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后悔吗？黎弋自然是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从十岁那年，被公子领回家，就一直跟在公子的身边了。
那个唇红齿白的，缺了一颗牙，笑得开朗的小公子，就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
这么多年了。两人互相扶持着，彼此照顾着，依赖着，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黎弋缓缓地摸着手中的茶杯，心里只觉得惬意。
若是没有先生伸出援手，他可能早就被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给打死了，怎么可能安稳舒坦地活到现在呢。
“先生，谢谢。”
谢谢这么多年来，彼此的依靠。
先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谢谢也得将画像给烧了。”
黎弋：“…………”
先生这心里还有坎儿呐……黎弋笑笑，也不解释。
晚风渐凉。先生打了个喷嚏。
黎弋赶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忙不迭地就迈着步子准备起身去取披风。
“不拿了不拿了，年纪大了，熬不住，直接睡吧。”
先生喊住了黎弋，缓缓地从椅子上起了身，伸手略微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睡了睡了，一天天的……”
“那我再去熬一碗姜汤吧？”
黎弋没再去拿披风，转而问了一句。
先生摇了摇头，“不用，要什么姜汤，又没得风寒。”
不就是打了个喷嚏，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
“倒是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你给自个儿熬点姜汤喝吧，我先去睡了。”
先生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随即缓缓地踱着步，回了屋子。
黎弋张了张口，半晌，才微微地摇了摇头。
翌日。
受过伤，身子骨不怎么好的黎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结果反而是早早地上了床的先生，这一大早的，鼻子就堵住了。
脸颊也有些泛红。
黎弋将熬好的粥端上桌来，就发现了先生的不对劲儿。
“染上风寒了吧？”黎弋看了看先生的脸色，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先生这会儿鼻子堵着难受地紧，摆摆手，略微皱了皱眉头。
“没事儿，多喝点热水就行了。”
就吹了那么一会儿地风，哪儿那么弱不禁风啊。
“算了，待会儿我还是去熬一锅姜汤，你喝一点儿，再泡泡脚吧。”
黎弋不由分说，直接就定了下来。
公子自知是自己逞强地原因，所以才感了风寒，也不好再反对了。
喝了姜汤，先生原本打算去池塘里钓鱼的。
本来想着钓了鱼，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那放了十几年的画像通通给烧了的。
结果这会儿，黎弋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先生去钓鱼了。
“昨儿个晚上才吹了风，受了寒，这鼻子都还没通，您又去钓鱼？”
这钓鱼哪次不是一坐大半天？
更何况这会儿都已经入了秋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地冷，外面坐着吹风，这是嫌弃风寒不够重是不是？
“您啊，还是等着将姜汤给喝了，好好儿地去床榻上躺着，睡一觉也好，看会儿书也成，就是不准钓鱼了。”
黎弋不由分说，愣是不同意先生去钓鱼。
先生没办法，只得被黎弋给压着，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若是以往，这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他好歹还能教导教导太子殿下，算是消磨一下时间。
可现在，太子殿下已然继承了皇位，早就不怎么过来了。这每日里漫长的时间，先生总觉得无所事事的。
“老黎啊，这人再躺下去，会躺废的。”
被押在床榻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的先生，一脸的无奈之色。
谁想得到，都一把年纪了，还被黎弋跟看小孩儿似的押着呢……
“废什么废？我可不懂。我就知道啊，先生您要再去吹风，这身子可就垮了。”
黎弋将姜汤盛了一碗过来，让先生喝下，随即又再次用棉被将人给裹住了。
随后，也不离开，干脆地就将先生衣柜里，原本几件下摆有些磨损的外袍都取了出来。
直接就坐在一旁，借着窗口的光线，穿针引线，细细地缝补了起来。
细碎的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斑驳地散落一地。
黎弋一早起来，就将下巴上的胡子给剃掉了，这会儿逆光看去，倒颇有几分俊朗之色。
先生躺在床榻上，仍旧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黎弋。
若是可以的话，能够回到十几年前，他一定会押着他，好好儿地替他挑选一门亲事。
“老黎啊，先生我后悔了。”后悔耽误了人一辈子。
一辈子多短啊，就这么弹指一挥间，两人就从黄口小儿，直接成了发鬓斑驳。
黎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将手上衣服的下摆又理了理。
“先生后悔什么了？”
逆着光，黎弋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明亮之色，一时间，竟让先生有些晃花了眼。
“后悔啊……后悔耽误了你的人生。”
先生叹了一口气，瞧着头顶的蚊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不也是一样的吗？”黎弋笑了笑，又重新将线穿好，微微低下了头去。
所以啊，互相耽误，也挺好的。
曾经，黎弋觉得，先生是光，他是影。
先生天纵之才，拥有他所幻想的一切。就应该高高在上，享受万人敬仰。
渴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后来，不知何时，这个愿望就变了。
变成了，一点点的，从先生的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变成了，为每一个相似的点，而暗自窃喜。
也许是从先生熬的那一锅，还带着泥点子的姜汤开始。
也或许，是从先生说，“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也有可能，是曾经在淮山的那一夜，先生悄然地睡在他的枕侧，照顾了他一整夜……
不管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总之，也都几十年了啊。
黎弋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听到黎弋的回答，先生不觉得惊讶，就连心中刚刚的那一丝愧疚，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先生淡淡地笑了。
“嗯，不后悔就不后悔吧。这样，也挺好的。”
“若是觉得寂寞，大不了收养一个聪明的孩子，也是可以的。”
先生一直都知道，黎弋其实很是怀念太子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