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衍嗓音还哑着,他不肯走:“我不去。”
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整个人轻飘飘没什么真实感, 如果不是浑身萦绕不去的血腥味,他甚至下意识觉得这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谁是孩子的父亲?”
护士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拿着需要签的合同。
孩子是早产儿,还有很多事情不确定,都需要家属确认。
盛景衍走过去,“我是。”
护士此刻也没时间管他一身血痂了,把合同递过来,“你先签一下名字,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你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盛景衍拿过合同看了一遍,其实都是公事公办的套话,他还是很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用力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做爸爸了,可是心里却并不开心,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拿着合同,护士很快就走了,温酒过来安慰他:“景衍,别担心,这里是最好的妇保医院,宝宝和绾绾都会没事的。”
盛景衍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去酒店洗个澡。”
姜奕泽道:“我开车送你去吧。”
他难得有点善心。
怕这个家伙出了门,就要被车撞死。
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盛景衍还没同意,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姜奕泽过来扯着他走,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现在还不能走……”
“走吧。你真的臭死了,南绾绾醒过来都不想看到你。”
最后几个字,才终于让盛景衍安分下来。
等盛景衍离开,温酒才拖着疲惫的脚步,看了看睡在icu的南绾绾。
隔着玻璃窗,南绾绾戴着氧气罩,还在昏睡。
温酒看着她的身影,看了许久,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绾绾,你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是说好了……
等孩子生出来,再说吗?
*
半个小时。
盛景衍就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吹都没吹干。
姜奕泽沾了一身水,表情很无奈,走到温酒面前抱怨:“酒酒,你看,这家伙……”
温酒把人推到一旁,“自己玩去。”
姜奕泽:“??”
温酒走过去,问盛景衍:“你现在好点了吗?”
盛景衍坐在长椅上,头发是潮湿的,脸上没了血痂,连一点红色都没有,整张脸惨白惨白。
像是被雨淋湿的小动物,透着一股子被抛弃的可怜劲儿
饶是温酒知道这家伙的伶牙利爪,此刻看他这副被雨打湿了的模样,也觉得挺可怜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她以前收养他的时候那样,盛景衍抬起头看向她,声音沙哑的道:“有点清醒过来了。”
温酒身后,姜奕泽正满含怨气的盯着温酒摸盛景衍头的手指。
他的善心也是有限度的!
“刚才护士过来,说宝宝发育的很健康。”温酒温声道,“你要不要去看看b宝宝?”
盛景衍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早产儿都放在一个房间里照顾。
因为身体各项器官都没有发育的很好,所以里面都是无菌的,护士进出都需要穿上防护服。
三个人都只能隔着大门看。
“那个……前面数过去第三个。”温酒朝里面点了点。
盛景衍往里面看过去,就连姜奕泽也在看热闹。
他早就想要一个孩子,没想到偏偏和温酒死活要不了,现在让盛景衍抢了先,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小孩在保温箱里。
小手小脚都没有发育完全。
看起来又脆弱又娇小。
盛景衍想,她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爱。
皱巴巴的,像一只小猴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她的瞬间,他的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击中了一般。
这是他的孩子。
从今以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人生,终于有了血缘意义上的家人。
*
南绾绾在icu呆了一天,然后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她昏昏沉沉,醒过来又睡过去,睡过去又醒过来,等到意识彻底清醒,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嗅着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知道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她微微的动了动,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有人趴在她的床沿,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一动,就把人吵醒。
没睡几个小时的男人一下醒过来,他有点睡眼惺忪的,见她睁着眼,问她:“绾绾,你渴了吗?想吃点什么?”
南绾绾问:“有橙汁吗?”
“……”盛景衍微微愣住,良久才略有不可置信的看过来,握紧她的手:“绾绾,你知道我是谁吗?”
南绾绾浑身无力,看着盛景衍的表情,暗想自己意识消失的时间,是失忆了?
不过这一个星期里,她确实跟失忆了差不多。
从icu出来,她就醒了。
虽然醒了,但是认不出人。
吃了睡,睡了吃,叫她也没什么反应。
医生过来检查一番,说她是气血双亏,意识还没跟上身体,等缓缓就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
盛景衍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人却放松不下来,每天都要守着她才安心。
把值班的小护士羡慕死了。
501ivp病房来了一个盛世美颜,不仅长得好看极了,人又深情,守着自己的妻子寸步不离。
温酒在守夜的时候染上了重感冒,被姜奕泽强制带回了凉城治疗。
喝着橙汁,南绾绾听着盛景衍将这一个星期的事情给她说了。
一觉醒来就卸了货,什么生产的阵痛她都没经历过。
感觉倒是挺方便的。
她喝完了橙汁,盛景衍问她:“你要不要看看宝宝?”
南绾绾把玻璃杯递给他,钻会被子里:“不了。我想再睡一觉。”
盛景衍听她的语气,没听出对孩子的什么感情,眼眸暗了暗,温声道:“那你睡吧,我去看看宝宝。——我们宝宝现在长开了,长得很漂亮,你真的不想看看?”
南绾绾说:“我现在很累,真的。”
盛景衍叹口气:“那你先休息。”
他看着南绾绾闭上眼,然后才走出去,靠在门口墙壁上蹙了蹙眉心。
这个孩子是他强要来的,他一直都很清楚,南绾绾不在意,也很正常。
不过以后时间还很多,倒也不急于一时。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孩子那么可爱,他相信南绾绾会喜欢的。
*
他和南绾绾的孩子,是个早产儿,但是她却比南绾绾清醒的更早。
只在保温箱里呆了五天,她就健健康康的从里面出来了。
喝奶也喝的很多,没几天就长开了。
从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粉雕玉琢的奶团子。
他和南绾绾都长得好,随便五官挑过去组合都不会差,他找了三个保姆在 育婴室里照顾,不大的育婴室里不仅有三个保姆,还挤满了过来看漂亮小宝宝的小护士。
护士们接生过这么多婴儿,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有些怀着孕快要生的,还偷偷跑过来,多看几眼,争取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能长得好看点。
盛景衍满怀心事的走过去,就看到自己的育婴室门口挤满了女人。
他蹙着眉心,脸色一下子沉下来,那群女人见到他,尴尬打了一声招呼,知道是宝宝的爹地不高兴了,吓得一哄而散。
“盛、盛先生…!”
保姆们没想到盛景衍这么早回来,平常都是晚上过来看看小宝宝的,惊讶睁大眼,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把孩子给我。”
抱着宝宝的保姆赶忙把人递过去。
盛景衍接过来,低着头看向怀里小小的孩子。
小宝宝才出生七天,还是个早产儿,但是胆子大的不行,一堆人围观也不会哭,现在看到爸爸,更是喜上眉梢,睁开漂亮的大眼睛朝他开心的吐泡泡。
保姆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她爸爸。”
盛景衍道:“也像她妈妈。”
他这句话也不假。
小宝宝结合了父母的五官,皮肤雪白,有着跟南绾绾相似的漂亮的尖下巴和像他的桃花眼。
他低着头亲了亲她,心里想,等南绾绾身体再好一点,再带她去看看她。
*
南绾绾身体不好,生了孩子也不产奶。
不过盛景衍已经找了乳母,所以也轮不上她亲自喂奶。
对于南绾绾来说,这场怀孕给她身体留下的唯一的痕迹,就是她小腹上那道丑陋的伤疤。
盛景衍知道她不喜欢,就哄她,等她能出院了,就去美容院做激光祛疤,多照几次激光,总是能祛除的。
南绾绾实在不爱搭理他。
她在医院里养病的这段时间,盛景衍出现在她病房里,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奶香味。
他早就戒了烟,现在身上只剩下奶味,简直就像是奶粉成精。
南绾绾看他的眼神都古怪了。
后来她察觉出了一点门道——
有时候盛景衍干干净净的过来,陪她一会儿,再出门一趟,再回来,身上就带上了奶味。
有时候盛景衍来到她病房,身上就已经有了奶香味。
很难想象盛景衍这个男人喂奶的样子,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适合用来握笔或者执红酒杯,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抱着一个孩子喂奶。
不过即使如此,南绾绾也没把这份好奇心表现出来。
一直到南绾绾住院半个月——
南绾绾难得醒的很早。
是被怀里蠕动的东西弄醒的。
她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婴儿非常漂亮的小脸。
雪白的皮肤,长长卷卷的睫毛,又黑又大的葡萄一般的眼睛,还有红润小巧的唇形。
这个小宝宝满足任何孕母对自己未来孩子的期待。
南绾绾一开始还是非常放松的,直到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是她的。
她一瞬间浑身僵硬了。
那个窝在她怀里咿呀咿呀的小宝宝,似乎也意识到了面前大人情绪的变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巴眨巴眨眼睛,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哇——!!”
南绾绾下意识把她推了出去,门外守着的男人一下子冲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南绾绾脸色苍白的蜷缩在床尾,他的女儿正在床上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爹地在。”
南绾绾看着盛景衍把孩子捞起来,抱在怀里,煞有其事的哄。
保姆从门外被喊进来,紧张的看了一眼从没有见过的母亲,然后从父亲手里接过了嚎啕不止的小宝贝。
盛景衍把门关上,看着床上的南绾绾,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大意了。
“那个孩子……”男人轻声道,“是我们的孩子。”
“我没什么印象。”
“你们一次没见过,我想让你们见一面。”
“……”
“还没取名字。”盛景衍道,“我想我们一起选个名字——”
“你不是早就想好了一堆了吗?你自己想吧。”
南绾绾冷漠的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背对着他躺下。
盛景衍走过来,按住南绾绾的手,低下头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
“绾绾,那毕竟也是你的孩子,不是吗?”
南绾绾睁开眼,看着男人略显严厉的表情,她说:“那个孩子,跟我有关系吗?不只是你想要而已吗?”
“可是她毕竟诞生了!”
南绾绾觉得有点好笑。
她难得笑出来。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只要生出来,我就会爱上她?你们男人是觉得,只要逼女人怀上孩子,她们就会主动爱上那个被逼生下的孩子?”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那么贱吗?”
盛景衍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孩子。”他低声道,“绾绾,你想过留下它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犯贱啊。”南绾绾惨笑道,她眼睛红了,“盛景衍,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犯贱过一次,还会在犯贱第二次?”
“当年那件事,你到底要如何才能信,”男人的语气越发低沉,他眼眸里染上了一丝伤痛,“我要解释多少次,你才能相信我?”
“你到现在还要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谎话?太可笑了,盛景衍,你怎么会编这种谎话,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