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小房间里一片狼藉，台灯、线团、电话簿、除味剂散落在地，靠墙的衣柜和床中间卡着一个人身，沈丁外婆整个人躺在地上。
外婆听见了众人的脚步，拼命伸直手臂，皮包骨的手指举过床边。
“妈！你干什么啊！你怎么下来了？”
毛丽云又急又慌，外婆之前挂花灯摔到腰，医生说最少要躺三个月，现在才一个月，又摔了。
人上了岁数最怕的就是摔。
外婆委屈着小声，“我喊你半天你不理我。”
“我下楼了啊，哪听得见啊。”
“那我要漱口啊。”
毛丽云把这件事忘记了。
“那你等我啊，你自己起来干什么啊？”
“我自己去漱口。”
“你怎么去，你怎么去啊。”
毛丽云边说边试图将外婆从地上拉起，可她的胳膊的骨折也刚好，就算没好，她也没有这力气，去拉动一个全身肌肉都没法用力的老人。
宋阿姨倒是力气大，但她找不到能把外婆抱起来的支点。床到衣柜的空间里再也站不下第二个人。
在衣柜靠墙处还有一个放杂物的柜子，现在上面放着几盏做好的花灯。
母亲蹲在床上，宋阿姨跪在外婆脚边，两人是各个角度都尝试了，可怎么都没办法将外婆抬起来。
沈丁和朱莹莹在一边看着干着急，朱莹莹还有些愧疚，她清楚地听到了老人摔倒了原因。
如果不是她，女儿不会偷偷跑来，不偷偷跑来她也不会发了疯一样地找。那刚才毛丽云就不会在楼下耽误时间，老人就不会跌在地上。
朱莹莹想到这里踢掉了脚上的白粉色高跟，她光着脚从外婆的床上走过。她走到靠墙的柜子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柜子上的花灯一个接一个挪到床上。
外婆本来还在叫着疼，看到这一幕中气十足地冲朱莹莹大吼。
“别动我的宝贝！放下！不许动！小偷！”
毛丽云赶紧解释，没人动，花灯完好无损。
朱莹莹没想到一个卧床的老人能有这么大的气力，心脏扑通通地急跳。
毛丽云帮着朱莹莹一起将花灯移动，沈丁和沈辰星再小心地将床上的花灯挪到床对面的小桌子上。
宋阿姨在外婆的脚边，毛丽云在外婆身体中段，朱莹莹扶着外婆的肩膀，三人计划合力将外婆抬到床上。
“啊啊啊啊！疼！疼死我了！”
外婆的叫喊撕心裂肺。三个出力的人也是满头大汗，可也仅仅将外婆身体的边缘稍稍抬离地板。
房间里不算十岁的沈辰星一共有四个能出力的人，可四个人的力无处伸展。
外婆摔下去的地方像个死胡同，根本没有受力的空间。
“妈啊，你为什么要爬起来啊。”
“你们快拉我起来啊，我疼死了。”
外婆的手抬起像一个在海水里寻找浮木的人，如果外力没有办法，那靠外婆自己的力量呢。
沈丁走过去拍了拍宋阿姨，这三个人里，宋阿姨看着最有力气。
沈丁让宋阿姨和母亲换位置，“宋阿姨你伸手让她抓。”
沈丁的办法是，让外婆自己起来。
“可能吗？”
宋阿姨的脸颊已经渗出汗液，刚才三个人那么用力的想要抬起都没办法，现在靠老人自己吗？
老人要是自己能起来不是早就起来了。
“让她试试。”毛丽云同意女儿的想法。
毛丽云不是相信奇迹，她是相信母亲的力量。
外婆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宋阿姨的手臂，她咬着牙颤抖，她的后背因手臂的这点拖拽正缓缓离开地面，朱莹莹找着机会就赶紧拖住外婆起身的后背。
外婆的眼里是坚定，她一只手抓着不够，又吃力地移动另一只手来抓。
宋阿姨的手臂上出现拇指的印子，斑驳发青，这是外婆的力量。靠着这股力量，她整个上半身从平躺到直立。
在场的人眼里都噙着酸胀，朱莹莹跳下外婆后背原本躺着的区域，她的手穿过外婆的腋下，宋阿姨赶紧到外婆的脚边抬起两条腿。
“啊啊啊，疼，太疼了！”
外婆的叫喊再次在房间里回荡。
她的身体经过这一摔骨头在皮下悄悄裂开，之前摔到的部分在此刻加重。
沈丁有种预感，外婆再也坐不回桌子前了。
想到这里时沈丁吓了一跳，她不敢往深处想。她从桌上拿了个最小的菠萝灯递给外婆，什么药都不如灯彩好使。
外婆果然不叫喊了，她整个人歪斜着在床上躺着，抬她上床的两人还在大口呼吸着缓冲，还没有将外婆移到枕头的位置。
沈丁觉得外婆似乎看起来更瘦小了，她的头都没有菠萝灯大。外婆的手轻轻在灯上摸着，一片蓝色的拷贝纸在抚摸间掉落。
“没粘好啊。”外婆语气里是责备。
“还没做好呢。”
毛丽云拿过菠萝灯解释着。那片尖尖的拷贝纸就在外婆的手心里攥着，她的手指在纸上来回抚摸，好像在检验，又好像在体验。
“压得还行，没我压得好。”
“是啊，你好了你就能自己压了。”
外婆没有接话，她迷茫地看着天花板，“什么时候能好，过年没几个月了，今年看不到别人买我的灯了。”
毛丽云听着语气不对，“看得到，还有好几个月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到过年不止一百天呢，你好好养。”
外婆没说话，她将拷贝纸在手心里攥得更紧。
朱莹莹和宋阿姨休息好了要来将外婆移正，每次要使劲外婆就拼命地叫喊。
沈丁也过来帮忙，她将手在外婆的手臂上轻抚，这一摸不要紧，她缩回手再摸过去，很烫。
刚刚碰到外婆皮肤的只有宋阿姨，宋阿姨的胳膊上全是手指的加压，她也感受到了温度，她以为是因为重力。
毛丽云过来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外婆的疼痛似乎并不完全因为骨头。
她的腿没有一点肌肉，手臂如枯枝，可她的腹部却出奇的大。毛丽云以为只是赘肉，但如今看来或许不是。
沈丁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还是送到了江宁医院，带着一个月前的检查报告，这一次只抽血做了大生化。
检查结果显示，白细胞偏高。
外婆平复的胆囊炎卷土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