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有些慌乱，勉强撑起一抹笑脸：“二位军爷你们胡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
他们沉默不语直起身子，向两侧分开。
身后出现几位同样穿着打扮的将士，唯一不同的是排在最前面的一位手上端着托盘，上面被一块白布遮盖严实看不清楚。
她看到这里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
其中一位将军使了个眼色，那位将士便径直来到她的面前：“姑娘节哀。”
芍药颤巍巍的伸出手捏住白布一角，平时轻飘飘的白布如今在她手里重有千斤。
白布被一点一点掀开，托盘里的东西一点点的露了出来。
待白布揭开一半，芍药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手猛地一抖，连连后退自言自语道：“不、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活脱脱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此时虞卿卿听到动静，着急忙慌的从寝宫出来，搀扶住踉跄的芍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芍药两眼通红，哆哆嗦嗦的指向一个方向。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
虞卿卿循声去望，这才发觉旁边还有别人。
“免礼。“二字刚刚说出口，她的目光就被死死的钉在一处，心下一沉瞬间猜到了所有。
微风吹过，白布滑落，托盘上的东西尽数出现在了眼前。
“姑娘还是看一眼吧。”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朝她行礼：“一会儿我们还要前往林府。”
他们来时皇上曾特地交待，去往宫外前一定要拐去缇画宫一趟，找一位叫楚芍药的掌事让她看上一眼。
芍药艰难地走了过去，每步都如踩在针尖之上。
托盘上的东西很少，只有寥寥三件。
每件无一不被鲜血浸染，她不敢想象那个时候她的将军得有多痛，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一副破损不堪的战甲，一块刻着“林”字的将军令牌，还有一个沾满血迹的香囊。
她的手覆上那副满是缺口的铠甲，指尖在每处破损的边缘摩挲，上面全是干涸的鲜血。
曾经几时太子府上，她的将军曾穿着这副战甲，意气风发的向娘娘赐婚。
“微臣想让贵妃娘娘赐婚。”
“微臣心悦芍药姑娘已久，特地前来求娶，望娘娘割爱成全。”
在圣光寺里，那是她人生最艰难黑暗地时刻，也是林星辰穿着它跋山涉水赶到她的身边，给予她安慰。
他说，“别怕我来了，有我在，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
她笑着问：“将军为何而来？”
他说：“我为姑娘而来。”
“林星辰，你来京都城做什么？”
“我来保护你。”
泪水逐渐模糊双眼，滴滴滚烫泪水打在盔甲之上，与干涸的鲜血混在一起滚落在托盘中，形成一颗颗血泪。
手指缓缓划过已被染成殷红的令牌，去年岁冬便是他手持这枚令牌，吊儿郎当的说：“小爷带你去睿王府逛逛。”
也是他握着这枚将军令牌，从睿王府抱着送她回了缇画宫。
也是那天她敢于直面自己的心意，对少年说：“将军，你说过的娶我还作数吗？”
少年开心的像个孩子，答应着她一个又一个的无理要求。
她的手颤抖地抚过每一样物件儿，顷刻间和它们相关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目光触及那个满是鲜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芍药花和一片星空，她的手悬在半空愣是不敢去碰。
上次见到它时，它还是干净的，被人小心翼翼的呵护放于怀中。
香囊的主人甚至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我有它们庇护，定会无事的。”
她的手无力垂下，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触碰那只香囊。
仿佛只要她不去触碰，她的将军就还没有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还存活于世。
其中一位将士捡起白布重新盖好，对着虞卿卿行礼：“既如此，末将就告辞了。”行完礼几人带着东西就打算离开。
“我连将军的遗物都不能有吗……”
芍药突然开口，不敢置信地死死握住托盘，“哪怕是只给我留一件，就一件……”
将士为难的说道：“遗物历来只能转交给家属，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
“我是他的未婚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未婚妻怎么就不算家属了。”
“抱歉。”将士低下头说的诚恳。
“我就是他的家属。”她把住托盘不让他们离开，向虞卿卿寻求帮助，“姐姐你快告诉他们啊，姐姐……”
“对不起…”
人死后须得落叶归根，生前遗物转交父母妻儿等家人，清月国祖祖辈辈的规矩历来如此。
未婚妻尚未过门，怎能算得上家人呢。
规矩就是规矩，虞卿卿也毫无办法。
“楚姑娘，得罪了。”将士上前把她的手指一一掰开，带领众人迅速消失在宫门里。
“哪怕留一件也不成吗……”芍药哭喊着想要去追，“我就要一件就好……”
“妹妹没用的。”虞卿卿拦住她，眼角挂着泪，“别去，听姐姐话好不好？”
被拦下的芍药，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抹白色，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不舍的挪开眼睛。
她堪堪回神，双眼空洞的注视着身前人：“姐姐不是说如来佛最灵验了吗……”
“妹妹……”虞卿卿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知道了。”
芍药黯然的眸子忽地亮了亮，一把攥住虞卿卿的手腕，“一定是佛祖觉得我诚意不够。”
像是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了一丝希望，“我这就去佛堂，只要我天天诵经礼佛，佛祖看到我的心意一定会把林将军送回来的。”
“妹妹！”虞卿卿试图让她清醒，“林将军已经……不在了……”
“你胡说！”
她怒吼一声，神态极近疯癫，“他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林将军不会再回来了！”虞卿卿抓住她的肩膀，“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战场之上永远不会回来了！”
“将军会回来的！”芍药甩开她的手，红着眼眶说道，“将军不会骗我的，他向来不会骗我。”
“铛~”
礼佛的钟声响起，近乎疯癫的女子恢复片刻清明，芍药抬首看了看日头，向她福身：“奴婢要去佛堂了。”
虞卿卿没忍住吼了一声：“楚芍药，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停住脚步，泪从眼角滑落：“奴婢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日后，
宫中便有传言，缇画宫掌事如疯魔了般，每日不吃不喝在佛堂礼佛诵经，一跪就是好些天，嘴里还振振有词念叨着将军会回来什么的话，渗人的很。
盛平四年，四月十五日。
骠骑大将军林星辰于归京途中被人伏击，全身砍伤三十余处，刀刀直击要害，最终失血过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