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都绿了，手按在座椅扶手上，骨节寸寸分明。
苏瑾靠得不远，甚至能清晰看到皇帝略微颤抖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金国使者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这道菜皇帝不吃就是笑话，丢大禹的脸。
要是吃的话……
肺鱼有毒，皇帝身子何其金贵，谁敢冒险一试？
虽说金国使者这次过来是为了结盟和联姻，金国皇帝还不至于当着众人的面给大禹皇帝投毒，但是……
九五至尊，本就是多疑惜命的。
金国都敢给皇后太子下毒了，谁知道他胆子还敢不敢更大一点？
亡命之徒，蛮夷之邦，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皇帝乃一国之君，别说肺鱼有毒，就算无毒，金国使者亲手奉上的食物，皇帝要吃都得斟酌一二。
可当着两国人的面，当着金国使者的面，皇帝能拒绝？
难堪。
御花园里倏忽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那金国使者反应可快了，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哈哈笑起来。
“看来区区大禹王朝，也不过如此。肺鱼有毒，可我国陛下眼都不眨就能吃下去，大禹皇帝却是连应答都不敢，一国之君尚且如此胆怯，臣民自不消说，倒是我国陛下高看了！”
这话一说，大禹文武百官脸色也都不好了。
金国使者这是要把大禹的皇帝连同臣民一锅端骂过去啊！
简直是耻辱！
丞相韩不休坐不住了，起身怼道：“使者言重，陛下乃九五至尊，往日衣食无不精贵至极，寻常之物皆不配入口，使者所言肺鱼，我等从未见过，尚且未敢一试，何况天子之尊！”
“所谓味美极鲜，说到底不过使者一面之词，又道肺鱼有毒，以此送于大禹，还要陛下食用，老夫不得有些疑惑，金帝联盟诚意，可有几分？”
使者闻言冷笑：“韩相国此言之意是，我金国会当众下毒不成？”
他说得直接，毫不拐弯抹角，却叫人更加头痛。
金国本就是盛产巫蛊毒药的国度，国力强不强且不说，下毒手法说是出神入化也不为过。
有些毒，明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哪怕拿了银针试探，也发现不了问题，但过了些时日，将会爆发，无形中要人性命——
依照金国那帮人的胆量，不是做不出来的。
只要当场没发作，没有中毒，事后就算出问题，金国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为了这么个面子，就要拿皇帝性命去拼，谁干啊！
但怀疑是一回事，现在事关两国邦交态度，大禹仗打不起来，脸就不能翻。
韩不休眉眼抽搐了下，斟酌着语气。
“使者说笑，两国结盟，岂会忽然犯糊涂，陛下和大禹臣民都是信得过金帝和使臣人品的。”
高帽子扣了回去，使者噎了一下，而后继续刁难。
“既是信我国之诚意，大禹陛下为何不敢喝我国陛下千里迢迢送来的鱼汤？”
“嘴上言之凿凿，实际行动可叫人好生失望。”
使者咄咄逼人，皇帝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他再气，就他的地位也不好亲自下场跟使者撕。
只得给韩不休使了个眼神。
韩不休心领神会，轻哼一声，朗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陛下何等身份，即使要喝鱼汤，也得金帝过来，当面享用方为礼仪之道。你不过区区金国使者，莫不是已能逾越于陛下之上？”
使者脸色僵了一下。
这罪太大，他一时间不好开口撕了。
即使两国火药味浓重，即使看不上大禹皇帝的外强中干，人家也是一国帝皇。
金国短时间内攻不下大禹，就甭想着把大禹皇帝往脚底下踩引发众怒。
毕竟他这次过来，是送公主来和亲，而非挑起战乱的不是？
见金国使者面色有变，韩不休顿了顿，眼神睥睨中带了几分决然。
“不过金帝一番好意，使者又远道而来，我大禹也不敢怠慢。金帝有心，将美味与大禹共享，老夫乃大禹子民，陛下臣子，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代陛下品尝使者所带来的鱼汤。”
御花园里一阵可疑的沉默。
从大禹立场看来，老丞相是豁出去当箭耙子了，为皇帝奋不顾身。
在金国人看来，老丞相这是……
“你也配！”
金国使者冷笑一声，大言不惭，“肺鱼滋味鲜美，纵是有毒，也有感慨如‘几十年来余一恨，不曾拼死吃肺鱼’，纵是我金国特产，也为数不多，仅为皇室享用。韩相国敢吃肺鱼，在下敬你为勇士，只你身份低微，若是吃了此物，岂不是叫我国皇室蒙羞吗！”
韩不休脸一阵青一阵白，面皮上为数不多的褶皱都堆积了起来。
好气啊！
他都给金国台阶下了，好歹身为文臣之首，身份尊贵，哪里到了使者口中，居然只落得一个“不配”！
偏偏他有气还不能发作。
君主制度年代，皇权至上，确实皇室压他一筹。
比起欧阳皇室，他身份说低微……
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苏瑾看戏看得兴致勃勃，夹了一粒花生米入嘴，目光从争执的两人身上掠过，又从皇帝皇后漆黑的脸移开，落到假太子和带着蒙脸珠帘的金国公主身上，嚼得津津有味。
欧阳诺瞥她一眼，有些好笑。
“瑾儿觉得此次交锋，谁输谁赢？”
“猜不出来。”苏瑾唇角轻扯，笑眯眯瞥他一眼，“不过我觉得，你要倒霉了。”
欧阳诺眸光一暗，还未说话，那头交锋已经得出了结果。
金国使者说：“肺鱼只供皇室食用，虽说赠予大禹皇帝便是大禹皇帝之物，怎么分配我等不该关心，只今日乃陛下一番好意，也是我金国诚意，若说大禹皇帝身份尊贵，我等所制食物不配食用，那么能接我国陛下好意的食用者，只能是皇族正统血脉。”
金国使者笑眯眯的，“子代父行，由太子与齐王替大禹皇帝食用，身份堪可，我等回去复命也有底气，如此说法，大禹皇帝意下如何？”
他意味深长，“如今我金国，可是与大禹实力旗鼓相当的大国啊。”
这番说法，看似给了皇帝选择机会，其实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皇帝一脸懵，皇后磨牙。
锅从天而降的太子和齐王：“……”
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