在她与众人的身上,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物,在石场中央慢慢踱步,月光能透过她的身体,从她那里得到冰族雪水的滋润,而后心满意足的离开,到这个时间点,水晶盆内的血液已经涌上了半个容器,那些全是冰族之王本人的血色,无声静默的血光恍惚投射下月亮的影子,只是到了血盆里,月亮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接近于黑红色的暗影,完全失去了昔日应有的璀璨光芒,洁白在沾染了冰族之血后不复存在,黑暗吞噬了它的存在,让它完全成为了血族手中的牺牲品,在披挂着月光的女人面前,沦丧了自己最后一点的贞洁。

  祭祀人的血可以在瞬间便侵蚀掉污浊了新月的黑暗与不洁,利用自己生命力的能量来换取月亮的重新孕育与新月的诞生。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历史与诅咒,以至于到了今天,身为众神之宠的族类还在使用着这一独到的古老的方法,一遍又一遍的改变着这个久远土地上的一切。

  白皇后抵达圣吉尔斯的第二天,艾伦才在城堡的花园里看到她,那时他正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仔细的注视着她,她一人游荡在花园的各处地方,花朵像是为她而生般,均都深沉了自己的颜色,艾伦只是拨开了窗帘的一角看着她,就已经能够闻到从她身上随风飘来的一股异香,与其说那是一种香味,更不如说那是一种令人为之向往的吸引力,他开始愈发的好奇花园里的这个女人,并且他也始终相信,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见到她之后都会萌生出和自己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个女人,是从死神手中侥幸逃脱出来的一个原本该为死灵的人。

  至于她是为什么还能站在这个园子里赏着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个中原因了。

  那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她就是冰族之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看见她在接近于迷森之时,迷森花园内部的野蔷薇上被星星点点染上了一层类似于冰的薄雾,虽然他敢确定,自己从没有进入过那个异常熟悉的怪异迷宫当中,可是他在来到圣吉尔斯之前就听说过,迷森里的花并不是普通的花,它们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气候的反复无常变化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样貌,可是这一次,在那个生着稀有的蓝灰色双瞳的女人靠近时,蔷薇的表面大都泛起了层层不易令人觉察的薄雾。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雾水,而是不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来自于异域的冰雪诅咒。

  随着水晶盆内积攒的血液逐渐增多,从外面看起来本为透明溢彩的水晶已然变得暗沉下来,由血色所浮动的所有色泽,正在凉月的涌动下,不断改变着自己的形体,被吞噬的黑暗与不洁,在十三支血族面前被见证,每一位缓缓走上石阶的冰族都向自己的王献出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可他们每个人又都知道,这份血液不仅是献给自己的王,更是献给此刻正坐在石场上方的那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圆月已散,牙月渐开,新月终露之时,便是血族回归之日。

  月牙祭祀后,冰族被从非人族的历史上永远抹杀,就像是从未存在过这类种族,就像是祭祀盛会那晚,天空上那曾被她用自己的血亲手抹去的圆月。

  露日启降在这片大地的同时,一场残酷的腥风血雨终于拉开了它无耻的帷幕。

  圣教得知血族祭月仪式已举行,是两日前的事。那时雅各还并不清楚,之后的自己会将对此一系列的事作出怎样的回应。布鲁赫是没错的,露日的被迫推迟,确实与圣教有关,而且与那个曾一度背叛了血族十三氏族的卡帕多西亚家族有着不甚紧密的联系。

  如果说这秘密的一切都终究被那个始终藏在帷幕之后的布鲁赫殿下知晓,那么他们圣教,或许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当初和雷伏诺与卡帕多西亚同盟,只是暂时的兴起,雅各也根本不想要告诉任何人,他之所以选择和西瑞尔和西德尼联手推迟布鲁赫所日日夜夜期待的露日,只是给自己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赌注而已,如果此赌赢了,那么将可以用最小的牺牲一举歼灭布鲁赫全族,如果赌输了,那么圣教在短时期内,也还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

  今日伯格来找了自己商量有关布鲁赫祭月的事情,他没有给出任何准确的答复,按道理来说,人类的圣教是没有任何权利去干涉血族的内部祭祀仪式的,但是这次的仪式本质上是和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露日降临之时,便是血族重返之日。

  布鲁赫的捕杀期,就要到来了。

  “之前他和蓝斯亲王一起来到圣教的时候,臣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雅各伸手拨开了窗帘,窗外不怎么明媚的日光像是撒上了一层盐粉,不仅苍白的可怜,还微薄的让人为之嗤笑,他皱了皱眉头,索性一股脑扯开了窗帘,大幕玻璃窗显现,原来此时外面正下着不大的雪。

  “你小看他了,伯格,”雅各慢慢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继续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蒙蒙一片的雪花,那样子像是在看雪,又像是在透过雪看着另外一个晶体里的世界。“他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猜得到。”

  “那么圣子就是打算这么放弃了吗?我们到一直以来的努力,难道在两天前就全部白费了吗?”

  “当初要选择答应雷伏诺和卡帕多西亚那个条件的人是我,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呀伯格。”雅各望着伯格似乎笑了一下,却看不很真切。伯格急了,听雅各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以为自己忙着在推卸整件事情失败的责任,正欲解释时,只见雅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什么。

  “开个玩笑而已。当初西瑞尔对我说他能够在有限时期内暂时强行推迟露日的回归,这样或许可以为我们找出布鲁赫的破绽而制造机会,只是虽然最后我们找到了艾伦,并且在他的身体里根植了新的记忆与灵魂,但冰族那一事,我们却失策了。”

  雅各提到冰族两个字,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睛变得空洞起来,稍微怔了一下,方才又接着道:“从头到尾都失策了。”

  “冰族那件案子圣教是从三年前事发起就一直进行追踪的,但是真的无人能想到布鲁赫那位殿下真的能如此心狠手辣,首先不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消毁夏佐的所有灵魂碎块,连他自己的亲弟弟也能利用的如此游刃有余,到真是让我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为止深深折服……”伯格自知自己的这几句话正含着深深的讽意,可是又不愿意直接明说。布鲁赫在极北之地的冰族那里所做的那些事着实令人惊讶不小,任他们谁都想不到,包括雅各在内,都没有预料到杰克能够将所有事情连结和处理的这么完美,即使是从三年前起就开始策划了整件事情,可他又是怎么在三年后,能够将自己弟弟在棋盘上应有的位置,安排的如此完美无缺呢。

  阿尔在杰克的掌控之下完全消毁了夏佐的所有你灵魂碎块,至此以来,要想夏佐再死而复生,已是不可能之事,蓝斯亲王虽然是被秘密处罚,至今仍关在圣吉尔斯的地牢之下,可也是只有少部分人知晓内情。若不是蓝斯曾经在中途有意识想要拦截杰克的所有行动,杰克是绝不会对他做出此等决策。

  伯格渐渐回想起,当自己和圣子听探子透露了阿尔已经杰克之手陷入沉睡时,他真的是出于完全惊呆的状态,当时的自己还是不怎么选择相信这一情报,但看见雅各的样子,他便知道这种事发生在杰克身上,是根本不足以为奇的。

  “杰克那个人,我一直觉得,是能和他成为彼此信任的朋友的。”雅各忽然幽幽道,仿佛已经忘记了伯格也正在这间屋子里似的,伯格略微睁大了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自从圣子继位以来,布鲁赫和圣教之间的矛盾便在逐渐加大,如果说以前存在于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只是隐性的矛盾的话,那么现在祭月仪式之后,便已经升级到了显性程度了吧。话说莫伊陛下曾在世时,和圣教与上代圣子的关系,还不至于像如今圣子你和布鲁赫的那位殿下如此亲近,臣还记得,莫伊陛下和上代圣子见面次数,还没有超过两次呢。”

  “你的意思是说,杰克那边之所以如此针对圣教的原因,都是因为我咯。”雅各半笑非笑到。说罢略略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继而离开窗户边上,拿起书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冒出的热气衬托着他皙白泛冷的脸。

  伯格知道圣子是在和自己打趣,也没有多讲,只是跟着过去坐在了沙发上,眼前窗外缝隙中正透出凉凉雪花。

  “圣子自己也应该是知道的,之前那一次和布鲁赫殿下之战,是殿下想借那次机会试探圣子你的守护兽到底是什么,臣猜想,其实他应该早已知道了圣子你的真实身份是谁了,不然也不会在那之后,便暗自下了退兵攻打圣教之令,因为布鲁赫殿下他很清楚,现在的血族十三氏族加起来或许也敌不过一个你。”

  雅各从杯子后面抬起眼眉来看着伯格,一高一低的眉毛在升腾的咖啡热气中隐隐约约忽现忽明。

  “那么你认为呢?你认为一旦战争再度开启,我还会和从此那次圣战一样,再次将他们十三支血族逼退吗?”

  一语话罢,只见哐啷一声,伯格已经跪在了地下,他的面前。

  “臣从未怀疑过圣子的力量,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所以臣甘愿奉死迎战,为了圣子和圣教,献上自己的血肉之躯!”

 “一个世纪了,重生之后,没有变的还是只有它而已。”

  伦纳德抬起头来看了看屹立在自己眼前的这座古堡,法国大部分的境内今日都在下着毛毛细雪,独有此处似乎仍是温和一片,偶尔还可以看见几只蝴蝶从花丛中游荡飞走,伦纳德皱起了眉头。

  他最讨厌的昆虫之一。

  距上一次来到雷伏诺的雷声城堡,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有余。

  他伸出手来想要推开眼前的那扇铁门,却发现铁门忽然自己朝内打开了,他微微勾起了唇角,向着花园内走来。说句实话,去到过那么多氏族家的城堡与居所,除过圣吉尔斯外,这栋雷声城堡,是第二个敢如此嚣张挥霍与占地面积如此之大了,伦纳德和杰克恰相反,穿西装时总是只会穿纯白色的西装,这到不是出于一个什么奇怪扭曲的理由,而纯粹只是因为穿白西装,可以让自己的瞳孔显得更为刺目一点,他深知自己这对眼瞳对于其他人来说有着什么作用,而血族的优势之一,就恰巧在于如若充分发挥了自己血瞳的能量,便可以攻其不备。

  雷声城堡的花园还是和记忆中一样,过浓的香味似乎招摇过市的宣布着自己所属的这片领土,那些纷乱生长起来的花与草与树,虽然看上去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修建过,可实际上却天天都是有人在照看的。这是西德尼奇怪的趣味之一,伦纳德如此想到。喜欢杂乱无章天然秩序的植被,和过于浓郁芳香的气味。

  “你太蠢了。”伦纳德闭上眼低声道,说罢又像是在为他而感叹似的又叹了口气,西德尼是什么性格他当然再清楚不过,而对面那张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他不用睁眼都能想得到。

  “什么意思。”

  “从艾伦回到他身边起的那一刻起,杰克本人就已经深知他已经活不长了,因为他没办法亲手你杀掉艾伦,杀了艾伦就等于杀了他自己,因为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着半对双戒的羁绊,而如果不杀艾伦,就等于被艾伦在未来的某一天杀死,所以无论如何选择,他们二人都必死其一,而杰克,就是必死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你把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西德尼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低下来,眼睛也空洞无神起来,伦纳德还只是那般冷漠的表情望着他,无动于衷,西德尼看着这样的伦纳德,心中的火气和失落,却愈发大了,无意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在这个园子里见到伦纳德时候的情景,张了张嘴,准备要说什么,却发现伦纳德已经起身要离开了,白色的背影在他的眼前隔绝出了两个世界,而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如何被时间改变成了这般模样。

  “过去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不再想起和提起,因为那对你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艾伦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我不希望到时候因为你的原因而连累到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在我眼前被隔绝开的那个世界中,你远远离开走去,留下的话语在我耳边像是不断的耳鸣,重复作响,直到午后黄昏尽知,连杯中茶都已凉了一半,我慢慢重叠起这两个世界来,你的影子早已不见,唯余我一人,坐在藏有你金色眼眸幻影与红蔷气息的园中。

  铁门外,雪色纷纷,铁门内,春色满园。

  又那么悲伤,悲伤到快要将自己折磨。

  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或许也还是不足以让那个人来原谅自己,可是对于一个还不足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要选择道歉的方法,究竟还需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全部的心意呢。他没办法不去理会这件事情,他只能随着日子的逐渐消磨,而感受到自己日益变得更加萎缩的心。那心脏长在他自己的胸腔,似乎跳动也开始越来越少,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肉,开始逐步缺少一块地方,缺少了那个人,便是缺失了一切。

 “今天他还是不来吗?”他又说出了这句话了,查尔斯虽然是无意间听见的,可看见他这样,也免不了自己独自在心底里叹息一番,一直这样下来,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杰克和那个孩子之间确实因为一件事情而大吵了一架,查尔斯本人虽然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总体来说,他的小殿下气走了那个人,并且从那之后,那个少年也再没有来过圣吉尔斯。

  于是每日每日听到杰克自言自语般的说出这句话,也是无可厚非的。

  杰克趴在那个玻璃制成的大窗台上,从侧面角度望过去,阳光斜射而下,洒落他黑发,衬出皙白面庞,倒像是因为过度的思念,而变得分外苍凉。

  是从那个时候起,世界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伊莱在侧身给正在用餐的杰克斟红酒时,快速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坐在餐桌对面的艾伦,今晚的晚餐,又是一场无声的夜宴。他明明知道殿下本人对艾伦身上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微的改变,甚至于是灵魂上的扭曲,都深知的一清二楚,可却还是在自欺欺人,仿佛这样下去,就能永远假装不知道某些事依旧存在,假装自己能圈养的住他,更假装,自己能够保护的了他,殊不知其实从他离开圣吉尔斯前往芬兰的时候,艾伦,就永远不再能被他一人保护。

  他注定是谁也无法保护的了的人。

  几天以来,杰克对待他还和过去一样,对着他笑,看着他吃饭,陪着他睡觉,有雷声下雨时便从身前捂住他的耳朵,令他能安静的在自己怀中熟睡。每一分只对他一个人才展露的表情与神态,看在伊莱的眼中,都有如针扎。

  这已经并不再是对过去的眷恋,而是对谎言的放纵。

  他看着杰克就如此一般一日日沦陷在对方早已准备好的明眼陷阱中,可杰克本人却是丝毫没有任何防备,不,这防备并不是来不及准备,而是他根本别无选择,他选择了自欺欺人,在对自我的蒙骗中,来爱着怀里的那个人,想象着他可以和那个人一起,再度回到过去,完成以前所承诺但并没有完成的事,岁月即使流声无息,可在他一人的眼底,那如同被黑云卷裹,只剩下一汪暗灰色大海的无澜眼底,早已不知在何时沉默万年,从这一次驱车去圣弗尔将他接回,他便深知自己未来将会面对怎样的抉择。

  他们二人必死其一,而不论如何选择,死的,都会是杰克一人。

  斟满的红酒略微抖动了一下,溅到了杰克的衣服上,伊莱有些慌忙起来,连忙从一旁拿过毛巾替杰克擦拭着,杰克挥挥手,示意他无碍,却一句话也未出口,只是无事似的继续吃着盘里的饭,他从来不会养成爱于剩饭的习惯,虽然对于这个种族来说,饭根本起不到所谓的填饱肚子的作用,可作为布鲁赫从小的教导,这么一种食人类之食的素养,是对他们血族以适应世界的生活,而做出的合理准备。

  伊莱明明看见艾伦喝汤的汤匙在刚刚停顿了一下,可却连头也没抬,他不由得多望了他几眼,就像是要试图从这长长餐桌对面的那个人头顶上,发觉到什么能够令自己惊异的东西。那令他始终在意的东西,让一个灵魂都为之改变的东西,让殿下都为之沉沦的东西。

  仿佛是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目光,艾伦抬起头来朝伊莱看去,伊莱迅速的调转了视线,走到一边被烛光衬得暗色的阴影下,垂手侍立着,等待即将用晚餐的杰克。

  如果过去已经不可能在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么我希望,至少在你亲手将我杀掉之前,我能够再多像此般忍着痛,继续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你吃饭,烛光就这样掩映在你的脸颊上,和小时候一样皙白无比,却只是多了几分无奈的苍凉,我相信你也和我一样,期待着这场无声的夜宴快些结束,而宴会结束之时,究竟是谁会离开,谁会沉睡,我虽心中有数,却无法对你开口。

  只得就这样假装眼前的你依旧是从前的你,不过问任何事,不得知任何的秘密,让你在我面前也变得和我一样,越来越沉沦,越来越无知,越来越无理取闹。

  “我吃好了,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处理,你等会儿乖乖早点睡觉,我晚点就过去。”

  伊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瞬间内停跳了一下,又即刻恢复了正常,一个不能再更为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

  那个人,好像还保留着自己一半的的记忆与人格。虽然那模糊的记忆与深爱过殿下的人格,已经被注入了七分的幻影。

  已经整整两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有来过圣吉尔斯,连理查德都不再经常见得到了,杰克开始犹疑起来,这之间是否真的和自己的父王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前又渐渐浮出了自己和艾伦吵架时的场面,他是第一次从艾伦那里听到了对父皇带有侮辱性的讽刺话语,一时只急于忙着维护自己父皇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话竟能够真的带着尖锐的刺,朝他那里飞去,艾伦在那以后没有再出现过,圣吉尔斯花园里忽然少了一抹身影,连同着所有的植被树木和花草,在他的眼中都丧失了一种奇特的生命力。他也只是整日的望着看着窗外,并无心学习,再者说,理查德也已经很久没来了,一开始只是短期的请假,到目前为止,竟是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想到这里,杰克的心里又泛起了嘀咕,他脑海中忽然涌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到走廊后,他偷偷的透过门缝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蹑手蹑脚的来到父皇办公的王殿跟前,当手指已经紧紧攥住了那柄金色的门把后,心脏竟然骤而停止,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告诉自己,也许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和他相见,他知道这是这些日子来自己多疑的心理在作祟,可却又无法忽视这股强烈的带着痛感的直觉,直觉在他的脑中盘旋,逐渐掀起了波涛汹涌,而那片原本安静的潜伏在他眼底的无烟大海,此刻已经开始慢慢变得烟波袅娜起来,蒸腾的瞬间,已是万般彩华。

  “为什么要骗他?”伊莱在关上身后的门后,就这么不自觉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在之后也并没有想到自己就能如此大胆的问他这个问题,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告诉自己,杰克会因为这句话而再次来一掌“伤痕”。

  杰克放慢了脚步,却并没有答话。

  “明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再在今晚处理了,那为什么还要为了躲他而来这里,是想要一个人呆着吗,是因为害怕在他的面前,连自己也都快要装不下去了吗?”

  是啊,你其实并没有任何非要回答我不可的义务,而我也深知,这些问题,只不过是我为了安慰我自己的心,才对你脱口而出的。

  伊莱对着杰克的背影略略颔首一下后,转身准备离开书房,在手指攥上门把手时却从身后传来了杰克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骗他,我是在骗我自己。”

  伊莱忽然顿下了,紧攥把手的手心冒出了层层冷汗,不知道是因为攥的太紧,还是因为心已经凉了一半。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或许连明天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去见他。”

  “你可以选择放弃的,放弃过去的一切,也放弃已经被雷伏诺所掌控的他。”

  杰克沉默半晌后,微声低语:“你知道我做不到。”

  伊莱闭上眼吞吐了几口气,管理好自己的心绪后转过身来看着杰克的侧脸,本来就是张极其白皙的脸庞,此时此刻在这阴冷的月牙下,更显得尤为无光。

  “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躯壳里另外那一部分的灵魂与记忆吗?”

  杰克只是摇摇头,伊莱抿抿薄唇,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是事已至此,能帮到他的,或许只有自己。

  “还不能就这么下结论,等我去查一查之后,再来汇报给殿下吧。”

  伊莱这么说着,杰克已经将全身心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那眼眸深处是深深的不解与不安。

  “就算是去查,也查不到的,血族里从来没有这种先例,一旦被重新注入了携带有全新意志的灵魂与记忆,就怎么也复原不了以前的人格了,就算可以,也只是会变成一只傀儡。”

  “血族里没有这种先例,不见得其他种族那里不会有。”

  杰克忽然调转了那对藏有月光的眼,紧紧锁在伊莱身上,那紧抿的薄唇似乎已经快要渗透出丝丝血色,在那苍白无比的双颊上,开出一朵血红半掩的花。

  “臣还是会尽全力去想办法的,就算殿下不允许臣这么做。”

  “伊莱,你完全没有义务这样去为我而做,你明明知道……”

  “属下知道,”伊莱忽然打断了杰克的话,杰克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属下全部都明白,并且和殿下一样明白,殿下的一切都给予了那个人类,属下从未妄想得到半分,可是从殿下在那场血斗中救出属下来,属下的命就已经是殿下的了,所以臣从不会因为什么而抱怨殿下,即使是在那时就能料知到未来的结局,臣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牵上殿下那只朝臣伸来的手,因为对于臣来说,那是神的救赎。”

  在黑暗中,伊莱与普通血族无异的血瞳熠熠发光,如烛光投影在杰克的双眼中,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杰克看着他,仿佛二人之间的距离又再度回到那年那一晚那一时刻的场景,他伸出手去救他走出血泊,而他亦毫不犹豫的就那样百分之百信赖的握上了他冰冷而骨骼分明的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杰克忽的撇过了脸,沉声对他道,伊莱颔首后方退出门外,可留在屋内他眼前的那副场景,依旧未消未散,带着昔日色彩的涌动,跃过他脸颊,连带着那日王殿之前的一切,又全部浮上海面。原本平静的大海,在黑云的裹挟与压迫下,渐渐沉默着压抑了自己的天性,无可奈何中,竟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雷雨风暴。

  龙卷风,刮过海岸悬崖。

  “陛下要臣去做的任务臣已经完成了,理查德一家是在博德里克沙漠中被发现的,看样子他们已经在那里隐居了很久了,理查德夫妇二人在臣的手下毫无挣扎之力,臣已经安排人焚烧他们尸体而后撒在沙漠上了,只是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还请陛下明示。”

  那个臣子在看到此番景象后立刻回头看向莫伊,面色上皆是慌乱与匆忙。

  “陛下,这该怎么办,殿下他……”

  莫伊摆摆手,虽脸色上镇定自若,可却是在强撑着自己安定下来,道:“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

  待那个暗影从杰克身旁走过,顿了顿后才又打开门从方才杰克闯进的那个门缝中消失在走廊外,一时间王殿内无比安静,死寂包裹着一切,从莫伊的眼中俯视而下,杰克却未曾试图想要从地面上爬起,而就是那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泪光可以偶尔折射出穹顶上的冷月倒映在莫伊的眼上。

  “你都听到了多少。”莫伊变走下石阶,边慢慢踱至杰克身边,开口的声色还是一如既往冷静无碍。

  杰克只是微微动了动胳膊,就那么变成了呆子似的没有反应,直到莫伊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俯视着自己。

  “如果我这么做,你也应该不会怪我吧。”说罢,莫伊已经伸手轻轻抚摸着杰克的额头,细碎的黑发在他指尖被摩挲着,他从未像这样抚摸过儿子的头顶,或者是时间已经隔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拥抱他是什么时候。

  “那孩子的父母是自作自受,我没有办法不去惩罚他们,可是那个孩子却因此而躲过一场死劫……”

  杰克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开始试图起身反抗伸手抚摸自己的莫伊,却无奈无论怎么使劲力气都无法再从地上站起,身体被底下的石地紧紧吸住。

 “替我杀了那个孩子,杰克。”

  冰冷弯曲的手指,留在地面上的倒影,被抚摸揉碎的发梢。

  “完成你作为一代布鲁赫之子的义务和责任。”

  被逐步取代的你的记忆,被葬身在大海中央的溪流,被冲刷无痕的过去。

  “希望在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忆消失后,你能够重生,在我的面前,成为我心中理想的布鲁赫未来的王。”

  黑幕降临,掩映在我双眼,我看着一切,一切看着我,我忘记一切,一切也忘记我。

  可是运命并未将我们就此放过。

  “艾伦……”他来至窗前,俯视着窗外暗夜下的圣吉尔斯迷森。

  我们再度相交的平行线,又一次来到了生与死的交叉口之间。

  “你真的会被他们操控,来杀了我吗……”

  当我再度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却还是无法改变一切,该走的终究会走,不该留下的,永远都留不下。

  “你真的能看着我的眼,亲手杀了我吗……”

  所以我决定放手一搏,即使此一遭过去,将背负起父皇曾经交代给我的伟大任务。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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