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折腾腾地弄了快一个星期，丝袜客户终于定下了两个模特。协调好了拍摄日期后，客户又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试装。然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林飞居然同意。
其他服装的拍摄，试装主要是确定模特穿什么码数的衣服，还有怎么搭其他配饰。而丝袜大部分都是均码的，即使有大小号之分，以模特XS的身材肯定也都是穿最小号的。至于服饰搭配，丝袜的拍摄大都是配素色内衣或者波力挺，最繁杂的也就是配一个极短的裸色真丝睡裙也就可以了。几乎不需要穿鞋子也不用带配饰，否则会喧宾夺主。毕竟丝袜在一整套行头里面的存在感实在是小的可怜，妥妥一个配角儿，应该尽量弱化其他服饰，如此才能突出丝袜。所以，丝袜的拍摄根本就没有试装的必要。
苏小雅把自己的“觉得”和林飞沟通了一下，而她却又又又被林飞数落了一顿。林飞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直接就把苏小雅怼回了姥姥家。
试装当天，品牌方老板居然亲自出席，这让苏小雅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没有语言会比这句话可以更加精准地展现丝袜老板的外貌气质。苏小雅本来以为林飞已经够胖的了，但把林胖子放在丝袜老板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胖也就算了，关键还油腻。寒冬腊月里，经过丝袜老板的身边，你竟能闻见好似那破抹布放在一角落里，捂了好几天不洗而发酵出来的酸味儿，这让人上哪受了去？头顶本身就没几根毛儿，还不洗头，那几根毛儿打柳儿后便愈发显得稀疏得要命。苏小雅就纳了闷儿了，你说你一大老板，就差那么点儿洗发水的钱了？每天都洗一下头不行吗？省下那块儿八毛的还能在北京买套房还是怎么的？
试装开始后，丝袜老板命人拿来一套套带着羽毛，布料极少的比基尼，吩咐苏小雅让模特试穿。苏小雅这才看明白，原来试装是假，借着试装这个机会“大饱眼福”才是真。
“秦总，这些衣服不行，模特穿不了？”
秦胖子挑眉，“为什么穿不了？怎么就穿不了了？”
“这些衣服的情色调调太重，模特是不会穿的。我们公司有规定，不能让模特接带有情色意味的工作。”
“情色意味？怎么情色了？我是让她们露点了，还是让她们裸着了？”
苏小雅不卑不亢，“您跟我揪着这些细节争辩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秦胖子冷哼一声，“跟你争辩？你还不够格，一个小虾米，我跟你说不着。”
说完，秦胖子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林飞的电话如期而至。
苏小雅一脸不屑地接起电话，“喂。”
“我喂你大爷！苏小雅，你胆儿肥了是吧？你丫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跟我客户在那拿腔作调的？怎么着，你是觉得有叶琳给你撑腰就无法无天了是吧？我告诉你，我要是想你卷铺盖滚蛋，谁也保不住你！趁我还没想捏死你的时候，你最好识相点儿。”
面对林飞暴风雨般的咆哮，电话另一端的苏小雅不为所动。等到林飞犯完精神病，喊累了以后，脸上尽是鄙夷之色的苏小雅掏了掏耳朵，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回复道：“飞哥，您想全方位满足您客户的要求，我十分理解。但这衣服我觉得的确过于情色，模特不能穿。您要是不能苟同，我现在把电话给模特，您自己去跟她们说，好吧？”
说完，苏小雅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然后对身旁的两个外模说：“This is Fei。 He wants you guys to try the clothes over there。（林飞的电话，他想让你们试那堆衣服。）”
顺着苏小雅手指的方向，两个模特看向那一堆带着羽毛的比基尼。
刚才秦胖子的跟班儿把这些比基尼拿过来的时候，两个模特已经非常气愤了。窃窃私语后，两人达成一致，坚决不穿。见苏小雅和秦胖子交涉后，秦胖子离开，两个模特以为这事儿已经搞定了。可没成想，秦胖子的离开竟然是去搬“救兵”给她们施压。刚刚退下去的火气瞬间重新回归，两个模特的脸色极其难看。
“Hello。（喂。）”
“Hello。 Listen， Betty and Lisa， I need you two to cooperate with client， finish the fitting perfectly， OK？（喂。听着，Betty、Lisa，我需要你们两个全方位配合客户完成试装，好吧？）”
“No， Not OK， we can’t try those clothes。These clothes are not for models。（不行，我们做不到，那根本不是模特能穿的衣服。）”
“You two are professional models， you should cooperate with client。 Or I will deduct your money。（你们两个是专业的模特，你们的工作就是配合客户。如果做不到，我就要扣钱了。）”
刚刚跟林飞沟通的女模Betty是Z Model直签的模特，因为有全约合同的掣肘，所以言辞还是有所收敛的。可另一个女模Lisa是Z Model跟Cat Model借的，暴脾气的Lisa可就没有Betty那么给面子了。听到林飞说要扣钱，她一把夺过苏小雅手中的电话，对着话筒大声地反击道，“You baster， don’t even try to threat me。 I don’t freaking buy it at all。 Those clothes are not for models。 I won’t wear it。 You wanna deduct money？ Fine， don’t deduct， fire me， you jerk。 And now， I will call my booker， I will tell my agency that Z Model force me to wear stripper’s clothes。（你这个混蛋，别想要威胁我？我不吃这套！那根本不是模特该穿的衣服，我是肯定不会穿的。你想要扣钱？行，你也别扣了，直接把我开了吧，你这个白痴。现在我就给我经纪人打电话，我要告诉我的公司，Z Model强迫我穿脱衣舞女的衣服。）”
Lisa小友很给力，说到做到，怼完林飞之后，马上就把电话打到了Cat Model经纪人那里去了。而Cat Model的经纪人反手又把电话打到了林飞那里，声色俱厉地拒绝了林飞客户的无理要求。
无奈，最后林飞只好亲自和秦胖子协调，将搭配丝袜拍摄的服装换成了正常的衣服。
试装的时候碰了钉子，秦胖子大饱眼福的计划搁浅了。为了可以延续计划，拍摄当天，秦胖子又搞事了。
拍摄一开始，他便不停地指挥着模特摆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虽然这些pose并不情色，但却十分怪异。也正因为这些pose太怪了，所以模特常常get不到。每每此时，秦胖子就会亲自上阵，摆弄着模特的胳膊、腿、手腕、脚踝……做出那些怪异的pose，借着这样的机会一举将油揩到了太平洋。
秦总不仅擅长变相揩油，在折磨人的造诣上也与他揩油的功力不相上下。
苏小雅、化妆师、摄影师、服装师、包括他自己公司的一众员工……一言蔽之，但凡在拍摄现场会喘气儿的，无一幸免。
敢怒而不敢言的众人脸上全都大写着对秦胖子的不满。
在一众被压迫的“奴隶”中，数秦胖子的助理反应最大，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叶琳曾经告诉过苏小雅，想要扳倒林飞，他客户身边的小人物才是重点。
于是，苏小雅以吐槽秦胖子为切入点，与秦胖子的助理搭上了线，并迅速建立了革命友谊。
要论油嘴滑舌哪家强，必须得有模特经纪这一行。经过长年在外模圈儿的浸淫，哪怕职位低如苏小雅，但在拍马屁、顺毛儿、套话儿等技术上，她也能甩其他行业从业人员几条街。
只一个下午，苏小雅就成功地从秦胖子助理的口中套得，诸多要求的秦胖子如此难缠，那是因为林飞给他的报价比模特实际收费多出了三分之一。“上帝”花了更多的钱，那可不就得行使更大的权利。
经纪人私吞公款是大事儿，而且还吞了三分之一这么多，怪不得林飞的女儿能去私立幼儿园，敢情那学费都是赵晨光变相给赞助的。
丝袜拍摄结束后，苏小雅把套得的情报分享到了搞垮林飞小分队的微信群里。而搞垮林飞的行动也自正式地展开了。
时至十二月，外模行业的工作量和之前相比，骤然减少，俨然有种进入冬眠的态势。趁着不忙，小分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调查林胖子。
财务从Z Model内部入手，张驰和苏小雅主攻同行那边，以私吞公款为主要调查方向。Lucas侧重从模特这一方向下手，搜集林飞私下带模特跨过公司走私单的情况。而叶琳则负责居中指挥三线并行，并及时整理搜集到的材料。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林飞显然没把这句俗语当回事儿。他为人嚣张跋扈，得罪人多称呼人少，到处地惹是生非。于林飞，他这炸毛鸡一般的性格是致命的弱点。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他的这一致命弱点却让调查工作进行得异常地顺利。
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吓一跳。林胖子是大象、蚂蚁都想吃的类型，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别说私吞工作款和走私单了，就连公司给模特公寓顾保洁人员的事情他都要揽下来，从中插一手，吃保洁人员的回扣。
事情完全败露的那天，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已经离职多日的张驰突然回到Z Model，除了叶琳、苏小雅还有财务三人之外，Z Model的其他员工都很意外。而意外的众人之中，就数林飞的反应最大。
“张驰，你来干嘛？”
张驰撇撇嘴，并没有回答林飞的问题。而张驰这一反常的举动则令林飞十分地不悦。
没离职前的张驰是林飞的头号马仔，每天都飞哥前，飞哥后地捧着林飞的臭脚。在林飞面前，张驰永远是低眉顺目的。
可看看如今的张驰，俨然一副没有把他看在眼里的样子，一向掐尖儿要强的林飞哪能受得了这种轻慢。
于是，炸药桶成精的林胖子又发火了，“张驰，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张驰斜睨了林飞一眼，一脸轻蔑地说道，“我听见了，可是我不想回答。”
张驰这一句，把林飞呛得愈发地火冒三丈，“小子，你胆儿肥了是吧！怎么？离职了，不在我手底下混了，就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了？你记住你今天这嚣张的态度，可别改，咱们山水有相逢，但凡你还在模特圈儿混，我就一定让你尝尝你今天种下的恶果。”
张驰无所谓地耸耸肩，轻轻地嗤笑道，“好，我等着你！可是，我怎么有种你那些狠话我会反过来送给你的预感呢？”
说完，张驰头也不回地向赵晨光的办公室走去。
林飞一脸懵地伫立在原地，忍不住苦思冥想张驰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他今天又为什么回到Z Model。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赵晨光把苏小雅喊进了办公室。而紧接着，财务在赵晨光的召唤下也去了他的办公室。
还没等三人出来，Lucas突然来到了公司。连招呼也没和众人打，Lucas径直就去了赵晨光的办公室。
此时，办公大厅开始骚动起来，大家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助理苏小雅、离职人员张驰、模特刺头儿Lucas、一向存在感不高的财务，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人凑在一起，这让赵晨光办公室里的情况愈发地引人遐想、扑朔迷离。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林飞也被叫进了赵晨光的办公室。林飞的被传唤使得Z Model的办公大厅如同添了一勺油的沸水，瞬间就炸了。
直到赵晨光的办公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阵阵老赵对林飞的训斥声，嘈杂的办公大厅才渐渐地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纷纷从赵晨光的办公室里出来，最后压轴的是老赵。
办公大厅内噤若寒蝉，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赵晨光一行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老赵清了清嗓子，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系列令Z Model全体员工都震惊不已的人士变动。
“我说几个事儿，很快，所以也不用去会议室了，就在这里直接说了。第一个事儿，叶琳，你重新找一个正规点儿的家政机构，把现在负责模特公寓的保洁换掉。第二件事，跟大家伙儿通报一下，林飞由于个人原因向公司提出了离职申请，我批了，即日生效。林飞，你把手里公司分给你的客户资源都交接给张驰和苏小雅。第三件，张驰和苏小雅即日起升为经纪人，从林飞那里接过来的资源，你俩商量着分配。就这样，我说完了，大家该忙啥忙啥吧。”
赵晨光言罢，所有不知情的人都面面相觑。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瞪圆了双眼，要不是有眼眶兜着，此时，Z Model一定会上演一副眼珠子满天飞的奇景。
赵晨光最后还是给林飞留了一个体面，不但没有报警，甚至没有公布他的离职原因。在这种情况下，以林飞的资历跳槽到别家公司还是很容易的。至于他贪污的那些钱，老赵也没有让他补上。数额太大了，要他补上就等于逼死他。怎么说林飞也是跟他一起打江山的老人，赵晨光还是不忍心让他家破人亡。
与张驰和苏小雅交接完毕，林飞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盒箱，灰溜溜地离开了Z Model。由于人缘太臭，连一个送他的人也没有。
林飞离开后，Z Model里尽是祥和的景象。
苏小雅几次在群里提议搞垮林飞小分队组织庆功宴，但每次叶琳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庆功宴也不了了之了。
苏小雅不解，私下约了叶琳，询问其中缘由。
“琳姐，我不懂，为什么林飞走了以后，你和小分队里面的成员好像就疏远了呢？”
叶琳笑笑，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这个小分队的成立带有很明确的目的，就是要搞垮林飞。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继续亲密无间地捆绑在一起，那就是山头主义。一旦我们的过密交往被其他经纪人察觉，告到赵总那里，下一个被搞垮的可能就是我们这山头里面的人。”
苏小雅微微颔首，而后却又蹙眉问道，“琳姐，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林飞的资源你要我和张驰平分，你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染指呢？”
“你知道林飞为什么会倒台吗？”
“不是因为他侵吞公款、走私单吗？”
叶琳摇头，“这只是一个表象。真正的原因是，林飞的触角已经渗入到了赵总看不到的地方，甚至用只手遮天形容也不为过。正是有了这么大的权利、能量，林飞才有可能背着赵总贪那么多。有了林飞的前车之鉴，赵总会很忌讳有下一个林飞的诞生。而如果这次平分林飞资源的人里有我一个，我在赵总眼里就是那个很有可能成为林飞二个的人。”
“你和林飞不一样，赵总应该知道的”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如果我手里攥着的东西太多，即使我没有做伤害公司利益的事情，赵总也会怀疑我。现在多好，你和张驰可以一起牵制我，你和张驰又可以互相牵制，赵总会特别安心。”
苏小雅似懂非懂，“看来这些权谋的事儿我还是不太行，你说我再多看几遍《甄嬛传》有用吗？”
叶琳笑着点头，“《金枝欲孽》和《琅琊榜》也不错。”
“好嘞，回去我就恶补。对了，琳姐，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张驰觉得把林飞赶出Z Model还是不够解气，所以他就把林飞离职的真正原因给散出去了。本来有很多公司要接收林飞来着，但后来知道他离职的原因，就没人敢要他了。连保洁费都吞，他这种蛀虫想想就挺骇人的。看来他只能转做自由经纪人了。”
叶琳摇头表示不能苟同，“做自由经纪人比签公司的经纪人更难做，要有足够的客户资源，还要和所有模特公司都建立良好的关系。虽然他把公司交给他的资源都转给了你和张驰，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他自己手里也肯定有很多客户。所以，第一点暂且算他满足。可第二点的缺失，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人缘太差了，中模公司、外模公司全都让他得罪个遍。之前他貌似在哪都能吃得开，那全是赵总和Z Model的面子。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谁还会像以前那样给他面子？好像哪家公司里面都有他的死对头，借模特将会成为他事业上最大的障碍？借不到模特就只能去卖野模和留学生。野模和留学生的素质在那摆着呢，他的大客户肯定会因为模特素质上不去而流失。这样下去，路就越走越窄。到最后，他就只能接那些赚不到几个钱的小活儿了。”
听了叶琳的分析，苏小雅满脸嘲讽地调侃道，“所以说，做人要低调、要善良，否则，你们家孩子可能就上不了私立幼儿园了。”
叶琳竖起大拇指，“精辟！”
调侃过后，苏小雅正了正色，十分严肃地问叶琳，“琳姐，你以后会开自己的公司吗？”
貌似身边每一个经纪人的道路都是这样的，从助理到经纪人，再到大经纪人，再想往上走走也愿意操心的就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然后事业就差不多算圆满了。
然而，叶琳却不想复制粘贴别人的老路。
听了苏小雅的问题，叶琳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不会。嗯……说不会也不确切，我说的是不会去开你想象的那种公司。”
苏小雅不解，“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可为什么放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呢？”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我想要成为世界顶尖超模的经纪人，想要一手创造出闪耀世界的超模。所以，如果以后我开公司也是开那样的公司，而不是Z Model这种的。我想大展拳脚的舞台不在国内，也不在亚洲，而是全世界。”
苏小雅听得瞠目结舌，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您这野心也忒大了点儿！”
叶琳莞尔一笑，没再做过多解释。也许在苏小雅，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的梦想就是天方夜谭。可即便如此，叶琳也想努力去尝试。比起失败，叶琳觉得遗憾会让她更加痛苦。
Z Model只是叶琳进圈儿的一个敲门砖，她注定不会在这久留。再积攒一些人脉和客户资源，她就会跳出外模这个圈子，进入更大的中外模并存的综合型模特公司。而再然后就是出国，去巴黎、纽约、米兰或者伦敦工作，再再然后可能梦想就实现了。
叶琳不知道她会不会走到最后，亦或者在哪一步就停滞不前了，但她绝不会因为这些未知的困难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对叶琳来说，生命不止，奋斗则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