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却忍不住再把那句话在心里品了一下，就又品出了一番别有的滋味，带着被人珍视以待的甜味以及遥不可得的苦味。
众人酒足饭饱后，渊首财大气粗地付清了所有的钱，起身拱手要告辞。
按理说这事到此便是要结束了，他们下凡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结束后该上天界的回天界，该去西天的去西天，曲终人散最好不过。可是莲燚不，他心里像是憋了一块铁疙瘩，怎么动都不舒服。
南尧对渊首的看法火速成魔君转换成了好兄弟，二人勾肩搭背你来我往说着改日再叙的假话。北汐淡淡地坐着，莫杯抱着一坛子酒与他对坐，时不时再骚扰他一下。
只有莲燚怀着重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憋得心里简直要发火。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洗去三千污浊尘心，好好做他的佛子。可是心底那丝不甘却又拉扯不断，他望着渊首的背影，觉得如果这一次就这样走了，大概在以后无限冗长的生命里就再也遇不到了。
不能想，心里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疯狂啃噬，又痒又疼。
“莲燚兄，我们要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尧和渊首天南地北的兄弟狂侃终于结束了，忽然安静下来，响起的便是北汐温和的催促。是啊，他们是时候离开了。
“不，我不走。”
莲燚忽然拍桌而起。
众人都被他这一非常的举动吓住了，南尧愣头愣脑上前拍了拍他的小脸：“你怎么了？没事吧？”
莲燚这才回神，略带慌乱地掩饰住自己的心绪，抬头迎上北汐略带探究的眼神，他又慌忙辩解道：“那个，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啊，这个黄鼠狼姑娘的事情还没解决。”急中生智，他指着南尧手里的黄鼠狼振振有词。
南尧：“我准备把她带回天界打扫庭院。”
“不行！”
众人：“……为什么？”
“因为……”莲燚硬着头皮，“因为它本就是凡间的东西，凡间才是它喜欢的地方，你不可以把她带走，她会不开心的。”
这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了，哪有凡间的妖物不喜欢上天界成仙的，以至于那黄鼠狼姑娘听了这话也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莲燚。
莲燚低着头，觉得自己脸上都要红出血了，他兀自在心里羞愧着埋怨着自己，说的是什么鬼话！
就在这尴尬死人的气氛里，渊首忽然开口了，他说：“嗯，莲燚兄说的很对。”
北汐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莲燚，也温和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三个先回去禀告这里的事，莲燚兄就先留下，待处理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哎，不对啊，可是……”
南尧还欲再说，就被北汐瞪了一眼硬是推着走了，顺便也一胳膊拉走醉熏熏的莫杯。
房间里顿时就空荡荡了，两个人和一只黄鼠狼，黄鼠狼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委屈地把脑袋埋进桌子缝里了。
既然是以黄鼠狼为理由留下来的，那莲燚就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问道：“姑娘，你今后打算如何？”
黄鼠狼叹了口气，忽然跪下了：“仙君，求求你不要带我走，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要等我的郎君回来。”
渊首站了一会可能是累了，就走过去坐在桌子边托着脑袋看莲燚。莲燚脸又红了一下，忙问道：“为何？你的郎君不是应该早已经死了吗？”
黄鼠狼眼中泛出了泪光，道：“其实当年那个道士并没有放过我，李郎和他一起骗了我，他们在晚上灌醉了我，扒了我的皮肉做成了一本书。”
莲燚心里一惊：“那你为何还执意要等？”
黄鼠狼沉默着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纵然是生得丑陋，这副模样还是让人生了恻隐之心。
渊首忽然起身：“那你就在这等吧，我们走了。”
就这样放过它了？莲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渊首拉住胳膊拉走了。在他们后面，那哭泣泣的黄鼠狼忽然化成一束光躲进了一本蒙尘的书中。
走了好远，渊首才开口：“它法力不足，就算没有我们，它的魂魄也马上就要散了。”
它虽然悲情，但是这么多年躲进书中吸食的壮年男子精气倒也不少，所谓天道轮回也就是如此吧。莲燚望着渊首，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人妖殊途，那么佛与魔呢？
乡间的无人小道上，渊首把剑扛在肩膀上，悠然走了一段，忽然转头笑嘻嘻问道：“莲燚兄，你在天上是什么仙君？”
莲燚一怔，这才明白渊首是把自己当成和南尧他们一样的了，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编了个谎话：“我只是个散仙，虚号紫瑶星君。”
哪知渊首却很开心，他大大咧咧揽了莲燚的肩膀，用自来熟的语气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天上的生活太无聊才不愿回去的，不过没关系，今后你跟着我就好了，在这凡间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莲燚垂眸笑了一下：“好。”
相处了几天，莲燚发现其实这个魔君不过是个单纯的少年，他胸怀坦荡，可以为一只受了欺负的白兔精不眠不休地追杀癞蛤蟆三天三夜，也可以连续几天什么都不做随便找个山洞呼呼大睡，兴致来了也可以拿着一根木簪子为了几文钱和摊贩小老板来上一场喋喋不休的口水战。
而此时，这人正孩子气地抽下莲燚头上的簪子，硬是要把这根辛苦得来的簪子插在莲燚头上。
本就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披散着一头墨发的莲燚有些不好意思，别扭道：“这样，不太好吧。”
渊首却不依不饶，命令道：“不行，你太高了，蹲下身子，我够不着。”
真是怕了你了。莲燚只得红了脸微微弯下身子，渊首大概是从来没有为别人束过头发，笨手笨脚的，好几次都扯得他头皮疼，但他还是忍下了，静静感受着这毛手毛脚的人笨拙的动作，感觉心里柔软成了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