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召开记者会的几个小时后,狼族方面发布了官方回应,新闻发言人是代替卡尔摩多审判长临时上任的副审判长。
“目前为止所有的情况是这样了,至于其他的,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定论。”
这句话像是在对着坐在书桌后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坐在阴影中的那个人始终对自己的汇报没有任何回应。
“陛下?”副审判长轻声的试探性叫了一声,亚瑟这才将椅子转了过来,显现在衰败日光下的脸庞,看向副审判长的同时,微微闪过一道暗光于模糊双眼上。
“昨天晚上,卡尔摩多有没有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
“啊?”这个问题问的副审判长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介于自己也并不清楚个中内因,所以并没有插太多嘴。
“没有,据臣所知,卡尔摩多大人在加班后就直接回家了,而且加班的过程中也并没有会见过任何人。”
亚瑟再没有问什么其他的问题,而是挥挥手让自己下去,副审判长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来到走廊,却在走廊内碰到了平时不常碰到的客人。
“西德尼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西德尼勾起一边唇角的弧度,点点头接受对方给自己行的礼,“你们陛下有问什么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吗,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陛下刚才确实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令人十分费解。”
“什么问题。”
“陛下问我,昨天晚上卡尔多摩大人是否接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是副审判长第一次在西德尼的脸上看到如此危险的笑容,那个笑容包含着太多自己理不清的深意,被暗藏在眼瞳背后的波涛汹涌,正在翻江倒海之间模糊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你们陛下的问题就由我来替你回答吧,现在请允许我劳烦你去主城堡的客房引一位客人过来,我相信,那位客人和他的客人,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副审判长的脸上再度涌上了疑惑的神情,很显然他也不清楚西德尼这句话里暗含着的意思,但他大致能够明白西德尼要他去请的那位客人是谁,那是稍早前就住进客房的一位客人,只是事到如今,还没有显露过一次面。
“好的大人,请问您要我去请的是那位大人吗?”
为了确认,他又问的更明白一些。
“是的没错,就是那位住在东侧客房里的你们狼族的贵客,卡帕多西亚家的祭司长,西瑞尔大人。”
副审判长点点头,刚没走多远又听到西德尼叫住自己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见西德尼停住了按下门把的手,指着自己道。
“哦对了,别忘了还有西瑞尔大人的好朋友,艾伦大人。”
雪地上的气息,似乎还存留着那日初来时的味道。
而即使站在离那片杀人惨案事发地点的百米之外,血的味道就如同上升的空气一般,顺着冰冷的气流而来,直扑鼻尖,阿尔轻轻吸了一口被风吹散开来的气息,血色浓烈,融于其中,却只被他闻得到。
这个由天生的血族,来天生背负的传统,似乎此时此刻在自己的眼前,终于变得紧要起来,原来面对着案发现场,嗅觉竟会变得如此重要。
他很肯定,在这块土地上所留下的如此熟悉的味道,只会是自己的同类没错,只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股气息明明是从自己的同类身上散发出来的,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恶心感。
这不是正常血族身上会有的气息。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能推测到这一步。
三日之久,芬兰的极北之地终究是没有下下来一点点雪,伴随着日光的惨淡,日渐衰落的冬季也正在被噩梦诅咒的大地上沉睡起来,完全忘记了世人存在的绒雪,在失去了众人对其顶礼膜拜的信仰后,被温柔的扼杀在红土下,不见天日。
阿尔此次回到村庄并没有叫任何的马车来接送,虽然当初的那个老车夫提出要来接他,可却被他婉言拒绝了。照亚尔弗列得所说的情况,那晚被杀的女孩,是乘着从赶集市场上返回村庄的马车而来到这条路的,这点和他所说的基本一致,因为不论是从集市还是从皇宫,想要进入村庄都只有这一条路,集市与皇宫两条路在稍前方交汇,形成一个T字路口,而案发地点,恰在那个T字路口的不远处。
亚尔弗列得曾经说过,女孩被杀的那个夜晚,是冬雪消失的第一天,且从那一天开始,天空中出现了只现于黑夜的血月。
“而且和之前所有的尸体一样,女孩的血都被吸光了……”
亚尔弗列得那日清晨的声音忽而响起在耳旁,阿尔低下头去,看着早已被最后一场大雪所盖去的所有真相。
“冰族无法阻止前来捕猎的暴走血徒,因为我们与布鲁赫是世约,定下了契约的我们,永远无法反抗自己的主人虽然这份契约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当自己看着白皇后的那双眼时,白皇后所说出的这句话,恰如一根刺扎在了阿尔的心上。
布鲁赫,布鲁赫,布鲁赫……
从另一个非人族的口中听闻到的这三个字眼,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浮来,在阿尔的面前打上了一个深深的历史之劫。在派自己来之前,蓝斯并没有告诉他什么关于冰族与布鲁赫之间契约的事情,从白皇后的口中,他得知原来布鲁赫和冰族之间并不只是单纯的盟友关系,而宁愿为了继续维持此种不平衡的协约关系,白皇后也不愿继续追查下去有关村庄惨案所发生的一切。
她深知这一切可能与谁有关,可她也深知,这一切在浮出水面时,不能和谁有关。
阿尔不自觉的看向挂在颈边的那条挂坠,那日车夫送给他时,他便注意到了这点,挂坠上的茶壶颜色是可以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化的,换句话来说,这条挂坠在他这里,就仿佛是活着一般,能够随着人的呼吸和心脏的律动而随之改变自己的色泽。
在无雪的第三日,进入九月底的极北之国,终究再也无法躲过轮回后的梦魇,每一次梦魇的时间长短,决定了村庄居民们死亡人数的多少,而在还未进入十月初的今年,这个短暂的悲伤预兆,究竟是将这段极致的噩梦推向更为绝望的边缘,还是将此段噩梦的结束,终究视为了最后一次的血的盛宴。
“如果和血族有关,至少我希望,不会和你有关,哥哥……”
阿尔抬头看着天空,薄唇轻抿,喃喃低声的冷气下,飘来一阵血腥芳香,而无论再过多久,那个被杀的小女孩血液的气息仍旧会在此处停留,对于血族来说,那是保质期最为长久的美味,或是饥饿,或是诱引,被这股香甜所吸引而来的同族,都会在此处同样探寻到,曾在这里滞留过半日的自己。
身为纯种血族的芳香,应该是能掩盖住人类低贱血液味道的最好佐料。
在卡尔摩多的事情发生后的半日里,于狼族主城堡内仍旧照期预备举行一年一度的非人族晚宴,从最开始本在雷伏诺雷声城堡里举行的宴会,在几经辗转,来到了狼族城堡内,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将翻出另一种变化。
对于雷伏诺来说,和布鲁赫的关系令它晚宴时并不能够请来大多数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阶级,仅是这一点上,就限制了西德尼和许多人商洽的机会,通过雷伏诺举办过的几届非人族晚宴后,西德尼的叔父,也就是雷声城堡当时的主要管理人,将宴会的举办权顺利通过圣教移交给了狼族亚瑟手中。
每一场有关非人族的宴会,都需经过圣教之手操办,这一点着实无伤大雅,因为在血族的世界里,圣教里那位新上任的圣子,还并没有完完全全从辅佐大臣的手中得到圣教的全部实权,当然,这些都是当年的事情了。从非人族宴会开始在狼族的主城堡里举行的时期开始,陆陆续续不断抵达科西嘉区的贵族阶级们,对于这个安排显得尤为满意。
碍于杰克的原因,大多数人不希望在公共场合能够直接与雷伏诺进行交涉,这表明了一点不由分说的实际情况,那就是和雷伏诺交好,就意味着与布鲁赫疏远。
而布鲁赫和雷伏诺之间的世仇,究竟又是从哪一世开始算起的,谁也说不清楚。在莫伊陛下还在的时候,雷伏诺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陷入如今的这般僵局,谁都十分清楚,这其中的真实原因无非不与杰克殿下有着直接的联系。
而除了杰克殿下和那位莫伊陛下私生子的丑闻曾盛极一时以外,另一个乱入进这两大世仇家族的,便非那个人类艾伦莫属了。
“即使这是我今年为数不多的一次亲子前来参加的晚宴,但我不得不承认,你将这个贵族之间的晚宴真的办的井井有条,亚瑟。”这是西德尼的声音,可却是从亚瑟的书房里传来。
西德尼抵达科西嘉区只是几天前的事了,看上去一切仿佛都只是偶然,可实际上的操控之手,谁也无法明说。
“谢谢你,西德尼大人,我想这是因为在主城堡里举办的话,你才能更好的和那些与布鲁赫交好的贵族交流吧。”
“你说的没错,是这样,那几年这个晚宴真是把我害惨了,不仅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有用情报,反而有几次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是得不偿失。”
“对于西德尼大人来说,只要伤及到布鲁赫,便是有用的信息吗?”亚瑟的这个问题在问出的同时,便感受到了西德尼投之而来的目光,西德尼的眼睛是与杰克不同的,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日子里,亚瑟曾深深的接触过那对盛满着罪恶的眼,而那恰恰也是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所爱着的眼。
“其实说起来,狼族与布鲁赫之间的关系成为同盟已经很久,但杰克殿下却似乎从未介意过我们之间的来往,狼族首领亚瑟,亲自被圣吉尔斯堡接回,并且养病数月,这段时间杰克到底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不用问也能知道,他派伦纳德和伊莱一同前往科西嘉,无非就是想要你放弃狼族手上所有兵权,但换谁用小脑想,也知道对于一个种族来说,这不仅是个天大的笑话,更是一场天大的耻辱。”
亚瑟始终背对着西德尼站在窗边,对于西德尼的这一番话他是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的,西德尼说的句句属实,在圣吉尔斯的那段时间里,就算是自己想象过杰克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却也万万没敢把它放在心上。
就像西德尼说的,对于谁来说,这种协约得到认可与签署的同一时刻,也意味着狼族信仰的失散。
“杰克是我们狼族,永远也无法反抗的人。”
即使是由我亲口说出这句话,身为王者的本身,也自然感受到了一股冲上心肺的羞耻。没错,杰克是谁也无法反抗的人,如果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是被那个人所救,而争夺自己王位的那个蠢货弟弟又是被杰克的弟弟阿尔少爷所杀,那么自己究竟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再来拒绝布鲁赫所提出的所以要求。
这一次的协议签署,签了,就代表着狼族的永远失利,不签,便代表着狼族的永远灭亡。
“可是如果有他的话,我想亚瑟陛下也许还是能够取得一点先机的。”
亚瑟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西德尼,同样身为非人之族,可狼族与血族天性上的区别竟是如此之大,狼族会规避危险,而血族,确实本身即为危险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人类,或许亚瑟会伤心悲戚,可是如果没有了血族,或许自己只会悲伤的更为彻底。
因为消失了血族的世界,无异于没有了希望的天园。
他们血族是天生受众神护佑的,这一点,从古至今,永未改变。
“西德尼大人,我希望不到关键时刻,我能够不用到那颗棋子,因为如果我一旦用了那个人,就意味着沦落为布鲁赫世仇的将不再是你们雷伏诺一个人,还有我们科西嘉狼族。”
西德尼听到亚瑟的话后大声笑了起来,原本躲藏的阴影里的脸庞透过微微折射的西斜日光显露出来,出现在亚瑟面前的,依旧是曾经那副爱惹麻烦的模样。
“陛下说的没错,你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但是我希望亚瑟陛下能够将今早发生在卡尔摩多身上的那件事一起考虑进去。”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不用我说陛下也应该明白,卡尔摩多到底是怎么了,相信陛下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你之所以问副审判长卡尔摩多昨日夜晚有没有接见过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难道不是因为你认为这件事前前后后都和那两个人有关吗?”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
“血族的异化……陛下应该不是没有听说过吧,”西德尼在看见亚瑟的眼瞳忽张后,弯起了半边唇角,继续道,“卡尔摩多的所有行为反应都和异化后的非人族十分相近,当然,恰如你所说,在没有证据之前,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肯定卡尔摩多的确是被某个血族成员给异化了,但我们不妨先假设,如果卡尔摩多的确是被异化了,那么陛下你应该清楚,有人不费千辛万苦,也要将一个狼族的审判长给异化了,究竟目的何在,被异化后的审判长首先遭到的会是全城通缉,被通缉的结果就是由人类公安系统移交狼族法庭审判,而下一步,我相信你不会不清楚。”
“移交本族审判法庭后的案犯,将会由巴黎圣教直接提取,由圣教直接调查,撤走所有狼族相关人员。”
“这只是一般步骤而已,对于简单的刑事案件,圣教管理的制度可能会相对来说松一些,可像卡尔多摩这样的,就不只是死刑这么简单了,圣教将会彻底查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一切狼族成员,狼族审判法庭的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干系,面对这样瘫痪的行政系统,首先要选择投降的,只会是你这个国王陛下吧,因为当初的你没有选择布鲁赫,而选择了自取灭亡。”
西德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亚瑟原本平静海面的眼珠上打下了一个深深的涟漪,被投进去的石子随之激起了千层浪,愈来愈汹涌的海水开始涨起潮来,在海面最后一丝死寂消失的同时,席卷了万丈飓风。
“虽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但是亚瑟,如果事情真的如我们所说,到时你会怎么办呢,你还是依然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是说此刻,从现在起就找到一个靠得住的同盟,能够助你度过这次难关,就算我没有明说,你也应该明白,你心里早就有了一笔账,你知道我刚说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你怀疑他们,可是你不能说出口,你没有任何的调查权限去见从布鲁赫那边派来的协议使者,你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坐在这个书房里,暗自揣测,直到风雨交加席卷而来,你才会知道,我刚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当昏黄日光的最后一抹金黄来到书桌表面上,时针已经转动至下一刻了,宴会即将开始,而窗外却忽而刮起了阵阵冷涩的风,明明是还不入冬的天气,却在此刻迎来了多余的冰霜。
“陛下,卡帕多西亚家的西瑞尔大人和他的客人已经到了。”
正当亚瑟回味着方才西德尼所说的话时,传来了敲门声,门开后的第一瞬间,亚瑟再度见到了那张曾因意外而相识熟悉的脸。
“亚瑟陛下,我尊敬的狼族国王。”西瑞尔蹲下身来,朝亚瑟行了巫师之礼。
而亚瑟的眼睛却始终盯在跟随在西瑞尔身后一同进来的那个男子身上,一如既往白皙的肌肤上,除却几点陨落后的惨白光芒,剩余的,便是无知与无畏叠加起来的双瞳。
“艾伦,我们又见面了。”
沉寂的气氛却被西德尼二度的笑声给打乱,只见西德尼轻掩着唇对亚瑟道,“我亲爱的国王陛下,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你啦!而且不光是你,他已经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啦,除了西瑞尔注入他脑中的那些记忆以外,其余的,都已经被删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了。”
登时,亚瑟只觉得自己的书房坐着的不是血族,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死人。
死人。
连续不断的死人。
掩埋在已融化了一半雪地里的死人。
被日光晒着曝尸的死人。
无论走到哪里,都随处可见的一切,仿佛已经快要慢慢成为了我们眼中的习惯,当习惯不再对我们产生陌生,而我们也不再对其陌生,渐渐交好的双方,在默契中共同达成一种共识,将这类血腥与残暴当做理所当然。
十月,又是一个顺着血月迎来的星夜当空。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我们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只是眼睁睁看着死神的镰刀对着我们的头颅斩下。往日神父的教诲,从这一刻起变得如此不值。”
亚尔弗列得说的没错,从开始进入十月以来,村庄里已经连续一周死去三个人了,单是这一点,已经要阿尔的眼中,腾起出一股无名之火,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股怒火,究竟是冲着谁而去的。
是冲着找不到凶手的自己,还是和此事有关联的血族。
阿尔并没有对亚尔弗列得说过自己那日在首度案发现场发现了血族气息的这件事,尽管他很清楚,亚尔弗列得一直认定这件事情是与血族有关的,可如若当自己也一并将此话脱口而出,阿尔相信,事情的性质或许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村庄里除了亚尔弗列得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本是被蓝斯哥派来劝服冰之一族前往巴黎圣吉尔斯主持祭月仪式的,却在一场恍惚之中,无端深陷当下泥潭。
看来蓝斯哥拜托自己的事情,只能暂且先拖一拖了,阿尔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道。
从现场来看,今天死者的发现地点既不是在死者本人家中,也不是在僻静的山林野外,而是在山头的一棵樱桃树下。
没错,今天死去的人是一个士兵。
从白皇后王宫迁居至此山头的大兵。
在发现死者的第一时间里,山头上的士兵们首先通知了村长,继而才去找到亚尔弗列得和阿尔,同和所有士兵仆从们一起住在山头上的亚尔弗列得,似乎与眼前死去的这位大兵关系不一般,阿尔并非看不出什么,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亚尔弗列得的眼睛里在倒映出那个死去的士兵之影时,流露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往昔记忆的追溯。
亚尔弗列得只是看着眼前的尸体没有说一句话,日光当头,今日是个明朗的好天气,清风从远处徐徐吹来,落在人们肩上,偶尔从雪山上直飞而下的鹰叫嚣着村庄人群。
当人类变成了另外一种动物,被这世间的动物所看待,那么我们,究竟该会是什么模样。
大兵被分解的尸体被人们一块块重新装进了麻袋中,按照村长之前处理这类尸体的规矩,被堆砌在山沟下一片树林地里,在最后拿出来一起焚烧掉。阿尔看着始终没有发出一言的亚尔弗列得,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多张口说句话。
“你们认识?”
不出所料的,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少年微微偏过头来望着自己,那对原本应该是暗淡无神的双眼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染上了白昼投射下来的光芒。
阿尔再度从中这对眼中看见了带着恐惧的自己,对于亚尔弗列得来说,血族定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生物,否则不会在这双眼瞳中,连阿尔自己看见的自己的倒影,都是如此带着血色的鲜红,与人体被肢解后的可怖。
“嗯,认识。”亚尔弗列得的这句话是在阿尔的意料当中的,只是他没想到他会答的如此干脆。
“刚才我听到有人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的确是阿尔从别的村民那里听来的,其实当时阿尔就十分想上前去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直觉告诉他,这其中的事,还不到自己深究的时候。
“因为他是第一个教会我说话的人。”亚尔弗列得扔下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木屋走去了。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被及时的扼制在了厚重的麻袋里,村长已经带着一行人下山去了,血色铺盖在唯一一棵的山上樱桃树下,像是满地熟透而后落下的红色樱桃,在此时此刻的日色光辉中,隐隐约约闪出来光点,跳跃的光子正当活跃,可看在阿尔的眼中,却始终如杰克的那一对酒红色眸子。
没错,即使是到了极北之地,他也仍旧感觉自己始终没有逃脱开那对眼睛下的注视。明明是出身为庶子的自己,却和同父异母的正统继承人遗传上了同一副眼睛,在之前的之前,这对眼瞳对于他阿尔来说是一个可以无形杀人的工具,只不过却不是杀别人的工具。
而是杀他自己的工具。
阿尔并没有再追问亚尔弗列得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点推测,如果说亚尔弗列得就是当年那个因为痛失捡回来的弟弟而一夜失语的少年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搬上山来的大兵们,教会自己说话的救命恩人,和接自己回到王宫去住的白皇后……
想到这里,阿尔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追问的到底是什么。
白皇后当年,为何偏偏只要将亚尔弗列得给独自接回去住呢。
十月,当血腥的残杀再度上演,家家被关闭掩盖起来的门窗,似乎都在一一向自己证实,这场悲剧,还会持续演出,阿尔独自站在街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黄昏交界之时,便是人鬼交替之刻。
这句从小记到大的谚语,竟在今天此刻的黄昏下,演绎的淋漓尽致。
满是昏黄的冰晶从树梢上投下一小缕细细的光线,只是照射在已经融化去一半冰雪的土地上,便已经显得尤为可悲苍凉,初夜的风再度吹来血族气息的味道,这味道如同辣椒刺激着阿尔的鼻尖,转身看向河岸旁的那一小片林间后,却又忽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错,这是他曾经也十分熟悉过的味道,只不过这被主人故意压制掩藏起来的气息,仿佛在诱引他走上另外一条不归之路。
只不过半晌的时间,太阳就已经斜沉下了紫色皓空下,突如其来的,再不只是吞噬浓艳的血口,还有树影旁,轻轻抬起腿朝林间走去的人影。
这是阿尔第二次在芬兰露出酒红瞳色,在与林间之人相会之后,于翌日白昼,阿尔被起大早去赶集的村人发现,那时他正掏出了麻袋里的死人尸首,而尸首的一半已被啃食殆尽。
走在去宴会厅的路上,亚瑟一直紧紧盯着走在自己稍前方的背影。没错,那就是那年在阿尔克拉山曾与负伤的自己相撞,差点想将自己杀了的圣弗尔学生,艾伦。
在圣吉尔斯养伤的那段时间里,亚瑟便已经明白了杰克和艾伦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他本人认识杰克以来,还从未见过杰克能真心露出笑容的模样,可是在艾伦被从圣弗尔接回圣杰尔斯以后,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所有,在从这个学生出现起,就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棋局,而这盘棋,现在终将也把自己捆在了其中。
“双戒的诅咒险些就被他自己亲手破除了,可是谁也没想到,在禁锢已经解除到一半的时候,他竟然入魔了般又把戒指套回手指上去了。”西德尼玩味般的坐在沙发上,对亚瑟解释着一切。
“对于诅咒解除术来说,如果被解除到一半的禁锢突然被迫停止,而且是受本人所控,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完全解除禁锢在他身上的封印了。只留下了一半空洞的身躯,和一半找回过去记忆的身躯,二者同留在体内,为了使两者之间能够不发生排斥反应,我们在那一半空洞的躯壳里加进去了一些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样一来,艾伦便不再是以前的艾伦,不,也可以说是,杰克过去所拥有过的艾伦,如今,只剩下一半了。”
“你们还修改了他的记忆……”
“哦,那个啊,确实没错,为了要与我们所塑造出来的那另一半相融合,改记忆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听我们的话啊。”
“可是在行动之前,你并不是这么说的,西德尼大人。”这是西德尼第一次从亚瑟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丝恼怒的感觉,只不过要想完全让这位眼前的狼族陛下不生气,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亚瑟的脾气谁都清楚,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亚瑟虽然十分厌恶自己这种做事处人的手法,但某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如果自己不做好完全准备,那么这盘棋上输个精光的就不只是他们狼族一支而已。
他们雷伏诺,绝对不可以输给任何人。
“亚瑟陛下,我希望你能清楚一点,眼下我们除了这个人可以利用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够牵制得住布鲁赫的东西,夏佐已经死了,布鲁赫的庶子少爷被蓝斯派去了芬兰,我们根本追踪不到他的任何信息,现在连杰克都无人知晓他究竟去了哪里,布鲁赫的圣吉尔斯堡在杰克叔父的管理下运作着,如果我们再失去这个大好时机,放过手中唯一能利用的这个棋子的话,那么要想从布鲁赫手中逃脱,将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了。”
“西德尼大人,能允许我来对陛下进言几句吗?”始终站在一旁的西瑞尔忽然开口,从那宽大的黑色巫师袍下,亚瑟仿佛看到了死神的模样,不,西瑞尔就是死神本身,即使少了那一把能够要了人命的镰刀,西瑞尔也能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轻易的夺走任何他想要的人的生命。
“你请讲,西瑞尔大人。”
“陛下,目前的情况,就我所知,刚才西德尼大人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只不过臣下我想要再多补充几点,还希望陛下能够允许臣下进言。”
见亚瑟点点头,西瑞尔轻轻弯了弯腰后,开口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在昨日的会议上,伦纳德亲王和伊莱大人是怎么说的吗,虽然臣下没有权限参与那场会议,但让臣下来猜,臣也是能大概猜得出那两位大人是如何说的了。”
“布鲁赫的意图大家都很明显,这次议事杰克将伊莱也一块派了来,说明了什么,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陛下说的没错,杰克不惜牺牲伊莱对自己主人的感情,也要派他来科西嘉参与此次会议,就是希望狼族能够知趣点,越快交出所有兵权越好,而谈判的目的也从平等条约上一跃而下,最终成为了卖身契约。在这种境遇里,陛下和狼族全体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而杰克殿下就是那头虎,首先,陛下曾经欠了杰克殿下一笔账,就是在阿尔克拉受伤时所养伤的那笔账,杰克殿下命令伊莱大人将陛下救回了圣吉尔斯,并且在阿尔少爷的帮助下,陛下的那个企图篡位的弟弟尼克劳森也被一并铲除,这么算下来,陛下所欠布鲁赫的帐,就不是一两笔能够算清的了,再者……”
西瑞尔好像透过巫师帽看了西德尼一眼,又看了一眼亚瑟,见亚瑟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陛下对那位大人的感情,也理所当然的被杰克殿下算进了这盘局里,这么看来,陛下您已经是无路可退了啊。”
西瑞尔的这一句话恍若霹雳从心头斩下,当伊莱的面孔开始渐渐清晰的浮现在自己眼前时,亚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其实在进入圣吉尔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杰克手中的一个傀儡。
不,比傀儡更不如的是,他或许只是前前后后所有事情中一枚最不起眼的小小棋子,而依靠着这枚棋子走到今天的布鲁赫,要求他发挥出最后能量,将所储存的所有都祭献于布鲁赫家族。
这是他杰克的手段,也是他亚瑟的悲运。
西瑞尔知道自己终于说到了最后的点子上,到此句便再无下句的自己默默无言的站在艾伦身旁,艾伦惨白的脸颊仿佛能够透过窗外开始黄昏交替时的夜光,明的发亮的昏黄在那一对眼眸中打着转,虽被捆缚在一具活着的人体上,却是死的光彩。
原本在漆暗中埋藏了身影的人,半刻后忽然朝光明迈出了脚步来,每一步都如同踏着血的礼赞,无声无息,捆绑在身上每一处的腥甜,在见到西德尼与黑袍巫师后,又都随即化成烟草雨雾消散开来。亚瑟终于抬起了那张脸,那张在昏黄下映的透彻的脸,只不过与艾伦不同的是,那并不再只是棋盘上的一只死棋。
在亚瑟的眼看向艾伦的一刹那,艾伦身体明显向后退却半步,四目相视,既是一具死尸与活尸的视线交换,也是棋子与棋子之间的变局。
“西德尼大人,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商议一个新的对策,我决定要把兵权全部让出去,这样一来他们定会在审判法庭内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取代卡尔摩多。”
“可是接下来您又要打算怎么做呢,我亲爱的陛下。”
“一物换一物,接下来我想要的,是他杰克的命。”
“劳易……斯……”当阿尔看清楚远处站着的人时,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来,褪去一半血色的月依旧皓空当顶,只不过投射在他劳易斯的脸上,却是显得异常可憎。
没错,这个当初在黑白酒吧里天天和自己聊天为自己调酒的酒馆老板,此刻竟红着同样如血的眸子,远远凝视着自己的眼。
阿尔又走近了一些,这股莫名熟悉的气味,原来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始终会陷入谜团,怪不得自己始终会保持不了清醒,怪不得……
“怪不得我始终不肯承认,这所有事情,都和我们布鲁赫有关。”
“阿尔少爷,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一切都与血族有关,只是您没有说出口而已,您知道是布鲁赫在这件事情的背后,但是您没有那个胆量去向自己的哥哥确认。”
“你给我住口!为什么,为什么要波及这里的这群人,他们和布鲁赫无冤无仇!”
劳易斯终于松开了手中提着的半条人腿,用手背擦拭干净嘴角,略微朝月光下挪动着步伐。而原本在阿尔眼中总是开怀大笑着的自己,竟在此时此刻的相见下,显得如此不堪。
“阿尔少爷,只要阻挡了布鲁赫前进的种族,就都是有罪的,这难道不是您从小所受的教育吗?您虽身为次子,可却也肩负着和你哥哥同样深重的责任。”
劳易斯知道阿尔的弱点在哪里,而在提到次子这两个字的同时,阿尔便已经不知何时冲到了自己身边,卡在喉咙上的手,力道只要再重一分,便可以轻轻松松要了他的命。
“是我哥哥叫你来做这一切的,是他安排好了这一切,想要亲手了结冰族的命……”
“关于这一点,我想你可以亲自来问我,阿尔。”
颤抖的手,打转的瞳孔,乱跳的心脏,惨白的目光。
当阿尔的视线从紧紧捏住自己手臂上的手落到杰克的脸上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经能够足以有完全强大的力量,就在此刻,就在此地,让他不战而亡。
“殿下。”劳易斯从阿尔变松的手中避开,单膝跪地俯首对身前人影道。
“臣不知道殿下今晚就会过来,是臣的疏忽,望殿下赎罪。”看见杰克不耐烦的摆摆手,劳易斯及时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阿尔连续向后踉跄几个步伐,却被身后的一棵树绊倒在地,等站起来时,杰克已经君临自己眼前。
“哥哥……”
“阿尔,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给你唯一的这个哥哥惹麻烦了,你还记得蓝斯派给你的任务吗,他不是叫你来说服冰族的白皇后,去圣吉尔斯举行祭月仪式吗,可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如幽灵一般游荡呢?嗯?”
杰克冰冷的手指抚摸着阿尔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触动在那根指尖里的电流,强力打击着阿尔的心脏,令他久久不能安分自已,最终被慌乱的心跳所出卖,那对暴露的和眼前人一样血色的眼瞳,恰好说明了所有可耻的一切。
他永远也无法达到杰克这样,永远,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