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如烟,凄风苦雨,风簌之声如甲士垂死前的哀嚎。
天微亮,康侯府外便哄然不断,早早惊醒了喜罗,裹了件裘衣,便出门探了个究竟。宋司仁也闻声而来。
屋外传令的兵卒焦急地跺脚,不时昂首朝着府内望去。见喜罗和宋司仁疾步而来,传令的小卒难掩激动:“少伯主,邵医师,见到你们太好了!”
宋司仁还未来得及询问事由,便见燕烺眉头紧蹙,矫健而来。身侧跟随着左将军霍武。
“侯爷!”传令小卒急飕飕跑过来,单膝而跪道:“坚守战伐营地的不少甲士染了怪疫,这几日一直上吐下泻,浑身瘙痒,昨日已有数百人......死了。”
一听小卒的话,燕烺神色遽变:“营中的医工呢?”
小卒脸色愈加惨白,回:“医工也都染了这怪疫,也都在营中等死。事况太过紧急,小的这才连夜赶回来通报。”
喜罗有了些头绪,忙抢话问道:“他们身上是否有溃烂的痕迹?”小卒连连点头,喜罗丝毫未犹豫:“我随你去营中看看。”
“我也去!”宋司仁上前一步,一脸恳切。燕烺提声唤道:“霍武,备车!”随即打发了小卒回去。
马车上路之时,天色已大亮,微风轻拂,浮云淡薄。
霍武紧攥的马笼头一路驾车,冬来坐于一侧,冻得脸色铁青。轿内的三人闭目养神,怕是到了营中,再无休憩的机会。喜罗睁眼悄悄打探着眼前的两人,宋司仁阖目静坐,神色凝重,再无平日的嬉笑。而燕烺轻蹙眉头,斜靠在车壁,蓬松的貂毛大领遮盖着他半面面颊。喜罗隐约能感受到,他轻呼出温热的气将貂毛吹拂得微微颤动,便这样看着失了神。
一声轻咳,喜罗匆忙收神。抬眼望去,见宋司仁满脸浮笑,调侃道:“你的嘴角快要结冰了!”喜罗一时不懂宋司仁的话中之意。
宋司仁将身子朝喜罗跟前探了探,低声道:“我是说你嘴角的口水,快要结冰了!”喜罗脸上一阵炽热,眼神一转恰巧与燕烺的眸光相接。燕烺似乎听懂了两人的对话,目如煦日,嘴角一扬。
马不停蹄地行驶了好几个时辰才到达了军营,营外一片狼藉,军旗和兵件散乱一地。
再朝内走,营中乌烟瘴气,泛着恶臭,倒地哀嚎的甲士蜷缩成一团,浑身褴褛,再无半点将士之风。
燕烺望着眼前这偌大的营地,望着这群犹如乞丐般瘦骨嶙峋的甲士,心中不由酸楚:“这些就是我的兵?”燕烺握拳堵在唇边猛咳几声,扪心自问的一句言语,使得喜罗心头一紧。
“救救我!”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紧攥住喜罗的脚踝。
喜罗大惊,回头望去,见一甲士满脸脓疮,趴在自己脚边。
宋司仁见眼前一片杂乱,恐难管制,纵身跳到了营墙前的木桩上,大呼道:“众将士莫慌,侯爷此番前来,便是来救大家的。”甲士们的哀嚎声轻微了不少。
“大家回到各自的营帐内,医师会前来替你们诊治。”宋司仁墨眉一蹙起,指着还在嘶吼的甲士,呵责道:“争抢,厮闹,违纪不从者,格杀勿论。霍将军,轰他们回去!”宋司仁的话语怔住了不少人。
霍武忙扯着粗嗓喝道:“回去回去!”眼前顿时安静了不少。
喜罗望了宋司仁一眼,此番局面混乱不堪,他能短短几句言语便压制了下来,以前只当他刁钻圆滑,却不知他还有震慑八方的气势,倒是小看了他。
喜罗转身钻进了身侧的营帐之中,见一甲士不停地抓挠自己红肿的脸颊,大呼:“不要抓!把手伸出来。”甲士愣住,颤颤巍巍把手伸来,只见指甲乌黑,指缝溃烂。喜罗只看了一眼,便匆忙冲到了其他营帐,查诊其他患者。
所有患病的甲士,病情如出一辙,瞬间不祥之兆席卷而来。
“到底什么病?莫非......”宋司仁急切地揣测。喜罗接过话尾,坚定地答:“没错,他们患了疠疾。”
“疠疾乃是恶疾!”宋司仁惊呼。
燕烺道:“若不及时查出导致疠疾的缘由,只怕会迅速流染到城中,殃及到百姓。”话到此处,燕烺脑海中浮现了那日肃烈之战后,自己在横尸片野的战伐之地寻找活口的情景。战伐之地离营不过数几十里,难道疠疾与此有关?
燕烺唤道:“霍武!”
“末将在!”霍武上前一步,等候问话。燕烺问道:“战死将士的遗体如何处置的?”
霍武毫不思考,如实答道:“挖了个大坑,将所有战死的弟兄们一起埋了。”
喜罗和宋司仁异口同声:“坑在哪儿?”霍武紧张地顺了顺腮胡,朝着营后十里余地的清河处指了指。
宋司仁长叹了口气:“去看看!”几人策马来到了乱葬坑,恶臭熏天,闻之欲呕。
喜罗掩鼻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遭的树木早已枯死。燕烺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捻了一块泥沙在指尖一撮,随即抬在鼻尖一嗅,道:“这里的泥土黏稠泛着恶酸,显然是乱葬坑的众多尸体腐蚀所致。离此处向东不足十里便是营井。众将士吃喝都是来源这口井,显然这乱葬坑便是疠疾的最大缘由。”
霍武狠狠刮了自己一个耳光,豪迈道:“侯爷莫恼!回头我去刑房领五十大板。”燕烺不予理会,只顾静望着眼前的一片萧条。
宋司仁轻拍了拍霍武的肩膀,缓缓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罚你,而是如何控制疠疾的蔓延。”燕烺大悟,下令道:“霍武,你赶紧将未染病的将士隔离到别处,带兵封锁营地,其他一干人等不可进出。”霍武作揖答“是”,随即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