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先睡下了。”
元昭宁说着,回身关上门。
祁玄站起身,三两步就来到她近前,一双眼睛晶亮亮地看着她,又是急于知道相谈的结果,又害怕听到结果。
好半天才试探着问,“夫人与南姑娘……”
元昭宁见他这样,忽然就生出逗弄的心思。
她走到桌边坐下,又拿起小银剪,剪下一朵灯花儿。
烛光又亮了一点儿,她看着剪下来的那一截尚余火星儿的灯芯,沉吟道,“南姑娘说的,倒也不错。”
“夫人……”
祁玄心里没底,只能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夫人此话当真?”
元昭宁笑眯眯看着他,“南家家大业大,商路四通八达,若能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眼见着祁玄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
祁玄觉得心里苦。
若南玉是个男子便也罢了,他拼不过家财,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同她打上一场,若能以武力让她消了觊觎他娘子的心思——
可她偏偏是个女子……
说不得,动不得,虽然明知道当不得真,却还是会担心。
担心南玉在阿昭心中的分量,会重过他。
担心她捷足先登,而他却还在尘泥中苦苦挣扎。
那样的话,他何时才能真真正正的配得上他的阿昭?
他承认他开始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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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助力。”
然而他忽然听到元昭宁这样说。
祁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起头,求证似的看着元昭宁。
而元昭宁已经收回目光,准备起身去休息。
烛火猛地一跳,因为离着近,祁玄忽然发现了她颈上的异样。
之前在帐中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当时仓促,来不及细看;
回来以后,又因为种种原因,来不及证实心中猜想。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独处,他立刻就瞧见,她的颈上凝着几道青紫。
祁玄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猛的捏住一般。
“等等。”
他越过大半张桌子,按住了元昭宁的肩。
元昭宁这会儿也反应过来。
她刚刚梳洗的时候才注意到,颈上那几道青紫,着实触目惊心。
不光是颈上,背上也是,方才云容替她上药的时候,还哭了一场。
“这是……那个人弄的?”
祁玄颤巍巍拿指尖贴近那些青紫,却又在最后停下手。
“不妨事。”元昭宁忽然不自在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与他的接触,浅浅的打了个呵欠,“不早了,明日你还要去县衙,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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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灯落了帐,到这会儿精神全都松懈下来,元昭宁却反而睡不着了。
隔着帷幔,她察觉到外侧的祁玄同样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便转过身去,隔着帷幔问,“睡不着?”
祁玄闷闷地应了一声。
过了半晌,忽然又问她,“夫人被绑走以后,可有恨我?”
元昭宁摇了摇头,又想起他这会儿看不见,刚要开口,却听到祁玄说,“我也恨自己。”
“为什么?”元昭宁忽然好奇于他的答案。
“夫人选中我,我却给不了夫人安宁。”
“夫人对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可当夫人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从未帮上过夫人任何一件事。”
“从未。”他重复了一声。
“这不怪你。”她无声地笑笑,“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你有你需要肩负的责任,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你若困顿于私情,我不会开心,反而会怪你。”
她认认真真同他说,“我不喜欢戏台上、话本子里那些江山不敌你的故事,生在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有一定要做完的事。”
“变故也好,磨难也好,不是你忽然出现替我解决了,就是好事。”
“如果事事都需要你出现、你帮我,才可以做好,那我又如何才能独当一面?”
“所以,祁玄,我不是只有依附别人才能活的菟丝花,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今日发生的事,还有之前你觉得无力没能帮得上忙的事,便都放下吧。”
她说完这些话以后,祁玄那边久久没有出声。
就在她以为祁玄早就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帷幔那头,忽然传来祁玄略显低哑的声音,“我不能放下。”
元昭宁诧异地一挑眉。
那边祁玄接着说道,“将你置于险境,是我的实力还不够。”
“如果我安于现状,无论发生什么,都觉得心安理得,这样的我,又如何值得你如此待我?”
也许是暗夜里近乎隔绝的氛围,让祁玄格外的想吐露心声。
他在这一晚,几乎说了所有放在平时他根本不敢说的话。
他说他的惶恐,说时至今日,依然时常觉得无能为力,说无奈于时局变迁,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元昭宁静静地听着,等到他不再开口,才缓缓说道,“我幼时读《孟子》,觉得告子下篇有几句话,说的很有意思。”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胶鬲举于鱼盐之中……”
祁玄听着觉得陌生,跟着问了一声,“这两句……”
元昭宁解释给他听,“这两句分别说了两个人,都是在微末之时受到赏识,受到重用,最终成就一番大事。”
她郑重道,“祁郎有康济才,将来史书之上,未必不会留下名字,如今又何必困顿于眼前,将自己束手束脚呢?”
就听祁玄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小半晌,祁玄的声音响起,同样郑重地道,“夫人此言,祁玄……受益匪浅。”
帷幔忽然动了一动,元昭宁不自觉就跟着掀起帐帘。
就见祁玄跪坐在床上,刚刚行完一个礼。
这一下猝不及防,两人在黑暗中视线相对,当时就愣了。
最后还是元昭宁先笑了一声,她欠了欠身,“祁郎这一礼,妾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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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得迟,第二日自然就起得晚了。
祁二娘一直注意着主屋那边的动静,一整个早上,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韦大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问了一声,“什么事儿啊,这一大早的,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