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满面无辜。
“你对我吼什么啊哥,嫂子要是不喜欢我我有这个机会跟嫂子吗?”
“怎么了你别扯我,我不是从嫂子身上下来了吗?”
徐砚舟气得面色涨红,拽着裴玄的衣角不撒手,“你居然还有脸叫我哥?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玄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自然是同颂颂相爱啊。”
他理直气壮的语气让我都愣了一下。
徐砚舟的目光戳在我身上,仿佛要当场把我千刀万剐,“叶听颂!你竟然敢背叛我!”
他高高扬起的手眼看着就要打在我脸上,裴玄立马挡在我身前。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徐砚舟一巴掌。
我吓得拽住他的胳膊,“陛下,你……”
裴玄肤色冷白,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右脸又红又肿。
这一下打得徐砚舟的那点酒意也醒了,他颤抖着地把手背在身后。
裴玄用那种一贯的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眼神看着徐砚舟,“徐砚舟,这一巴掌朕替颂颂受了,我和她之间是我引诱她在先,是朕理亏。”
他语气森然,“可若是你再敢对颂颂动手,朕一定会先把你的手废了。”
徐砚舟本来还有些畏惧,但裴玄这两句话一出他的理智仿佛又出了笼,“裴玄,你少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说话!你现在招惹的是我的妻子,便是你当场把我的脑袋砍了,你也是在谋夺臣妻!”
裴玄怒极反笑,“你在外头夜狎三妓的时候怎么没想起颂颂是你的妻子?徐砚舟,当年你对朕承诺会对颂颂一辈子好的承诺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砚舟冷笑,“我就知道这么些年你对她的那些龌龊心思还没死!”
他的目光在我和裴玄身上打转,见我满眼关切地看着裴玄,他眼底的嫉妒都快溢出来了,“颂颂,你要和我和离是不是为了他?”
我蹙眉想解释,“我和离的事情同裴玄没有关……”
徐砚舟已经面色狰狞地打断了我,“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同你和离的!”
“裴玄,你也别想用你的皇权来压我,若你敢强下圣旨让我和她和离,我保证第二日她叶听颂水性杨花勾搭皇帝的事情就会名扬整个京城!”
9
那天的最后是裴玄脸色铁青地退让了。
女子的名声太重,他不愿让我处于风口浪尖。
我穿好衣裳和徐砚舟对坐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我,“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漠然地答,“一年前,你在宫宴上讨要裴玄身边的侍女那次。”
徐砚舟愣住了,半晌苦笑着道,“如此说来,倒是因为那天我让你伤了心,被裴玄趁虚而入了?”
我想起宫宴时的场景。
徐砚舟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身旁的宫女,忽然朗声笑着道,“陛下身边的宫女貌美,臣也厚着脸皮向陛下讨要一次,不知陛下可否割爱?”
大殿内的目光一瞬间都聚了过来。
不是聚在徐砚舟身上,而是在我身上。
那些讥诮,怜悯,嘲笑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我记不清我那天喝了多少杯酒,只记得那日的酒液辛辣,熏得我的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打湿了衣襟。
忘了是怎样散场,又是稀里糊涂地到了裴玄怀里,大约是那夜他的目光太温柔,也可能是我想到带着宫女回家的徐砚舟想必是极开心的,所以我做了此生最放纵的事情。
我主动攀上了裴玄的脖颈。
我扯回自己的思绪,淡淡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和裴玄之间终归是有了私情。”
我古井不波的态度让徐砚舟十分伤心,“颂颂,你我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种地步?”我反问他,“酿成今日这般田地,难道不是你徐砚舟咎由自取吗?”
徐砚舟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满脸愧疚和愤然。
我再一次提起和离,“徐砚舟,同我和离吧。”
“我不想留在你身边了。”
10
徐砚舟不同意。
他仓皇地捉住我的手,“颂颂,你如今不过是被对我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待你清醒过来便不会再有这种念头了。”
可他根本不敢同我对视,丢下这句话便跑。
之后的日子徐砚舟简直是洗心革面。
他再也没提过那三个头牌入府的事情,反倒是在我面前殷勤至极。
从前对我的冷待忽视一扫而尽,徐砚舟恨不得把手里最好的全都捧给我,岭南最鲜美的荔枝、御赐的珠宝、华美的衣服,他通通指挥着人搬进我房中。
可他踏入我房中那一刻便愣住了。
只因我的房间熏着裴玄专用的龙涎香,每一砖一瓦无不华贵至极,甚至我院子里的书房跟裴玄的御书房一模一样。
那些普天之下也难寻的独一份的东西都在我的院子里。
这些都是裴玄给我的。
在徐砚舟苛待我的日子里,裴玄绞尽了脑汁给了我缺失的爱。
徐砚舟大受打击,大约他也明白迟来的馈赠比草还轻贱,他只能面色难堪地叫人把东西全都搬回去。
他换了一种方式来讨好我。
他亲自下厨为我做小点心,笨手笨脚地险些炸了厨房,端到我面前时他面上还有十足的期待,“颂颂,你尝一尝,是不是那年的味道?”
我看也没看,“我早就已经不喜欢吃枣泥糕了。”
在他为了某个养在外头的女子豪掷千金买下一条街的吃食铺子赠与她时,听说那个女子最喜欢的便是枣泥糕。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这种吃食。
徐砚舟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又把袖中搜罗的小玩意递给我,“那……那颂颂,你瞧瞧这个,这是你从前出门最喜欢叫人捏的泥人,我记得你有一柜子……”
我打断他,“那年你生辰,我送你的泥人被你带回来的女人打碎后我也不喜欢了。”
徐砚舟看着我冷漠的目光,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
他低声问我,“颂颂,从前是我混账了,那你如今都喜欢些什么?我重新为你搜罗来……”
我淡淡地道,“不必白费力气了,这京中四处都是你为了你的红颜知己一掷千金的传闻,你还是别好心办坏事了,万一带回来的东西又勾起些我的回忆,只会叫我更恶心。”
徐砚舟的情绪有些崩溃,他红着眼眶看着我,“颂颂,你我之间非得如此恶语相向吗?”
我提醒他,“先对我恶语相向的是你。”
第一次发现徐砚舟外头有人那天我闹了一宿,我把他房中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光了,又在他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才等到徐砚舟回来。
他见到满是狼藉先给了我一耳光,冷冷地对我道,“叶听颂,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你一个商户之女能嫁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做出这副泼妇的做派给谁看?你真叫本王失望。”
那之后我又闹过几次,前几次徐砚舟还会同我大吵一架,到后面他根本就懒得顾及我的感受,直接忽视了我。
我也在经年累月的失落里学会了闭嘴,从此安静的扮演徐砚舟的“贤妻”。
徐砚舟的眼眶更红了,“颂颂,你忘掉那些过往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摇头。
忘不掉啊,徐砚舟。
我忘不掉你给我的伤害,也忘不掉你曾经是多么全心全意的爱我。
这两种回忆像尖刺一般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每次一见到你,就会隐隐作痛。
徐砚舟,我们直接早就无路可走了。
11
我和徐砚舟僵持住了。
那日之后他不敢在出现在我面前,只敢远远地瞧着我,然后叫人把他搜罗来的东西流水一般地送进我的院子里。
我连拆都懒得拆,直接转头就赏给院子里的下人。
裴玄最近给我传信少了,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每日总是不由自主地对着他送来的物件出神。
直到这夜我看书时觉得灯影一暗,一抬眼,裴玄已经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
他瞧着清瘦了许多,可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颂颂,有没有想我?”
他从未在我面前自称过朕,在我十五岁认识他和徐砚舟的那年起,他就没有在我面前摆过架子。
徐砚舟已经迷失了自我,可裴玄没有。
我扑进他怀里,眼眶湿润,“想,特别想。”
我从未像今夜这般主动,主动得裴玄吃惊又失控。
初始还是我在胡乱地主导,到后面我力竭,趴在他的胸膛上不愿动,听见他闷闷地笑,“傻姑娘,还是我来吧。”
天旋地转,他扣住我的手翻了个位子,我在他温柔的诱哄里失了心智,跟着他一起沉沦。
缚手的绸缎上缀着一圈小铃铛,小铃铛的声音响了大半夜。
最后裴玄搂着疲惫的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间,“颂颂,你今夜这般主动,我真欢喜。”
可我深吸一口气,“裴玄,这是最后一次。”
我回过头看见他惊愕地眼神,竭力装作平静地道,“你今后别来了,我们一刀两断罢。”
裴玄急急地捧住我的脸,“颂颂,你这是要做什么?是徐砚舟逼你的吗?你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我忍着泪意打断他,“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裴玄,你是皇帝,便是我同徐砚舟和离了,你真的觉得我能当你的皇后吗?”
“我叶听颂从不喜欢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你终归会有你的后宫,既然如此,我们便早些断了吧。”
裴玄久久没有言语。
昏暗的灯光下我瞧见他也红了眼眶,神情落寞。
他哑着声音道,“若这是你想要的……好。”
灯影摇晃。
再次睁眼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我伏在榻上放声痛哭。
12
裴玄昨夜来得小心,可还是被徐砚舟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扯开我的衣襟看上上面的红痕时几乎目眦欲裂,“叶听颂,你又让他碰你了是不是?”
我甩开他的手拢好衣襟,淡淡地道,“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
徐砚舟几乎是嘶吼着质问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你吃的穿的无一不是我精挑细选为你寻来的!”
“你介意的那些女子我全都遣散了,你知道这些日子她们来找了我多少回我都视而不见吗?”
“叶听颂,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能对我为你做得这一切视而不见!”
我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裴玄就不会像他这样。
裴玄只喜欢默默付出,许多事情他做了也不会同我说,有时我发现了嗔怪他不告诉我,他也只是笑笑。
更别提红颜知己。
裴玄登基四年,后宫内仅有一位嫔妃,那是夺嫡时他一个亲卫的妹妹,是个先天痴傻的姑娘,亲卫求他受她庇护她一辈子,裴玄答应了。
洁身自好不应是个好夫君的本分吗,我不懂徐砚舟为何把这件事情当成勋章一般说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看着眼前的徐砚舟道,“徐砚舟,你做得再多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
徐砚舟像是猛然受了刺激,“那什么才能入你的眼?”
他发了狂一般冲进我的房里,看见我珍惜爱护的每一件裴玄送来的物件,猩红着眼对我道,“只有裴玄送你的东西才能入你的眼是不是?”
我皱眉瞧着他,“徐砚舟,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张床榻,“他昨夜便是在这里碰你的对不对?”
他神情阴戾,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干什么?”
徐砚舟冷笑着道,“干什么?”
“在我的府邸里睡我的女人,我总要让他付出代价。”
13
徐砚舟将我和裴玄的事情捅了出去。
当今天子勾搭臣妻的事情闹得上京城满城风雨,不过最首当其冲被辱骂的还是我。
“水性杨花的东西,已为人妻了还不知检点!”
“当时我就看这个商户女不是个好东西!果然身份低贱就是品性低劣,当初勾搭上了王爷还不知足,如今还勾搭陛下,是想要当皇后吗!”
“亏得王爷受得了她,这样的女人谁家敢要!”
流言甚嚣尘上。
甚至有御史在朝堂上当面质问裴玄此事,“此女水性杨花犯了七出之条!臣提议应当将她浸猪笼即刻淹死!”
裴玄淡淡地道,“可朕与她之间是朕在蓄意招惹,爱卿这么说,是朕也水性杨花吗?”
那个御史被呛得说不出话。
但朝堂上还是有许多人对我不满,弹劾的折子上了一茬又一茬,裴玄白天上朝舌战群儒,夜里下了朝还得压下那些折子。
他一直在替我说话,努力将过错都往自己的头上揽,但收获甚微。
甚至因为这事,有些大臣看出来了裴玄明显对我有意,危机感十足,立马纠着一帮大臣联名上书要求裴玄充盈后宫今早立后。
裴玄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
我有些愧疚,没想到还是给他添麻烦了。
徐砚舟一开始也是怒急攻心,没有想到这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他有些惶恐。
毕竟污了我名事小,可得罪了皇帝事大。
徐砚舟便有些醉生梦死,一喝了酒便上头,前些日子遣散的莺莺燕燕也招回来了,在府里夜夜笙歌。
我冷眼瞧着他那头院子里的热闹,只觉得男人果真是可怕得很。
就算心死了,下面也还没死。
14
但半月后出了一件大事。
裴玄遇刺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急得慌了神,来传信的暗卫垂头说裴玄伤得很重,此刻还在宫里不省人事。
我咬牙求暗卫带我入宫,我想瞧瞧裴玄。
我行色匆匆地跟着暗卫到了寝宫时四周都没什么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叫人心神不宁的苦药味,我扑到龙床前,却正好和神采奕奕的裴玄对上了眼。
他一把搂住满面惊愕的我吧唧亲了一口,“我就知道颂颂你肯定会来看我的!”
我上下检查他的身体,“暗卫不是说你遇刺了吗,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裴玄抓着我的手一路往下带,一开始我还认真地在找他的伤处,但被他带到了某处我便猛地僵住了。
一张脸涨得通红。
裴玄还坏笑着看着我,“伤到了这里,怎么,颂颂要为我疗伤吗?”
我一拍他的脑门,“见天的没个正形!”
裴玄抱着我笑成一团。
他瞧着我的眼神不太清白,“颂颂,有没有想我?”
我还在嘴硬,“没有。”
但他的动作张狂,我挣扎了几遍也没有逃掉,他又在我耳边问,“想还是不想?”
我忍着身体里汹涌的情潮,咬牙切齿地道,“想,想死你了!”
话音刚落床幔的帐子被人解下,天旋地转。
我被裴玄压在榻上,他去取床边那条带着小铃铛的绸缎,我一看见那些小铃铛眼皮子就跳了跳。
最后果然,小铃铛又响了大半夜。
结束后我强撑着精神不肯睡,“裴玄,你今日把我骗进来是什么意思?”
裴玄从背后抱着我,我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没什么意思,就是反悔了。”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反悔什么?”
他低声道,“反悔那天答应你要同你一刀两断了。”
裴玄将我翻了个身同我面对面,认真地道,“颂颂,我知道你这些时日受了委屈,现在我已经为你扫除了所有障碍,你还愿意当我的皇后吗?”
见我神色迷茫,他来蹭我的鼻尖,“我吞了一枚绝子的药。”
在我目瞪口呆的表情里,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神色平静,“那些大臣不让我娶你的说辞是怕混淆皇室血统,那我就让自己绝后,过几年从宗室那边抱一个来养,他们就没资格置噱我的皇后身世是否清白高贵了。”
言下之意是他反正生不出了,那些老古董就没法反对了。
“今夜的刺杀是我找人演的戏,现下宫里上下应当都知道我被刺客下了绝子药的事情,明日整个上京城都会知道。”
我眼眶泛酸,“裴玄,你怎么……”
我想说许多,但最后泪汪汪地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裴玄凑过来哼哼,“想说我怎么这么好?我当然好啦。”
他为我温柔地擦去眼泪,“颂颂,我知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我还是想问问你——”
“我的人现下应当已经拿着前几日找出的徐砚舟的把柄让他签了和离书,那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15
今日是封后大典。
裴玄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我穿带整齐后只觉得脑袋都沉了十斤,一早上都在瞪裴玄。
裴玄摸摸鼻子讨好地对我笑,“哎呀颂颂,封后大典就这么一回,咱们忍一忍好不好?”
他殷勤地给我捶肩揉腿,我忍不住笑,“好吧,姑且原谅你。”
最后一同携手登上那两个位置的时候裴玄还悄悄掉了眼泪,他说,“颂颂,高位苦寒,辛苦你今后要一直陪着我了。”
我心下微微震动。
忆起那年,徐砚舟说我是商户之女,如今已经配不上他了。
可如今裴玄以帝王之尊迎娶我,给我最盛大的封后大典,在这满京城都艳羡的荣光里他对我垂泪。
他说,颂颂,高位苦寒,辛苦你今后要一直陪着我了。
我红了眼眶。
我对裴玄笑,“陪你的话,一辈子也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