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旬的某日，前往坝上草原的大巴上。望着一旁假寐的叶琳，孟繁宇欲言又止。
“你盯着我看干嘛？有话要和我说？”
叶琳忽然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孟繁宇惊讶不已，“你不是在睡觉吗？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因为我开天眼了。”
孟繁宇脸上的惊讶秒变成了惊惧，“真的假的？”
“真的，我有特异功能，我还会飞呢！”
“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睡着。虽然闭着眼，但总感觉有人好像在盯着我。”
“你那应该是第六感。第六感好像真的算特异功能。”
“不要扯开话题，你为什么盯着我？又有什么想说的？”
“我就是很好奇，你怎么总自己带工作啊？”
“自己？没有啊，我有带助理来。总？哪来的总？”
“上次拍内衣，就擦油的那次。”说到这里，孟繁宇又不禁脸红了。
“还有这次也是。你们公司的经纪人都这么敬业的吗？”
“碰巧而已。大单我都自己跟着，怕出事儿，助理如果处理不好突发状况，后续结款会很麻烦。小单我不跟，都甩给助理全权负责，毕竟那仨瓜俩枣儿的也不值得我看那么重。这两次都让你撞上了只能说明你是大模，总接大活儿。”
“你在调侃我？”
“我在一本正经地阐述事实。”
“噢噢噢。”孟繁宇一脸便秘的表情。
“你盯我半天就是要问这个？”
“嗯！”
孟繁宇其实是有潜台词的，为什么你总要在我“衣不蔽体”的时候亲自带工作？被你看到那副样子，我很尴尬的！
“孟繁宇！”
“嗯？”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这么问我是因为你不想我看见你几乎没穿衣服的样子。”
惊惧的神色再次爬上了孟繁宇那张刀刻斧凿的脸。
“嗯，看你这脸色，我应该是猜对了。”叶琳的嘴角忽然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别怕，你身材那么好，还怕露？”
说完，不等孟繁宇回答，叶琳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叶琳这一波操作，看得不明就里的孟繁宇直接就懵了。他跟喝了半斤二锅头一样，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仿佛下一秒钟就能飘上天，和太阳公公肩并肩。
回想着叶琳刚刚的话，孟繁宇的脑海中不停地有弹幕飞出：她真的有第六感吗？她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她夸我身材好？她是在夸我的吧？她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
……
十月中下旬的坝上草原，怎一个“冷”字了得。工作人员一个个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这可把几个悲惨的模特给羡慕坏了。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只穿着内衣裤的他们被冻得鸡皮疙瘩掉得满地都是。不论嘴唇涂的是什么颜色的口红，最后全都会变成紫色。如果后期老师在场，他一定会原地泪奔。想想那满身的鸡皮疙瘩和紫色口红……怕是得至少多忙三个晚上。
“冷”不是最难克服的事情，被冻到手脚僵硬、嘴唇发颤但还得做出一副很幸福、很享受的表情，这才是最考验专业水平的部分。
Mier作为中国内衣界的扛把子，除了款式和质量是上品中的上品之外，广告创意也是跳脱得不得了。别人拍内衣都选在海滩，而Mier不是在草原就是在雪山，还有一年选在了黄土高坡。
广告效果每一次都很炸，而这炸裂的效果背后是每一次拍摄都把模特折腾个半死。
Mier这一季的广告一共选了六个模特，除了孟繁宇和一个女中模之外，剩下都是老外。
俄罗斯来的模特在抗冻能力上明显优于巴西模特。拍摄之前，无论男女，来上几口伏特加，身体似乎就自动开启了空调热风模式，那表情，相当轻松自在了，战斗民族果然不是盖的。
反观巴西模特就惨好多，只要一出镜头，巴西模特就会立刻切换到筛糠模式，整个人抖起来之后就根本停不下来。
坝上草原，条件有限，换衣服的地方是用窗帘布在一棵歪脖树上简单围起来的。
一个巴西女模哆哆嗦嗦地走到临时换衣间里，手指都冻僵了，根本无法自己换衣服，苏小雅和叶琳只好全程帮忙。
换内衣的时候，苏小雅不小心碰到了模特的胸部，她不禁惊呼，“我的天！”
叶琳赶忙询问，“怎么了？”
“这女模的胸是隆的，里面的硅胶被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也不知道那硅胶的质量怎么样，会不会一会儿就给冻爆了？”
叶琳秀眉微蹙，无奈地问道，“客户把保险单子跟合同一起闪送过来的是不是？”
苏小雅点头，“对！”
叶琳长叹了一口气，“有保险就好。没办法，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辛酸。要是真的冻爆炸了，也算工伤，应该能赔，回头再让她换个好点儿材质的。”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苏小雅怯怯地问道。
“我也担心这个，但现在叫停，估计客户会把我们俩给杀了。哦，对了，我带暖宝宝了，是贴脚上那种特小的，你去我包里拿过来。再拿一副波力挺，把暖宝宝贴波力挺上，让她带上，看看能不能行。”
“好，我马上去办。”
“叶琳……”
刚刚研究完女模的上半身问题，叶琳又被客户喊去处理男模下半身的突发情况。
“天气太冷了，男模的尺寸不显啊！”
“那垫点儿纸巾？”叶琳提议道。
客户把一大包纸抽递给叶琳，“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这并不是英雄所见略同，而是客户挖了一个坑，等着叶琳自己跳下去。没办法，经纪人就是这样，客户不好意思说的，经纪人去说，客户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经纪人去做。
当叶琳把纸抽递给一众男模时，经验丰富的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女性全都转过身，而男性则全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各自忙活自己手里的事。
折腾一通后，大家再次进入拍摄状态，可只拍了几下，却又被客户给叫停了。
“叶琳，你再过来一下。”
只这一句，叶琳就知道，客户又要拿她当枪使了。
客户把叶琳拽到一边，低声商量，“老外都还行，但孟繁宇……还是不行啊！”
叶琳心中一凛，但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那您说怎么办？”
“再不，改成塞袜子吧。”
“嗯，我觉得行。”
“中模经纪人这回没跟来，你帮忙去跟孟繁宇说一下？”
叶琳的太阳穴直突突，“啊……行……”
从客户助理手中接过袜子，叶琳忽感体内钻入一阵凉风，她有点哆嗦。
走到孟繁宇的身旁后，叶琳把孟繁宇拉到了一边，“那个……我跟你说个事儿？”
此刻，孟繁宇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啊……你说。”
叶琳从兜里把袜子掏了出来，然后递给孟繁宇，“客户说，你得垫上。”
瞬间，孟繁宇的脸红成了一块烙铁，他尴尬得想要原地消失。
叶琳也不比他强多少，她十只脚趾都都快把鞋底给抠穿了。如此区别对待而又极其伤害男性自尊的话语，叶琳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
见孟繁宇臊得都快哭了，叶琳觉得她得安慰一下孟同学。于是，她鼓起勇气，用无比纯真而又闪亮的眼神望着孟繁宇，一字一顿地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客户的要求可能高了点儿。你是OK的，真的！不是你的问题！”
听了叶琳的安慰，孟繁宇的尴尬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加强烈。
他风一般地跑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脸上虽然是一副不想活的表情，但身体却很诚实地鼓捣起那团袜子。
此时的孟繁宇不禁在心中呐喊，想赚点儿钱可太不容易了。
坝上草原的拍摄十分顺利，原本两天的拍摄计划，一天半就拍完了。是这个团队太敬业，配合度太高，模特都特讲究，不玩儿消极怠工那一套吗？不，不是的，是太冷了，早拍完早回京是团队中每一个人的心愿。
最后一套衣服拍完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心疯了。本来客户还想要在坝上草原摆一桌杀青宴，但在所有工作人员的一致反对下，杀青宴顺应民心地黄了。大家伙儿随便扒拉一份盒饭就美滋滋地踏上了回京之路。
自打拍摄第一天的“塞袜子”事件后，孟繁宇只要是遇见叶琳，必定绕道而走。叶琳是何等聪明之人，不消多时就搞清楚了孟同学内心的小纠结。
与来时死乞白赖非得坐叶琳旁边不同，回京的大巴上，孟繁宇别着头经过叶琳的座位，径直走到了距离叶琳最远的地方才坐下，搞得好像小叶同学身上有变种病毒一样。
刚一坐下，孟繁宇就把卫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佯装假寐。
已经落座的叶琳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溜达到孟繁宇旁边的座位，静悄悄地坐下。
半晌，孟繁宇丝毫没有反应。
难道真的睡着了？叶琳有点儿疑惑。
她将脸慢慢凑近孟繁宇的眼睛，试图一探究竟。
此时，根本没睡着的孟繁宇内心慌得一批，惊乱中他微微蹙了蹙眉头。虽然这一表情转瞬即逝，但仍旧被捕捉力极强的叶琳给逮了个正着。
叶琳将靠近孟繁宇的脸收了回来。
她伸出葱白般的手指，在孟繁宇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我知道你没睡，不要装了。”
被抓包的孟繁宇闹了个大红脸，他轻轻睁开眼睛，“啊？没有啊。我刚才睡着了。”
叶琳靠回到座位上，她将头稍稍歪向孟繁宇，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直白地问道：“你是在躲我吗？”
孟繁宇微微颔首。
“因为……袜子？”
孟繁宇不置可否。
“好吧。可是我没有说假话，我真的觉得你是OK的。你和外模之间，那是人种的差别，是从我们祖先那时候起就一直刻印在DNA里的不同。咱们黄种人也有自己的长处。比如，你是大长腿吧，可老外的男模大多都是五五身。对吧？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没必要介意那些事情。”
“你是在安慰我吧？”
“你看着我的眼睛，看看我像不像在说谎，是不是只是在安慰你。”
孟繁宇轻轻扭头，二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这一瞬，孟繁宇不禁怔忡。以往，叶琳的眸里尽是寒意，生人勿进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她深邃的眼底涌现出来。而此刻，她眼里的冰霜尽数消散，清亮的双眸闪闪发光。不经意间，孟繁宇竟看呆了。
半晌，叶琳戳了戳仿若魂游天外的孟繁宇，“哎，醒醒！你不会睁着眼睛睡着了吧？”
孟繁宇回过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没睡！”
“那从我的眼睛里看到真诚了吗？”
孟繁宇的嘴角忽地翘起，喜悦之色瞬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蔓延开来。
叶琳轻轻拍了拍孟繁宇的肩头，“这就对了吗？年轻人要有自信。”
“那你呢？你是喜欢中模还是外模？”
“中模。”
听了叶琳的回答，孟繁宇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为什么？”
“老外毛太多了。”
孟繁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身材呢？你不喜欢老外那种健美的身材？”
叶琳想了想，“我其实觉得白斩鸡那种男生好看，老外那种大块儿的我欣赏不了。”
孟繁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啊？你不喜欢男生有肌肉啊。”
叶琳乜斜了孟繁宇一眼，“身不身材的不重要，我更看重人品。像男模我就不太喜欢，太乱。一周七天恨不得五天857，搞得夜店跟家似的。今天搂着这个小妹妹，明天又留宿在另一个小姐姐的家里。更有甚者，为了上位，居然跟大姨、老婶子厮混在一起。啧啧啧……太渣太垃圾。”
一旁的孟繁宇莫名地躺枪，他急不可耐地赶忙替自己辩解，“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模里也有喜欢健身、热爱美食、对857不感兴趣的人，就比如我。”
“你说得好像也有那么点儿道理，貌似你还真的跟其他男模不一样。好吧，你凭借一己之力提升了男模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
回京的路上，叶琳和孟繁宇聊了很多，两个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借此机会，孟繁宇终于了问出了一整串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为什么工作中的叶琳杀伐决断，可生活中却总是选择困难；为什么叶琳的房间那么空，一点儿装饰品都没有；为什么叶琳的衣服、鞋子永远是黑、白、藏蓝，一成不变……
叶琳告诉她，工作中的雷厉风行、处事果断是因为闲来无事时，她经常会在头脑中做出各种危机事件的模拟，千锤百炼的预演才锻造出旁人眼中吊炸天的杀伐决断。生活中遇到琐事时，由于重度选择困难症作祟，她时常会纠结到死，而一成不变则是逃避选择最有效的一种手段。
得知这一真相后，孟繁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渐渐缓过神，忍不住感叹道，“你活得也太累了吧！”
叶琳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如果遇到难以抉择的事物，可以随便选一个，或者都选。即使选错了，那又怎样？又不会死人，对吧？你可以尝试活得随性点，那样你就会发现生活其实可以很轻松。”
叶琳思索了片刻，“好吧，那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