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去吧。”
沅清端了碗热汤走了进来，林蓦脸色灰暗地退下了。
浊恒接过汤，一口一口地喝，也品尝不出个什么味道来。在这期间，沅清就不紧不慢地给他讲，鹿澜孤注一掷，险中求生，大弈士兵死伤无数，拼劲全力才侥幸逃回捡回性命，可是兵力已经严重受损了。
脑子里混沌一片，浊恒压根就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忽然就拉住了沅清的胳膊，急切地问出了一句话，他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沅清双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本就白皙的脸更是几乎被抽干了血，但是随即他便掩藏过去了，含笑拿过浊恒手中的汤碗：“你都说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都不记得，我又怎会记得？”
是啊，浮尘万千，上辈子？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入了六道轮回，谁还会记得谁的音容相貌？再说鬼知道我一只妖有多少个数不清的上辈子呢？呵，简直是一场笑话！
这大概是柳怀风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冰天雪地了，脸色死白，嘴唇青紫，头发眉毛睫毛都结了细细的冰晶，明明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双脚，每踏一步却还是疼得发烧。
蓝墨随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哆哆嗦嗦凑在一起，艰难地走着，难得和谐了一次。
本来是不至于此的，二人于早上牵了马，准备带着识新赶回大弈皇城，哪知在路上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欲行与宽广的草原竟是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冰雪，这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这更加倒霉催的是两匹马也不知是不是暗地里串通好的，在他们稍不留神的时候，迈着长腿撒开欢的就跑了，当时那叫得叫一个欢快，这严重导致了他们现在全身上下能有的仅仅就是一块干巴巴的大饼。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冰窟，虽然还是很冷，但是进去好歹可以避避风。
不敢靠着冰墙坐下，他们就畏畏缩缩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了。虽然知道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但是坐在这里，蓝墨随的心却突然就平静了，就像那些外面呼啸的寒风和他心灵有了某种联系，现在风停了，他也安静了，安静得近乎诡异。
与他相比，柳怀风就没那么佛子入定一般淡定了，实在是太冷了，他情不自禁往蓝墨随身边挤了挤，这个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但是蓝墨随却突然炸了毛，一把推开了他。
这厢还没等柳怀风接着炸毛，识新却突然从蓝墨随怀里呜呜了一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有气无力道：“爹爹……渴。”
蓝墨随翻遍全身也没能找出一滴水来，这冰雪又是吃不得的，这么小的孩子，本来就弱，吃了便是雪上加霜。他把头脸贴在识新额头上，万般怜惜。
一旁的柳怀风沉默了一会，突然就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刀。
蓝墨随被他吓了一跳，唬道：“你干什么？！”
柳怀风不理他，手起刀落便划开了自己的手腕，看到蓝墨随还在发愣，他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快呀！”然后又小声加了一句：“操，真疼。”
冰雪地里的寒意侵入骨髓，蓝墨随突然就明白过来了。看着血液一点一点送进了识新嘴里，小小的孩子脸色竟然奇迹般的红润起来了。他吸了一下鼻子，别开了眼睛。
偏生这时柳怀风贱兮兮地来了一句：“蓝兄，要不要来点？保证甜！”
“滚！”这句话几乎是从他嗓子里吼出来的，可见是真的气急了。
柳怀风笑了一下，撕下一小片衣布，三下五除二地缠上了，然后便抱住胳膊发呆，没有了争吵，二人竟是奇迹般保持了死人般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蓝墨随轻轻道：“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柳怀风却嬉笑如常道：“能。”然后又不怕死地道：“如果我们出去了，蓝兄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挑挑眉毛，笑得一脸欠揍。
“什么？”蓝墨随冻得身体发僵，已经连眼珠都不想转了。
柳怀风低头一笑：“不求太多，就像……以前那样就好。”
以前那样，蓝墨随费尽力气不光转了个眼珠，这下连头也转过来了。就在柳怀风满心忐忑转化为绝望悲凉的时候，他看到蓝墨随笑了，笑了！
然后这人一头栽倒了。
“蓝兄！”柳怀风大喊一声，爬过去把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他沉默了一会，默默拆开了手腕上已经血迹斑斑的布……
请你活下去，活着总归都是好的。
所带来的大军七零八落，只剩不到六万，再想到白熊国令人闻风丧胆的白熊军团，林蓦只觉得心里嗡嗡作响，像是被人扎了无数把尖刀。
他想到了还在皇城里静候消息的奕祥，这个他从小到大保护了小半辈子的主子，看着他在煎熬争斗中成长，在拒绝愤恨中坐上这本就不喜的皇位，看着他意气风发斩断世家大族的顽固脉络，看着他逆来顺受也好，真心实意也好，开始没日没夜处理数不清的朝政。
现在的他定是正皱着眉头，拿捏着墨笔在批阅奏折吧。
林蓦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有些东西早已经深入了血脉，就像是他，那棵名叫为这人九死不悔的大树早已经在他心里枝繁叶茂了。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了，作为太子侍读，他被父亲送进了宫中，同行的自然是有很多其他同龄的孩子。父亲告诉他，宫中脉络错综复杂，千万不要随意招惹他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太子是个臭屁的不要不要的小破孩！那时候的林蓦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喜欢小太子，也不去招惹他，而且他觉得小太子也不喜欢他。
直到那一天，他捧着一本书一路悠悠地走到一处凉亭，准备看看书，却忽然被一连串的破骂吸引了注意力。他利落地翻身下了凉亭，躲在一处草丛后张望，然后就看到了明黄色的小太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其他孩子也早就看这鼻孔朝天的小太子不爽了，眼下定是正躲起来偷偷整这小太子呢。林蓦笑了一下，却并不打算插手，他继续作壁上观。
哪知这小太子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像他那位娘亲，蹭的一下就从地上窜起来，目标准确地扑进一块草丛里，再出来的时候就拖出了一大串同龄的孩子。
“好大的胆子，本宫要让父皇诛你们九族！”小太子张牙舞爪大叫。
林蓦又笑了一下，这些孩子背后可都是朝中重臣之子，想那位优柔寡断的皇上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得罪了这么多人。
明显那些孩子也知道这一点，为首的那个当即便趾高气扬地推了小太子一把：“你爹是皇上了不起啊？切==”
不打算再看下去了，林蓦转身欲走，谁知好死不死，他手里的书就在这时掉在了地上，青石板路上，啪嗒一声，甚是清脆。
那边的孩子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一个个拿起弹弓就打了过来，噼里啪啦的石子射了过来，林蓦谨记父亲说的不可轻举妄动，于是生生承受了几下。暗道不惹事，他们打完了也就走了。
小太子却不依了，像头愤怒的小兽一般蹬蹬瞪跑到林蓦面前，抬头却是阴沉地笑了：“你们猜猜，若是本宫在这里杀死了你们，本宫不承认，哪个不怕死的敢查到本宫头上？”
思绪转回，林蓦重重叹了口气，而后霍然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