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宫
云思遥2025-11-11 16:525,938

  转眼间,离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那天,自和十三别过,我便古怪的病了一场。也许说古怪是看在旁人眼里的古怪,我自己却异常的清醒。

  也许,正是这清醒,让我宁愿沉溺在那不清醒的病痛中。我终究,只是鸵鸟。

  打碎那疼痛的是八阿哥。

  我仍然记得清晰,那一刻,他一贯温和宁静的眸子里迸射的光芒生生地刺痛了我。“柯盈雷,你没有权利放弃自己。”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猛的惊人,我明白,他在用肢体的疼痛逼迫我警醒。

  的确,我没有权利放弃自己,同样的错,我不能让自己再犯一次。

  自后,我的病开始好了起来,古怪的一如它的发生。只是自己清楚地明白,有些记忆、有些疼痛、有些惦念永远无法忘记。它们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你再度被它尖锐的枝刺痛,才会明白,它——从未离开过。

  十四如约的在那天来储秀宫接我。芷蓝她们俱是羡慕地把我送出宫门。也许不是良妃在平日里的一视同仁,如果不是我的尽心尽力,怕我如今得到的足以让我为自己树下太多冤家。

  换上小太监的服饰,十四啧啧有声道:“好个清俊的小雷子。”说完,帮我整理帽子。

  我退后一步,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尽力遮盖住发丝,抗议道:“什么小雷子,好难听。”

  “那叫小盈子?恩,小银子。寓意好,指不定你有天金山银山的吃穿不尽呢。”他嬉皮笑脸地把我抓到他身边,拍了下我的肩头,重重地一点头,“小盈子,就这么叫吧。你可得好好跟着你小爷。要不,把你丢九哥府回不来可别呼天抢地的。”

  “什么小银子,你以为我是九阿哥那财神爷?”看他取的名字,就知道捡现成的,没有半分创意。如此懒惰之人,如何在战场上指挥若定?

  他呵呵一笑道:“你若是个财神爷,不说八哥会对你怎样,我就对你言听计从。”

  我睨他一眼,这大清国颇受宠的阿哥哭穷哭到宫女这了。“若梅在德主子那儿可好?”扯开话题,找了个我现下比较关心地问道。

  “额娘很疼她,说她知书达理、聪明内敛,年纪轻轻便稳重可靠。”他眨眨眼睛,笑道,“这人没换错,的确比你强许多。”

  这小鬼八成忘了他那些惹他心烦的算学题都是谁在背后教他的,决定下次无视他的利诱。偏过头,稍稍离他一步,在他身后跟着,不论他如何逗我,就是不开口。心里也觉奇怪,平日里绝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却几次三番为若梅隐隐不是滋味。

  走至顺贞门,马车已在外候着。十四先一步上车,回过身,递过手臂。“把手伸过来。”

  我迟疑了下,伸手抓住他手腕的袖口,借力上了马车。

  坐定后,他一瞪眼,把袖子抬高,送到我眼前,说道:“爷这袖子怕回去得补上几针了。看着挺温柔的姑娘,心眼儿跟针尖似的。”

  我忍俊不禁,刚才那点不愉快渐渐散去。行车路过集市,好几次想掀起马车的幕帘看个究竟都被他抓了回去。

  怒目瞪他,他却一副任我宰割的模样。“回来时我陪着你好生逛逛还不成?现在你就不能陪我说会子话?”

  代沟,语言不通。我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对这小鬼。我本不是太过俏皮的人,虽和他一起总是玩得开心,可他时而流露的成熟和霸气又会提醒我他不是个孩子。

  “还生气?”见我不语,他轻笑道,“平日里老是气我,偶尔看你生气的样子也着实好玩。”

  “十四阿哥倒是懂得礼尚往来,小女子不胜感激。”想让我生气,我偏偏摆给你一副笑脸,你能奈我何?

  他笑着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盈雷,有时看你沉稳地紧,有时又有趣得很。真的很有意思。”

  是有些喜怒不定了。来到这个世界,有时活得很压抑,有时活的却很恣意。这里,毕竟不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伸手在我面前晃晃,“不许无视我的存在。”

  我轻笑,这小鬼,总是能让我轻松,不像面对八阿哥,要提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今天会去很多人吗?”

  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笑问道:“你想见到谁?只是家宴而已,你姐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是实话。九阿哥今日大费周章地向良妃讨这个情,难道是为了之前八阿哥的事?我原以为,事情早该告一段落了。

  “你会帮八哥吗?”他沉默了会,忽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帮这个字太沉重。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八阿哥想必也没有这样的心思。”也许他是想过顺水推舟,但以他的精细,若是想到利用我或是指望我能帮他,他便不是现在的八阿哥了。这就是他和太子的区别,真正的聪明人能很快辨别什么才是重点。

  他却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不愿意,前些日子见你笑的少了,那浑水真不是随便的人能趟的起的。有时真希望你笨了些才好。”

  我若真的蠢笨,此刻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去九阿哥府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又能分辨的清?“盈雷没有众位阿哥想象的聪明。”真正的聪明应该懂得藏拙,我终究还是笨了些。

  马车忽然停了。一小太监掀起帘子,打了个秋千,说道:“爷,到了。”

  这一次,我自个儿下了车。深呼吸一口气,这外边的空气流动着我所渴盼的自由的气息。

  随着十四进入九阿哥府里,因扮作小厮,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抬头观赏,一路用余光打量,却也感觉到这府里处处精雕细刻、雍容大气,这九阿哥虽富甲一方,倒不是个俗人。

  他领我进了内堂,把我交给府里的丫头,让她带路,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不能陪你进去,九哥打过招呼了,你和你姐姐可以先叙旧再出来,别一会哭红鼻子跑出来见我,我就不敢带你上街了。”

  不客气地瞪他,他哈哈大笑的离开。我无奈的摇头,跟着丫头往姐姐的屋里去。

  距离上次她进宫给宜妃请安顺便过来看我已有半年多了。初秋的天气仍有些闷热,她一件薄薄的淡紫色的单衣,云鬓微微的蓬松,看来有种慵懒的别致,妩媚的风情。

  看到我进来,她眼里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心里微微放松,看来,她并不知道我今天会出现。

  “你怎么会来?还打扮成这样?爷都没有告诉我,只说要给我个惊喜,果然是忒大的惊喜。”她忙把我拉到身边,坐在床沿,问道,“怎么好像瘦了,脸色也苍白。”

  “前些日子病了。”我淡淡的一笑,看她微微的担忧的神情,轻轻握住她的手,接道,“现下好着呢,要不然也出不来,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你的病。”她犹豫了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惹了麻烦?”

  我心一紧,压低声音问道:“九阿哥说的?”

  她点头。“还是年初的时候,他回来,见我就对我说我有个好妹妹。可那话分明是反话,我再愚钝也听的真切。”

  我忽然觉得内疚。“我是不是连累了你?”

  “怎么会?”她嗔笑道,“若真连累我,今日你怎能前来为我贺寿?当真以为我傻呀?我知道,八爷和十四爷对你都不错。”

  我干笑了几声。“托福,是不错。”

  她也轻笑道:“谁托谁的福还指不定呢。”她揽着我的肩,凑近我的耳边问道:“给姐姐从实招来,八爷和十四爷你究竟对谁有心?”

  我眼波流转,取笑道:“他们哪能及得上九爷的丰姿,我谁都无心,就对九爷上心。”

  她一愣,有些窘迫地答道:“爷的确、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品丰姿,你若、若真是有心,我也可以……”

  我扑哧一笑,说道:“看你紧张的,这九爷可把你的心收得紧紧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我在戏弄她,伸手推我,嗔道:“越来越刁滑了,连我也取笑。”

  “不取笑怎试探得了你对九阿哥的心意?”我笑地灿烂。果然是出了宫,心情好了很多。

  姐姐一脸神秘而喜悦的笑,见我疑惑,把我拉近,轻声说了句话。我一惊喜:“真的?那真要恭喜姐姐了。”在这个年代,女子还有什么比生育子女更重要的事。她既有喜,我也替她开心。

  她娇羞地笑道:“若不是为这个,怕这年的生日也没的费这周章,加上我是进府的第一个生日,爷才重视着。”

  我笑道:“不管为什么,重视总是好的。妹妹也为姐姐高兴。”

  她欣慰地点头,一拍脑门道:“只顾者跟你说话,还没让你换上衣裳。一会儿跟我出去,总不能穿着这衣裳吧?”

  我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出来本就是犯了规矩的,还能正大光明的去前厅不成?”

  她失笑道:“我真真是糊涂了。那你在这等着,可别逛的太远。我今儿个怕是很难招呼你了,不过能见你我就开心了。”

  我轻拍下她的肩,笑道:“还是快前面去吧。你好歹也是今日的寿星。”

  看着她微笑的出门,我不由微翘起嘴角,此刻的她是幸福的吧?幸福地让我有些妒忌了。

  站起身,我顺着花园走动,倚着池塘,流连于那池中嬉戏的鱼儿,呼吸着淡淡的秋风卷起的青草的味道,惊觉生命的美好。

  耳边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我微微皱眉,不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被打扰,可转念一想,焉知道我不是在打扰别人的亲密无间?

  本不想听,可其中一女子的话却让我不自觉的竖起耳朵。

  “兆佳妹妹,往日天气一闷热你便躲在家不出门,今日可真是有闲心。”那女子声音极为耳熟,仔细一想,似是八福晋的声音,那她口中的兆佳妹妹可是十三的福晋?

  “翊翎姐姐见笑了。爷不知从哪儿得来一方子,云悠每日里泡茶喝,只觉暑气没那么重,神清气爽多了。平日里姐妹妯娌又难得一见,借着机会云悠也该出来走动走动。”那声音温柔低沉,配着她说话时轻柔缓慢的声调,竟让我觉得说不出的柔婉。

  原来,十三要那方子是为她。

  我定定地看着池水,一时竟不得动弹。良久,才发现手心里早已全是汗水,那手心里俱是被指甲掐过的痕迹。

  “妹妹是个好福气的,谁不知道十三弟把妹妹你放在心尖上呢。”八福晋的声音越飘越远,许是往前厅走了。

  我忽然觉得身体一软,才发现适才脊背挺直而僵硬。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我在害怕什么?我应该知道,他虽外表洒脱,心思却细腻,而那女子如此的温婉,也值得他用心呵护,我——又在计较什么?

  只心里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啃噬一般,那疼痛并不尖锐,却让我难以抑制。手掌轻按胸口,已然无法阻止一种失落与沉痛的情绪渗透我的心底。

  眼前仿佛有一丝模糊,我低头,用力地眨眨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一闪即逝的湿润。

  “盈雷姑娘,盈雷姑娘!”一个尖细的叫唤把我从失神中惊醒,我忙转过身子。看到是跟着十四一同过来的小太监宁安。他行了个礼,说道:“爷临时有事被德主子召回了宫,临走前,爷嘱咐我把姑娘带到长安街,让姑娘在听雨楼等爷。”

  我回了礼,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要不,我直接回宫便是。”

  他为难的顿了顿,说道:“爷吩咐了,姑娘好不容易出的宫门,爷一定会赶来。”

  我点了点头,他倒一直惦记着答应我的事,我又何必拒绝他的好意?

  听雨楼。

  很别致的名字,很古朴的设计。唯一让我觉得不足的是色彩,过于清冷了些。我由着宁安进了一间雅阁。喜欢背后那些形形色色的酒具,陶、铜、漆、瓷、竹木等等姿态各异,别具一格。

  莫非是财大气粗?一点都不怕被顺手牵羊?或许古代民风淳朴?

  我一一地把玩,等了很久不见十四过来,心想还是出门透透气的好。才刚走出一步,便听到一小二招呼的声音:“十三爷来了?您吩咐的单间儿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这就带您过去。”

  十三爷?会是十三吗?普通人家生那么多的恐怕不多吧?

  我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是他。一身清俊的白衣,一张漫不经心的笑脸。即使对着这些市井百姓,他依然给予着尊重,丝毫看不到那高傲的神情。

  我不禁微笑。即使有着最高贵的身份,他也依然有着最平和最宽容的心。这样的他,终是特别的吧?

  他向着我的方向走来,不经意地看向我,先是一愣,然后挑了挑眉,笑问道:“怎么是你?”

  我也挑了挑眉,回道:“怎么?十三爷不乐意见到我?”

  “嘿!”他指着我,无奈地道,“脾气还不小。今儿个谁招你了?难道是十四弟没带足银子把你压这了?”

  我假笑着点头。“对啊,十四爷说回去拿银子赎我。刚巧十三爷来了,就指望十三爷搭救了。”

  他失笑,把我拉至身旁,笑道:“谁敢把你压这,不怕得罪他们东家?”

  “东家?”跟我有关系吗?莫非是?“九爷?”

  他弹了弹指,答道:“聪明。对了,你怎么落了单?十四弟呢?”

  “他被德妃娘娘召回宫,让我在这等他。”难怪他那么放心,原来这是九阿哥的产业。

  他了悟地点点头,对一旁的伙计道:“一会子十四爷过来了,让他上我那领人。”说完,拉着我往前走。

  这间单间格局类似,我忍不住又对那些酒具上下其手一番。十三看着我好奇的样子,问道:“没见过这些玩意儿?新鲜成这样?”

  “我不喜欢喝酒。”给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的确,在现代,这些古典的酒具怎会轻易看见,“所以鲜少见到这些。”

  “那要这些做什么?”他不解。看他那样大概也是个嗜酒的,怕不懂得我们这些小资情调。

  “喜欢,仅此而已。如此精致,让我爱不释手。”我专心地把玩一阵,放下,看见他含笑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心忽然一慌。适才兆佳云悠和八福晋的话又在脑海里回响,脸色不禁一沉。

  “怎么了?脸色忽然苍白起来?那次你无端地跑回去后似乎生了场病?我也没机会去看你,现下可好了?”他的眼神中有关切,让我无法硬起心肠待他。

  “谢十三爷挂念,大好。”我也分不清那场病究竟是为谁,为他还是琛。或者,在我心里,这两个人也许本就是同一个人?我有些惶惑。

  “你怎么来这里?”我突然想起,总不会一个人跑来喝闷酒,应当有正事。

  “跟四哥约定的时间,四哥十分喜欢这里的素食,偶尔会来这尝个鲜。”

  四阿哥!我开始冒冷汗,想到要见他,就有些心虚。“那我不打扰你们兄弟相聚,我还是回去等十四阿哥。”

  他一把拉住我,似笑非笑地道:“这么怕四哥?我还记得那天你第一次见四哥时说的话,让我觉得你好像认识四哥很久,很了解他的志趣与脾性,怎么现在好像唯恐避之不及?没做亏心事吧?”

  也许是因为我在八阿哥身边待久了,对八阿哥终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他那样温和宽容、礼贤下士又聪明狡黠之人竟没有赢得他想要的位置,那么四阿哥的能力手腕与心计恐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是一种本能。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四阿哥那样的人,怕没有几个不敬而远之。”

  他哈哈一笑,道:“其实四哥本性也极为直爽,因早些年被皇阿玛批为喜怒不定。他又素来严于律己,愣是生生地把这脾气给改了。很多不了解他的人会有所误会,实际四哥平日待人极好,只是他为人正直,容不得一些人的胡作非为,所以手腕上比较严厉,心肠却是好的。”

  十三谈起四阿哥时,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敬重,我不由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神情,心也明亮畅快起来,这样的他,是真实而可亲的。

  “你和四阿哥感情真的很好。”我不禁感叹道。

  他深思会,答道:“这话不假。四哥的性子素来孤单,我敬他、重他,却未必能了解他,但他对我的维护与照顾却是我的福气。”

  我微笑着摇头。“你不是不懂他,只是四阿哥那样的人习惯了隐藏,有人若执意要进他的世界,他反倒会避开。我想他之所以与你投契,也正是因为你把他当作你的四哥而非皇兄,不会去揣测他的心意,却让他无比的自在与宽心。”

  十三眉眼里蕴着那欣然的笑意,朗声道:“盈雷,你果然是心思灵慧的女子。若有酒,胤祥必定敬你一杯,也代四哥敬你一杯。”

  “颖然。”我忽然说道,他神色一愣,我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叫我颖然。盈雷属于紫禁城、属于储秀宫,而颖然,只属于我自己。”听他叫我盈雷,总觉得在叫另一个人。其他人如何称呼我我不在乎,可我希望他能叫我颖然。

  “颖然。”他重复道,“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我的心仿佛被温水浸泡过一般,如许的温暖、湿润,不知不觉蔓延开来。

  这时,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四爷,您怎么不进单间呢?”

  我和十三面面相觑。四阿哥,他方才已经在门外?那我和十三的对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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