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林浔恍恍惚惚被我拉出门,身后是妈妈极为恶毒的谩骂声。
“小婊子你给我回来!还没结婚就跟男人开房你要不要脸?”
“到时候未婚先孕,搞出点丑闻我看人林家还要不要你!”
仗着“有人撑腰”,我“不知死活”转身回了妈妈一句。
“不回去就不回去,你有本事生多一个啊老虔婆!”
屋内一片乒铃乓啷,看样子屋内的摆设家具都遭了殃。
从楼道里的玻璃反射,我甚至能看见爸爸追出来后那震撼纠结的表情。
电梯下行,林浔抬起那只被我拽得有些发疼的手。
“枫……呃……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我冷眼看他,虽然事情是因我妈而起。
但林浔这种不提前告知,就把我摆上台的行为我还是很不愿意接受。
他自知理亏,只是低头耸了耸肩膀就挪开视线,避免与我对视。
“我也不想的,但是你妈那人真的挺内啥的……”
“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接话了。
林浔诧异地抬眸看了我一眼,想到方才的场面,又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伯伯说他曾经见过这种客户,他们这些家长对子女的控制欲很足。”
“眼界不够开阔,消息闭塞,总是把从前的那些陋习强加在现代社会小孩身上。”
“他建议我顺势认了这件事,跟你打个商量假装异地恋。这样你有了归宿,或许他们就会对你放松些掌控……”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这无疑是给我挖了个坑。
我妈那个性格我再了解不过,她要是知道我被男人抛弃。
说不定会搬出古时候的规矩,将我锁在屋子里,直到林浔回心转意肯娶我才算了结。
回忆起从前我因为挺直腰板走路就被妈妈骂毫无廉耻的过往,我破天荒在外人面前哭了。
林浔头一回见女孩哭,实际他也就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这冷不丁撞上这么些事,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他笨拙的劝导我,“你,你别哭啊,我给你揍两下出出气行不行啊?”
明明是再粗劣不过的安慰,在我心里却烙下了印痕,难以泯灭。
10
冷静过后,林浔问我现在想怎么办。
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情,作为补偿,他都会帮我。
可惜我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
“你是富二代对吧?”
“既然我妈这么希望我嫁给你,你能不能在他们面前向我求一次婚?”
林浔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不知为何,他只踌躇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反正我在咖啡厅也呆腻了,陪你演出戏也不是不行。”
就这样,林浔带着我,随便找了个易拉罐环当戒指,站着就在我爸妈面前求了个婚。
没有特意的安排,没有浪漫的鲜花,一切都简陋的不能再简陋。
爸妈惨白的面色我到现在还记得。
女人近乎癫狂,话里行间尽是对我的失望跟诋毁。
“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给人家当外室的……”
“李浔你也是疯子!她这样谁都敢勾的脏货你也敢接手?”
“连个钻戒都没有,你这算什么,你李枫妍这算什么?”
算什么?
算我新生活的开始啊。
有了“名分”,我开始正大光明跟林浔还有他伯伯来往。
我撇开爸妈,在这傍山傍水的小镇度过了一周难得的休闲时光。
我是英专生,平时在网上给人翻译就赚了不少钱。
爸妈想通过切断经济来源来威胁我根本不可能。
她发过来的威胁短信,打过来的辱骂电话都被我屏蔽在外。
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连当地的警察都被她惹烦了,每逢见到我都是愁眉苦脸。
可我已成年,身边又有律师帮忙,纵然妈妈再想把我揪回家也无济于事。
好几次她想动手打我都没成功,还差点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我何曾想过,原先订好的一家三口自驾游,会变成改变我人生的一趟重要旅途。
我从未想过,这样“叛逆”的行为在长辈眼里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抬头挺胸走路,穿泳装在沙滩漫步,跟男朋友在街上嬉笑,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行为。
我总会忍不住反思自己。
妈妈对我近乎癫狂的控制欲,是不是也有我自己纵容的一部分?
但每当我质疑自己,林浔就会跳出来将我走偏的思想带回正道。
他说,“每个人都可以过得精彩,我们没必要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可惜,阴影这东西不是一日就可以摆脱的。
它会像鬼魅那样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死去,除非你将其彻底消灭。
11
假期结束,纵是林浔有天大的本事,我总是要回归正常生活的。
离开之前林叔叔曾问我需不需要法律帮助。
抱着对父母剩余的一丝希望,我拒绝了。
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错误的。
试问哪家正常家长,会在家里小辈入学第一天就到教务处给她办退学呢?
教务主任抓耳挠腮劝导我妈不要冲动,爸爸在一旁冷眼旁观当坚实后盾。
“枫妍家长,你们三思啊!枫妍可是以专业第一名考进我们大学的。”
“你们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她休学回家这太可惜了。”
“我们大学很开明的,学生间谈谈恋爱都是常事……”
我妈高傲的像只黑天鹅,她高仰着头,不可一世。
“她没结婚就跟男人睡了,这种龌龊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指望她安心学习?”
“行了!李枫妍她干得出跟男人跑路的事就想得到会有今天,主任你快点办手续吧。”
主任脸色难看极了,他说的嘴皮子都干了也半点都撼动不了我妈的想法。
办公室外看热闹的学生围了一圈。
从大一到大四,几乎所有来报道的学生都知晓今年翻译系出了这么个坏学生。
我从报到处被人一路推搡着送到这里,隔着窗门,我瞧见妈妈得意的表情。
她似乎很满意现状,她很享受被万人瞩目的感觉。
即便这个代价是伤害她的女儿,毁掉我的人生。
那就如她所愿吧。
我阴恻恻的抬头对她笑,手机屏幕上刺目的数字令全场人震惊不已。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侵犯我的个人利益,麻烦你们出警了。”
那一瞬,我难得在妈妈眼里看见了惊慌失措这四个字。
她在办公室里歇斯底里地发疯。
主任、围观的学生多多少少都被她砸出来的东西误伤。
从报警到警官上门不过二十分钟,一起单纯的家庭纠纷就闹成了聚众闹事。
爸爸腆着脸在外头给人道歉,妈妈红着眼在里头冲我咆哮。
“我是你妈!你竟敢告我!”
“你来得正好,我女儿一个假期都在外边跟不同男人鬼混,她没有钱怎么活下去的?”
“你查查她的交易记录,开房记录……”
“她这个出去卖的你们不查,你们查我干什么!?”
一片哗然,无知的群众终是以片面之词看尽了我的一生。
向来公正见惯世面的警察叔叔都难免隐晦地望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完了。
12
如妈妈所愿,我休了学,表面上的那种。
因为开学那日闹出来的轩然大波,教导主任很好心的替我办了延迟入学。
林浔不知从何处闻讯赶来,作为未婚夫这个角色他扮演的十分到位。
原本我妈只需要赔偿一切损失,再交了罚款就能出来。
但在林叔叔的催动下,则硬是让我妈在拘留所受了五天罪。
家门口,林浔担忧的望着我,“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点了点头,立下决定后反而一身轻松,“别担心,你配合我就好。”
门开了,这一次的打击让妈妈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不仅衣服有些发皱,连一向梳理整齐的鬓发都散落了几丝下来。
本以为她见到我会激动地扑上来跟我撕扯,可她却破天荒地对我笑了笑。
“乖女啊,妈妈知错了,你让你老师不要追究妈妈的责任好不好?”
“咱们家里条件不太好,这一下要赔学校这么多钱,妈妈怎么拿的出来?”
默默跟在后头的爸爸也皱了皱眉,“那两块屏幕怎么就要十二万了……”
林浔在旁边给我解释,我玩味地看着妈妈。
原来她砸坏了暂时搁置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的两块多媒体液晶屏幕,光成本价就六万一台。
妈妈伸手要过来牵我,我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从他们的角度看来,我就像窝在了林浔怀里,一副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坚决模样。
瞥见妈妈嘴角往下撇,随时要发作的样子,爸爸先一步横在我们中间。
“枫枫过来,爸爸有些话想跟你说。”
“小浔啊你也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坐吧,叔叔今天买了好多菜,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面对爸爸,我还是难以狠下心来,毕竟他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过我。
我深吸了几口气,悄悄拉了拉林浔的袖口,他会意的点了点头。
见我们的态度有所松动,妈妈立即从后头窜出来,抓着林浔就往家里带。
回了房间,爸爸似乎在犹豫什么,迟迟不愿开口。
逼仄的空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竟是开始排斥这间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了。
面对他的支支吾吾,我开门见山,漠然抬眸望他。
“爸爸想说什么?”
13
似乎是没想过我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爸爸原本就紧握的拳头攥得更紧。
就在彼此都不耐烦之时,他终于述出了今日变脸的目的。
“爸爸给你备了点嫁妆,咱们传统人家该走的过程还是要有的。”
“他家那头有没有跟你提彩礼的事情?”
这是我早就设想过的问题,比起爸爸的难堪,我很自然的便回答了。
“没有,我们自由恋爱,证都不打算领,哪来的彩礼?”
爸爸有点急,他脸色大变,“那怎么行?”
我眼皮跳了跳,觉得有些好笑,“那怎么不行?”
他站起身绕着屋内转了几圈,拳头在手心拍了又拍,看起来心事重重。
屋外的妈妈察觉到了什么,她进来拍了拍爸爸的手臂,表情势在必得。
“你去做饭吧,小浔那边虽然冷了点,但我看基本没问题。”
“二十万对他们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彩礼咱家不要白不要。”
安抚完爸爸,她又转过头来跟我发号施令。
“你爸都跟你说了吧?那嫁妆你也别嫌少,咱老家的地找人耕一耕,一年还是能赚不少钱的。”
“反正林浔他们家大业大,养你一个女人费不了多少钱,你过去之后要检点些,记得多给人生几个儿子好传宗接代。”
经过前些日子的折磨,现在这些话在我听来就是小儿科。
我一点也不激动,拿出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说辞抛给爸妈。
“我一个外室,连钻戒都没有,何来彩礼一说?”
“本来我们是要领证的啊,可妈你一直在外面诋毁我万人骑让林叔叔听到了,你这么一闹学校也开除我了。”
“我现在就一辍学的废物,林浔现在不愿意跟我结婚了,你说怎么办?”
14
美梦被打碎,仿佛天塌了。
妈妈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起身就要去找林浔理论。
我连忙拉住她,“人家有权有势,要我一个姑娘算得了什么?”
“你才放出来,要是惹恼了林浔人家又把你送回去怎么办?”
她怔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他怎么敢!?”
我耸了耸肩,“他怎么不敢?林叔叔可是律师,只要他想,有什么办不到?”
许是想到了前些日子在拘留所里吃不好睡不好的生活,妈妈这下彻底崩溃了。
她悔恨地抓着爸爸的手,两行清泪不知不觉间落下。
“不该是这样的啊……那我怎么办,我们家该怎么办?”
两人依偎在一处,妈妈瑟缩着,爸爸轻哄着,好一对恩爱夫妻。
或许从一开始,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我冷眼看着他们,眼底的嘲讽不屑显而易见。
这种看垃圾的眼神刺激到了妈妈,她奋起想要打我,可林浔却在这时走进了房间。
他不耐烦的扯了扯领口,跟小说里的豪门纨绔少爷一样揽过我的腰间,潇洒肆意。
“不是说吃饭吗?怎么这么久?”
“算了,我看你们这也没什么能入口的,你跟你妈说了没有?”
“三万块买你够了吧?实在不行我再加五千吧,毕竟你还是挺讨我喜欢的。”
话落,林浔怕戏做的不够足,还吊儿郎当的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尖。
将计就计,我也顺着他的姿势娇羞的哼了几声,像极了被富商包养的小情人。
场面糜烂又放荡,一向“遵纪守礼”的妈妈近乎要晕过去。
她颤抖着抬手,指着我面门就是破口大骂。
“你怎么浪荡成这个样子了,在爸妈面前都这样,私底下还了得?”
“什么三万?我养你这么大你三万块钱就把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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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浔像是见不得自己小情人被指着鼻子骂,他用力拍掉我妈的手。
“说回来我还得谢谢你,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女儿是出来卖的。”
“三万不够是吧?那四万咯。”
“反正你们也不要她,那我带回去当个小保姆暖暖床也挺好。”
老婆受了委屈,做老公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爸爸恶狠狠地瞪着林浔,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干什么!谁让你在我家横行霸道的?”
“有钱就了不起吗?你给我滚出去!”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爸爸发怒,原来他不是没脾气啊,他只是不够在意我而已。
林浔显然也没想到我爸会有这样的转变,他隐晦看了我一眼。
四目相对,他再一次明白了我在想什么。
他轻笑一声,看我爸妈的样子如同在看两个跳梁小丑。
“你们以为李枫妍很抢手?她的名声都被你们给毁了,我不要她就没人要了。”
“学校的赔偿金你们承受不住吧?我听说损坏他人财物得进去三到七年。”
“这样吧,谈钱伤感情,我帮你们把学校那边摆平了,你们以后就当没有李枫妍这个女儿怎么样?”
以年为期限的牢狱之灾彻底击破了妈妈心底最后那道防线。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回房间,翻箱倒柜把我的证件跟衣服统统掏了出来。
不到一刻钟时间,我在这个家生活的痕迹就被她彻底抹灭。
她将这一切都丢进行李箱里,弃之而敝屣。
“这些都给你,这女人你带走,你带走!”
“我不要坐牢,我不要!你去把学校摆平,快去啊!”
她跌跌撞撞推搡着我们出门的样子实在可笑。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亲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幻灭。
不知出于何种期望,临走前,我还是看了爸爸一眼。
他抱着崩溃的妈妈,留给我的只有那软弱无力的背影。
16
后来,我接受了林叔叔的法律援助,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户口独立了出来。
过程中,我没有跟爸妈再见过一次面,所有场合都是林叔叔出面替我解决的。
听说他们因为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搬离了这个城市。
学校那两块高价的多媒体液晶屏也因为有保险理赔的缘故,只跟我收了一万块的维修费。
教导主任跟导师都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很体贴的帮我申请了交流生名额。
许渺得知后万分高兴,就差没放鞭炮庆祝我脱离苦海。
真正从家里走出来后,我才明白妈妈以前对我的行为都是在PUA我。
爸爸对她的纵容,对我的视若无睹,其实就是变相的“施暴者”。
他们通过不断的打击让我失去信心跟自尊,从而对我造成精神操控。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通过我的口述,医生告诉我妈妈可能是强迫性人格。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脱离出来,创建自我意识是最好的决定。
她打消了我内心里埋藏的最后那点愧疚。
对于林浔,我有感激,我有歉意,但唯独没有爱。
林浔却很理解我,他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鼓励我,陪我看遍世间百态。
或许我需要再多看看这世间的美好事物,才能领略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我说,“林浔你等等我。”
他说,“我会一直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