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高汤里一尾暗黄的鱼没有生气地等着沈丁拨动,沈丁拿起黑色木筷在汤里搅动,一点面配上一条鱼,三百块。
从她点单坐下到面端上桌半个多小时,好多从二楼上来的客人,还有直奔这里而来的客人。他们抢占着靠近落地窗的好位置,点上一碗河豚面,还不忘要点一份河豚鱼肝。
“这鱼肝比鹅肝更鲜。”
“我听人说这个鱼最毒的就是皮和肝了。”
“这店我来吃过好几次了,吃这鱼不吃肝算是白吃。”
沈丁看着自己面前单独的一碗,她什么都不懂,尽管她去了英国留学,还顺带在欧洲转过几个国家,踏上回国飞机时觉得多少是长了点见识的。
鹅肝她吃过,鱼油和鱼肝油她也吃过,河豚鱼肝,她想都没想过这还能吃。
这人说的还是,肝是最毒的部分。
舌尖承载着感受也负责着冒险的第一关,到底是极致的兴奋带来的快感,还是它的味道真的异乎寻常,沈丁不知道。
她挑起几根面,喝一口汤,再夹起点不能动弹的河豚肉。没什么味道,肉质有嚼劲。当河豚肉完全充斥口腔,生出点蟹肉的甜味。
螃蟹一只才多少钱。
一条河豚也不贵啊。
母亲半个月才能做好的生肖灯都卖不到三百块。父亲却能将几十块的河豚鱼卖出几倍的高价。
父亲在经营母亲看不到的世界,沈丁不觉得这叫成功,父亲能有今天都是母亲的帮扶。
她只觉得是背叛,是抛弃,是投机取巧。
一点都不好吃。
沈丁慢慢地将鱼肉送入口,三百块呢。
不过她没打算付这个钱。
三楼中央是一个小型的吧台,那里开放着输送果汁、冰淇淋和咖啡。吧台前方有一个深灰色的展示台,做成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是关于实木、关于装修,关于设计的华丽书册。架子前方有一个方形的显示屏,面积不大,上面播放着各种搭配成套的木质家装的展示视频。
显示屏的对面有一条长形沙发,供人等位歇息。
客人比刚才多了些,有的在吧台停留,有的在展示台前驻足,还有在座位上等餐。
差不多了。
“买单。”沈丁朝着服务员招招手。
“您好女士,吧台买单的。”
吧台更好,不仅人多,离电梯还很近。沈丁想做些疯狂的事,比如,吃霸王餐。
“我不想付三百。”
沈丁的话一出,吧台处站着的服务员都僵住了。
“什么意思?”
来这吃饭的要么是专门为口吃的,要么就是买家具顺便。无论是为吃食还是家具,三百块对永昌家装的目标用户而言不算什么。
也正因为消费群体的定位,他们几乎没遇到过什么顾客纠纷。
沈丁是头一个。
“意思是不值三百。”
“什……什么意思?”
收银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相信面前的事实,更不知道怎么处理。万一客人只是开玩笑,他不是把客人得罪了。
“字面意思,处理好的河豚也就四五十一条,你们一碗面凭什么卖三百。”
沈丁向后退两步,声音抬高,她恍惚想起了在泰晤士河边的集市。
以前,她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现在她把这行为当成是声张正义。
为了在座的其他客人吗?当然不是,她是为了她的母亲。
沈丁的声音引来周围人侧目,客人们停下张望,看热闹不嫌事大。服务员们停下转头,思考着应对办法。
收银回头叫来经理,几人打量起沈丁,除了包,从上到下都是名牌,长得也高挑,不理解。
“请问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刚才的面不好吗?”
服务员已经跑过沈丁的座位,面没怎么动,又是一个人来吃饭,也许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说不准。
“没有误会,就是觉得你们暴利,把客人当傻子。”
沈丁着重在“傻子”这两个字,正在吃面的人都挺直腰开始侧耳。
三百一碗面确实贵,但它是河豚面啊,传说中有剧毒的河豚面,不应该很贵吗?但是这个女人刚刚在说的是,处理好的只要四五十一条?
“一碗面除了食材的价格,还有环境和服务……”
“所以你们承认你们的面,是暴利了?”
“我们的河豚面是经过师傅精心处理过的。”
“所以是处理的技术很值钱?”
“是的。”
“可网上八十多块能买两条处理好的河豚鱼,还有鱼肝和鱼皮呢,你们的面里都没有鱼肝。”
经理说食材,沈丁就跟他说食材价格。经理说服务,沈丁就问他有什么特殊服务。经理说环境,沈丁就问装修材料和桌椅的价格。
“所以说买个沙发几万块,还要给一碗暴利的面条创收吗?”
“在奢侈品店和高级赌场,食物免费,餐厅优惠。”
“别的地方客人是上帝,你们这是客人是傻子?”
围观的客人越来越多,沈丁在他们眼里从找茬变成了正义。
是啊,他们买这么贵的家具得到了什么体验?原来处理好的河豚鱼这么便宜?
客人们的八卦表情变成了凝重,还有几个默默打开了手机摄像头。
问题大了。
经理这下明白,没有误会,面前的女人就是找茬来的。
电梯口被停掉,一楼和二楼的客人都不给上三楼。这是经理的应急处理办法。
在他职业生涯里,没有见过这种据理力争的正面找茬,谁会在高级餐厅里干这种事?高级餐厅就是你进嘴是苦的,顶多也是跟服务员客气地说一声,然后服务员送点小礼品或者代金券就完事。
谁不要脸啊?
沈丁不要。
在父母离婚后她就成了同学攻击对象,没人要,家里穷。就算她站在父亲身边,她也是别人嘲笑的目标,通过贬低她去抬高沈辰星。
赵蓉一个连云港人在南京工作租房都有父母扶持,沈丁没有。
她哪里还有脸,本来就是没有的东西。
被管控着的电梯门处突然传来声响,经理一阵紧张,他刚才知会过三楼不停啊,怎么还有人上来。
一个女人一脚迈出电梯,她脚上踏着双银色高跟。若不是地面都铺了一层灰色地毯,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得回回荡着高跟的力道。
那女人在电梯门口稍微停了几秒,原本应该在门口迎接客人的服务员不在,都聚集在了吧台处,她再往里走脸色更阴沉。
客人们不吃饭,不逛大厅,不坐在沙发上休息聊天,服务员也没有各司其职。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破坏她丈夫的生意。
沈丁朝着服务员转头的方向望去,那里疾步而来的女人正摆动着臀部,像一条水蛇。
她们刚见过没多久。
“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