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婉说的是真心话，她最近很少笑，因为糟心事太多了。
白一卓的新朋友越来越多，夜不归宿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对她的关心也变得越来越少。
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可这规律在万婉这好像失灵了，她不但情场失意，而且职场也遭遇着巨大的危机。
适逢行业淡季，面试越来越少，她面中率很低，零星能接到的工作还都是那种钱少事儿多的showroom。空余时间一大把，经常赋闲在家的万婉极度郁闷。
（注：showroom，行业内对这个词的标准解释是用一个空间来展示最新设计。说得通俗点就是模特们穿着最新款的衣服在一个展厅里站着，这种形式就叫showroom。）
……
叶琳和万婉化解了误会，客厅内的气氛一片和谐。
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了，紧接着就飘进来一阵折磨人的炸鸡的香味。
叶琳和万婉同时看向大门处，手提大包小裹的王若涵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三人的眼神一对视，王若涵似乎嗅到了这种出乎她意料的和谐，“我是错过什么了吗？”
得知万婉和叶琳冰释前嫌，王若涵异常兴奋，“我觉得我就是有先见之明，你看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今天这么开心，咱们是不是就着这些好吃的喝一杯，庆祝庆祝？”
万婉为难地看着茶几上的各种高热量食物，喃喃道，“我在减肥……”
“你还减？你都快瘦成牙签儿了！”
“若涵，你也别吃了，这些都是卡路里的温床。最近面试那么少，咱们更得自律点儿。”
“自不自律跟能不能面上没太大关系。你看看你，又是节食又是健身，没事跟家里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不是练台步、就是练pose，可面试的时候不还是被连续pass？”
王若涵的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她这一波无心之言直接把万婉怼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十几秒后，嘴比脑快的王若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婉婉，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就是……唉，我这张嘴啊！”
“没事，你说的也是事实。”
看着万婉脸上的一片黯淡，也不知怎么，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叶琳突然就想给她点指导，“光练pose、练台步是没用的。你应该趁这段时间清闲，多拍一些test shooting，丰富一下你的portfolio，这样在面试的时候才更有竞争力。”
（注：test shooting，行内术语，指摄影师不收取拍摄费用，模特不收取模特费用，二人合作只为了拍出好的片子，以便日后各自向客户推荐自己时有展示的作品。portfolio，行内术语，泛指模特作品集。）
“拍test shooting？哪有那么容易！我和万婉在公司已经沦落成吊车尾的小毛咖，公司根本不会给我们找摄影师拍test shooting。”
叶琳没再作声，毕竟她只是给出自己的建议，并不想就此与王若涵辩论。但与王若涵的消极不同，听了叶琳的建议，万婉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精光。
当晚，她便逛起了各个摄影论坛，一边寻找着摄影师征集模特的帖子，一边自己发帖寻找能够给她拍test shooting的摄影师。
周日，正午十二点，某垃圾场，万婉身着一袭用旧报纸做成的破裙子素面朝天地在一座垃圾山前摆着各种pose。时值初夏，正午的阳光十分毒辣，尽管脸上已经涂了一层厚厚的防晒霜，可万婉的颧骨上依旧被烈日暴晒出两片浓烈的高原红。
十多个新手摄影师头戴渔夫帽，胳膊上套着各种颜色的冰袖，有的弯腰，有的下蹲，甚至还有的直接趴地上了。他们不停地按动着手中的相机，嘴里还嘀咕着“好，这个pose非常OK……这个角度很好……”
垃圾山，正午的阳光、旧报纸裙、素颜、高原红……这帮老帽儿觉得这就是艺术了，他们觉得自己可真牛。
一周后，万婉陆续收到这十多个摄影师发来的修好的成片儿，无一例外，全是垃圾，根本不能用。
……
某酒店房间，万婉穿了一件超大号的男士白衬衫，几个摄影师怼着万婉各种拍拍拍。
“喷壶谁带了？”
“我带了！”
“弄点儿水往模特身上喷一喷吧？没有水没效果啊！”
“好嘞，马上！”
听到两个摄影师的对话，万婉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愿和尴尬，但还好里面还有一件吊带背心打底，即使喷了水也不会走光。
这时，那位建议喷水的摄影师又说话了，“模特介意把里面的吊带儿脱了吗？穿着它，拍不出效果啊！”
纵使是万婉这种软柿子，平时任人随便搓扁了捏圆了也不吭声的人都受不了这满嘴满脑子都是大粪的摄影师。
“当然介意！你们想什么呢？”
万婉想要立即离开，但几个摄影师死拦着她不让她走。
“你说走就走？我们定这房间很贵的。要走也行，赔钱！”
“对，赔钱！”
万婉被这几个垃圾气得小身板儿直颤，眼圈儿红红的，下一秒钟，眼泪立即不争气地就流了出来。
“你们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报警了！”
还是警察叔叔好使，万婉一把他们搬出来，那几个摄影师马上就怂了。
狼狈的万婉满心委屈，逃出酒店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找白一卓。但打了十几次，老白就是不接电话。无奈，万婉只好打给了王若涵。最后还是王若涵把万婉给接回了家。
连续被一些新手摄影师、拍私房的摄影师骗后，万婉再也不敢尝试在网上自己找摄影师拍test shooting了。这条路，彻底堵死。
……
紧接着，万婉又朝着网红模特的方向做了诸多尝试，但貌似都没什么水花。
她教健身，被网友讽刺身上没有二两肌肉，没人愿意跟她学；她改教减肥，被网友diss她传播节食这种不健康的饮食方式；她分享穿衣打扮的心得，网友说像她那么高那么瘦可不穿什么什么好看，她的心得根本不实用。
粉丝不见涨，但diss她的评论却铺天盖地，她想做网红这事儿也算是没戏了。
……
午夜，903的客厅里，万婉和王若涵举杯对饮，借酒浇愁。
“涵涵，我折腾累了！我太累了我！”万婉醉靠在沙发上，一双星眸中泛着点点泪光。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呗！等倒过来这口气儿再接着折腾。”
万婉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想折腾了。我感觉我自己就像一个在跑步机上跑步的人，无论你多用力，跑得多快，而实际上你还在原地踏步。我之前不相信圈儿里流行的那句话，努力在天赋面前啥也不是，但我现在相信了。你说，我再不去整个容得了，整成你那样的脸，我是不是就能一面一个准儿了。”
“你可别闹腾了，你忘了当初我要做缩胸手术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了？整容这东西有风险，万一给整成个嘴歪眼斜，你也就彻底跟这圈儿拜拜了。而且……婉婉，你现在穷成这样儿，你有钱整容吗？”
万婉被王若涵的大实话给逗笑了，“你说得对！我穷得连整容也只能想想而已。”
“你羡慕我的脸，我还羡慕你的胸呢。你瞅瞅我这俩……唉！我的大模之路是彻彻底底被堵一严严实实。人家都减肥先瘦胸，我都瘦成这样儿了，它俩还坚挺在90cm这个数值，丝毫不降。我也是无语了！”
说完，王若涵惆怅地咬了一口汉堡。
“涵涵，你最近是瘦了不少。可是你好像吃得却比之前多了。你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
“放心，你看我脖子没变粗，眼球没外突，我没得甲亢。”
凌晨三点，万婉在沙发上醉的不省人事。王若涵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手间，然后将门关上。她娴熟地将手指伸入喉中，紧接着，一阵呕吐声响彻整个洗手间。
翌日，面试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昨天万婉和王若涵的抱怨，本来并没有抱任何希望的面试，二人居然双双进入了试装阶段。
万婉和万若涵内心一阵欣喜，思绪立刻就飞了起来。她们甚至幼稚地以为自己要就此转运了。
然而，事实却是，让你爬得高一些才能摔得更重一些。
试装的时候，王若涵傲人的上围非常叛逆地把上衣的纽扣给崩掉了，最后因此而落选。而万婉则是因为身材过瘦，连最小码的裤子也撑不起来，于是也落选了。
老天爷就是这样，调戏一个已经绝望的人会让他觉得特没劲。所以，他非要硬塞给你点希望，然后再亲手把希望毁掉，这样他才觉得好玩。
所谓的命运多舛也许只是老天爷茶余饭后的乐子而已。
正如上天所愿，万婉和王若涵这么摔了一下之后，更蔫儿了。俩人跟两根霜打后的茄子一样，脸都是紫的。
本以为今天已经跌到最低谷了，可是到了低谷才知道，不，她们还有下降的空间。
面试后，经纪人小舞突然找到二人，向二人提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建议。
“婉婉、若涵，我带你们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你俩一直觉得我对你们不好，不把好的资源给你们。但我扪心自问，我没有做过偏心眼儿的事。公司谁红我把资源撕给谁，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俩就是不行。如果我硬塞资源给你们，客户会被我搞跑的。”
“你铺垫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小舞的这一串话里有话让王若涵听得心里发闷，她不想再听废话，所以开门见山。
“我想说，你们俩考虑考虑接低端的活儿吧？”
小舞这话一出，万婉和王若涵的脸色都变了。
模特和明星一样，也有咖级之分。只不过，明星的咖级是人气决定的，而模特的咖级是公司给定的。万婉和王若涵虽然混得不怎么样，但也是北京NO。1中模公司里的一线模特。不仅地位跟那摆着，而且每个工作的单价也甩二三流模特一大截。这要是一降咖，以后她们就会被“贱卖”了。
王若涵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万婉也出言拒绝。
小舞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虽然现在价位是在一线，但接不着活儿，那就是个虚名。你们退到低端市场，算是降维打击。工作的单价虽然下来了，但薄利多销的道理你们应该懂吧？得先有口饭吃才能想出名的事儿，对吧？”
小舞的话很有道理，但世上的人们都是“道理我都懂，弯路照样走”。一想到要去跟那些个二三流甚至野模抢饭吃，曾经大赛冠军出身的万婉和胸围暴涨之前还在圈内炙手可热的王若涵顿觉周身不爽。
此时此刻，她们体会到了黄欣那时的苦楚与不甘，也了解了黄欣当初宁可离开北京去教小朋友也不愿意当野模的那份执着。
晚上回到家，万婉和王若涵都恹恹的。两个人的头顶仿佛有两片隐形的乌云，看不见却感受得到。这种阴霾会让胸口莫名地发闷，好似有团棉花卡在胸腔，无论是呼吸还是吐纳都一点也不自在。
这时，王若涵的手机响了，她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喂！”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忽然眼前一亮，“好，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兴奋地扑到万婉的面前。
窝在沙发的万婉无精打采地掀了一下眼眸，“怎么了？”
“陆清雅喊我去工体，一起啊？”
万婉摇了摇头，“浑身没劲儿，不想动弹。”
“她一姐妹儿过生日，今天这局请了好多富二代。咱们一起去吧。你也别守着白一卓了。我是看好了，当什么大模啊，还不如趁年轻赶紧把自己给嫁了。”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哎呀，去嘛去嘛”，王若涵摇晃着万婉的胳膊，死乞白赖地央求万婉陪她一起。
忽然，王若涵的身后飘来一阵清冷的声音，“人各有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嫁富二代。你这么不顾她的感受勉强她去做你喜欢的事，是不是有点儿狗拿耗子？”
王若涵缓缓转过头，便对上了叶琳那双冰冷的眸子。
王若涵还想张口分辨什么，但看着叶琳那张仿佛结了一层冰霜的扑克脸，她又闭上了嘴，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若涵离开了，而白一卓还没有回来，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万婉和叶琳两人。
此时的万婉颓废地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讷讷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刚刚已经回房的叶琳重新来到客厅，轻轻地坐到了万婉的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种空气突然安静的情况若是放在几周之前，叶琳和万婉俩人能合力用尴尬的脚趾原地抠出个独栋别墅。可经历过叶琳发烧、受伤，万婉在身边帮助、守护这件事后，二人的关系便悄然升温了。如今的她们即使并排而坐、相对无言到山无陵天地合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别扭。
静默良久后，叶琳终于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万婉缓缓转过头，在对上叶琳那双寒冰渐化的双眸后，她心头忽地一紧，眼眶发酸，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
半晌，她哽咽道，“经纪人说我不行了，得接低端工作。”
“然后呢？”
“我不想”，三个字脱口而出后，万婉的呜咽声变得更大了。
“为什么不想？”
“因为丢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叶琳的眉心忽然跳了一下，“所以，你觉得你现在不丢人？”
显然叶琳的反问严重出乎万婉的意料，以至于她整个人瞬间就怔住了，连哭都给忘了。
“你现在也挺丢人的！活得捉襟见肘，面试屡屡被刷，明明长着一张可以在模特圈儿横着晃的脸，但却被禁锢在一个不属于你的市场里，就这么干耗着。你不会自己还觉得挺不错的吧？等到过两年，你岁数大了，身无分文地退圈儿。嗯，想想就觉得，你可真丢人！”
错愕、惊惶、恐惧，叶琳的话字字诛心。
万婉此刻觉得她就好像《还珠格格》里那紫薇格格，让容嬷嬷用小针儿一下一下把身上戳得全是隐形的小窟窿，看不到伤口，见不着流血，但却是扎心般地疼。
而显然，“容嬷嬷”并没想就此放过她，“哦，对了，你还有一个干啥啥不行的男朋友，而这个男朋友偏又把你迷得死去活来，连富二代都放不进眼里，嫁个好人这条路也被你自己给堵死了，你可真棒！”
万婉愣怔了，她双目圆睁，唇瓣紧紧地抿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后，她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