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陆明提出让肖莹先回家,并在第二天上午九点,跟他在今天初次见面的咖啡厅碰头。
她欣然答应下来,并说一定不会迟到。
临行时,陆明还让肖莹记得带上资料,关于二十年前雨夜连环杀人案,林城电视台的采访资料,有多少带多少。
她也没有推辞。
翌日上午八点五十,万达广场星巴克。
陆明盯着笔记本上的线索,一只手握着咖啡杯,一只手轻轻敲打桌面,若有所思。
在八位受害者中,唯有第七位受害者,与其他几位受害者产生了“不协调观感”。
这也让陆明决定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第七位受害者身上。
前段时间的女子高中生被杀案,在作案手法上与二十年前的雨夜连环杀人案如此相似,而前者线索极其稀少,且干扰因素过多,破案难度极大,如同重重迷雾拦在眼前,警方毫无头绪。
想要有所突破,注定只能选择另辟蹊径,从后者下功夫。
“希望待会儿肖莹的手里,能出现一些线索。”陆明心想。
然后他蓦然抬起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眼前那个换上运动外套和宽松休闲裤的女生,可不就是肖莹么。
她一屁股坐在对面,怀里抱着一大堆纸质文件,一股脑儿扔在桌上,吓得他赶紧把咖啡杯拿走,真是昨天给搞出阴影来了,生怕刚洗干净晾干的外套都给打湿了去。
“都没来得及点杯咖啡,台里资料就这些了,我拿人头担保,才找领导借出来的,大叔,你可要注意一点啊,千万别弄坏了……”肖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打算去点杯咖啡。
陆明点头,开始从一堆资料里翻翻捡捡。
的确有极大部分,是与警方的档案重合的信息,其中包括当年那个杀人魔刘磊的家庭背景,学习工作履历等等。
肖莹端着杯咖啡回来,看见陆明正在沉思,也没有打扰他,反倒是陆明指着电脑屏幕问道:“有没有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啊?”她有些不明所以。
陆明说:“仔细看看。”
肖莹这才放下咖啡,眯起眼,聚精会神,凑近他的笔记本屏幕,把文档中的信息,看了个仔仔细细。
“咦?”她忽然惊讶道:“诶!”
陆明翻动资料的手指微微停滞片刻,嘴角扯了扯,“那就对了。”
后知后觉的肖莹,伸出食指指着屏幕上较为靠近键盘的位置,震惊道:“第七个受害人,好像有点奇怪?”
陆明微笑点头,同时,他的手里,也拿着肖莹提供的,关于电视台当年采访的一位“小证人”的资料。
照片上,是一个容貌秀气的小男孩,一张小脸如同粉雕玉琢般,模样可人。
照面下面记载着小男孩的各项资料。
他是第七位受害人,李雪的弟弟,叫做李霄。
肖莹问道:“大叔大叔,第七个受害人,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他哑然失笑,觉得女孩子的脑回路,未免太过清奇了些。
“你应该说,那个凶手在杀害第七位受害人时,有点不对劲。”他纠正道。
女生撇了撇嘴。
陆明低头看着李霄家庭住址那一栏,微微皱眉。
这个地址……
“怎么了?”肖莹问道。
陆明解释道:“资料上显示,当年李雪和李霄姐弟俩,父母很早就因病去世了,也没有留下房子给她们,所以姐弟俩一直是靠着父母剩下的微薄存款,以及亲戚们隔三差五的帮衬,租房生活。二十年过去,李霄很有可能早就搬走了。”
肖莹翻了个白眼,直接帮他收拾起资料来,把那些纸质文件全都装回她的背包里,理所当然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然光是推理,还能推理出个所以然来啊?”
他愣了愣,竟然被一个小女生给教训了。
两人打车来到资料显示二十年前李雪李霄姐弟二人的居所,开门迎接两人的,是一位大妈。
据大妈所说,这套房子是她三十年前买下来的,后来一直拿来出租给别人,直到十年前才重新拿回来自己住。
陆明问道:“阿姨,请问您还记得当年租过您房子的姐弟俩吗?这是弟弟的照片,您看一下。”
他朝肖莹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从包里拿出那张李霄幼年时的照片给大妈看。
大妈将照片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又问道:“你刚才说,姐姐叫什么?”
“李雪。”陆明回答道。
妇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当然记得她。
之所以妇人会回到这套老房子里来住,其根本原因也是因为那个叫做李雪的女孩儿,租房期间死在了附近,周围的人都说她的房子晦气,这才愈发租不出去了的。
租不出去,便只好拿回来自己住。
妇人阴沉着脸,有些阴阳怪气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小姑娘租了我的房子,后来晚上出门给人家弄死了,丢下她弟弟一个人,在这边住了几个月,给福利院接走了,临走时还是我帮忙收拾的行李。”
肖莹感慨道:“大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啊?”
妇人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怨气道:“我这房子,就是从那小姑娘死了之后,就再也没租出去过的,房租一降再降都没人租,我才拿回来自己住的。这么多年过来了,让我白收了多少租金,能记不清楚吗?”
陆明赶紧转移话题,又问道:“那个……阿姨,请问是附近哪个福利院?”
妇人显然也是不耐烦了,打算尽快将他们打发走,免得再想着这些事,晦气!
“滨海大楼那边的儿童福利院,离这儿不远,坐39路车,终点站就是了。”
————
滨海儿童福利院。
一男一女趴在栏杆上,女生踮起脚尖,朝里面望去。
一个年轻的女教师,正带领着一群年龄各异,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的小孩儿们,玩着老鹰捉小鸡。
站在“小鸡”行列中,首当其冲的男孩儿,个子最高,看起来年纪也是最大,伸展着双臂,有些无奈地拦着扮“老鹰”的女教师。
他本不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可老师说了,这样有益于福利院的孩子们相互增进感情。
福利院是一个大家庭,被父母亲人所抛弃的孩子们,他们所能够拥有且仅有的,就只有其他的孩子们了。
院长常说,“你们虽然被家人抛弃了,可你们没有被社会抛弃。即便别人放弃了你们,你们也不可以放弃自己”。
在那之后,院长会让小孩儿们手拉着手,一起唱歌,最后给大家发糖吃。
所以幸福的味道,如果真实存在的话,也许就是甜味吧。
男孩如是想着。
忽然,“扮”老鹰的女老师停了下来,她取下自己手绘的老鹰面具,站直了身子,看着径直进到福利院操场中的两个“不速之客”。
一男一女,男子率先开口。
“您好,请问你们院长在吗?”陆明笑容灿烂,问了一句。
女教师伸手指了指福利院后面那间年久失修的房间,说那就是院长室。
道过谢以后,陆明与肖莹转身就朝那边走去。
女教师又问:“那个……等等,你们找院长有什么事?”
他不想说出警察的身份,以免吓到她,便转身笑着说:“我旁边这位,是林城电视台的记者,听说了你们院长的事迹,打算给福利院捐点钱,无偿资助一下孩子们。这不,我正要陪她去找院长聊聊此事呢。”
听见有人打算捐钱,不仅是女教师,就连那些大孩子和小孩子们,都眼中有光,心怀期待。
他们不懂钱在社会上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有了钱,就能有个温饱,若有盈余,偶尔逢年过节,兴许有糖可吃。
一间陋室,以避风雨,一座学堂,以阅诗书,一床棉袄,以御寒冷,一副碗筷,以便果腹。
除此之外,任何一丝一毫的“馈赠”,都是白白赚来的。
福利院的孩子们,对此永远心怀感激。
听见那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女生,居然打算给福利院捐钱以后,女教师再望向肖莹的眼神,已经肃然起敬!
肖莹呆若木鸡,全程一句话没说,怎么就成了这么个冤大头?
她那点微薄的积蓄,能不能养活自己都够呛,要怎么挤出钱来捐给福利院啊喂?!
然而陆明只是笑眯起眼,一把替她转过身子,推着肖莹快步朝院长室走去。
她小声质问道:“大叔,骗人是不对的!你看看那些孩子们,要是他们最后没拿到捐款,该有多难过呀?”
陆明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不以为然道:“谁骗人了?”
肖莹目瞪口呆,有些焦急道:“你还说没骗人,我实习工资才两千块,你让我拿什么……”
不等她说完,陆明便笑着打断她说道:“以你的名义捐的钱,未必要从你的腰包里掏。”
“那从谁的?”
她话刚问完,两人便已经到了院长室。
门没关,年轻人轻轻敲门两声,然后只见一张足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陋室,映入眼帘。
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一张木椅,一位老人,带着一副老花镜,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见敲门动静,抬起头,看见两人,一男一女。
“你们是……?”老院长问道。
陆明简单直接地陈述了他们二人的来意,并向老院长询问关于李霄的消息,他同样没有表露自己警察的身份,只说是有些事情打算找李霄了解一下。
老院长如实转告陆明,说李霄很早就搬出福利院了。
又说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学习一直走得比同龄人快,后面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学,好像还是个什么985,老院长也不懂这些,就只是送了李霄一支珍藏多年的钢笔,全是劝君勤勉,后来李霄去外地上了大学,每个月都会往孤儿院寄信,向曾经教过他的老院长报告一些生活、学习经历。
说起李霄,老院长满脸笑意,“那是个既聪明又懂事的孩子”,这便是老院长对李霄的评价。
陆明和肖莹全程安静听着,一位老人家,难得遇见客人,自然难免唠叨一会儿。
最后临走时,老院长才从抽屉里,那一大堆堆积如山却保存完好的信件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书信,然后指着信封上的地址说道,“喏,这就是那孩子的地址,你们见着他,待我向他问个好。”
陆明凑近一瞧,只见信封上以端正小楷,写着几个整齐大字,字迹隽秀。
都说字如其人,陆明觉得,在这样的年代,还能坚持用钢笔,并且写得出这一手漂亮小楷的人,必然是个“非凡者”。
信封上的地址,是泯阳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