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冷面少年的五官极为紧凑,都聚在一张小小的脸上,皮肤黝黑,应该是天天日晒雨淋的缘故。
沈宥注意到了他的嘴角,似有些发黑发紫。
按理说,他穿的也不少,不该是冻出来的颜色。于是,沈宥又粗粗扫了眼其他特征。
他也意识到沈宥正盯着自己,狠狠剜了一眼过去。
“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心脏不太好?”沈宥语气温和,一点也没有死到临头的惧怕感。
听到这句话,谢宜味的魂都快丢了。第一反应就是:相公这是疯了吗!不逃命还在这儿和人家谈论心脏!
但也许,依相公的心思,恐怕另有打算。说不定,像上次在缙州一样,拖延点时间就有贵人来相救。
于是,谢宜味也哆哆嗦嗦地搭腔:“小兄弟,我、我、我家世代行医,如果你真的身体抱恙,我们可以在临死前为你瞧上一瞧……”
“少废话!”
显然,这少年杀手根本不吃这套,也懒得听他们多说半个字。
目前,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都说人在将死之时会爆发出无限能量。沈宥自知谈判无望,顺势就抓起随身佩戴的玉佩,向杀手砸了过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那玉佩还未落下,已经在半空中被一剑刺裂。
但至少为沈宥和谢宜味争取了一点点的挣扎时间。
两人一面狼狈出逃,一面拿起散落在车上的灵芝、石斛往后头一阵乱砸。
以卵击石,可足够唬人。
少年杀手始料未及,看着扑面而来的珍贵药材,有些防不胜防。他左右闪躲了片刻,显然是被这两个负隅顽抗的将死之人给激怒了。
“还不快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给你们留条全尸。”很快,他追上了沈宥和谢宜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挥剑时,因为一直闪躲晃动的缘故,竟然自衣袖间掉出了一个馒头。
谢宜味死到临头,还能看见这样的事,不禁笑出了声:“想不到这年头杀人灭口还有带干粮的,要带也不带好点,带个破馒头。”
“住口,你懂个屁。”少年杀手很是珍重地捡起馒头。
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个没有一点武力的年轻夫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就算赤手空拳,都能够把他们打趴下。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文弱,所以上头才会派他来执行暗杀任务,当是历练。
借着朦胧的月光,谢宜味忽然瞥见了那个干巴巴的馒头有些眼熟。寻常吃的馒头吧,通常都是滚圆滚圆的,但这个馒头却是呈四四方方的椭圆形状,曾经她在盘仙镇,看诸葛奶奶就这么做过。
“做人嘛,太圆滑不好,四四方方才稳当。”谢宜味想起诸葛奶奶对她说过的话,忽然一模一样地脱口而出。
怎料,那少年的背影竟然顿了顿,细枝末节的动作,皆落在谢宜味敏锐的观察中。
与其说,她会看人。不如说,是她对食物外貌、气味的一种敏感——纵然,那只是个干巴巴的馒头。
“你是……你是阿峰?”谢宜味不敢肯定地问道。短短几个字,却是一句逆天改命的关键性话语。
没想到,对方果然收起来剑,也收起了那凌厉的杀气,目光中多了几分孩子般的纯真与柔和。
“你怎知我的小名?”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紧接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怎会认识我奶奶?”
第三个:“你们去过盘仙村?”
此刻,谢宜味心中也有了五分胜算,遂缓了口气,道:“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让我一个快要见阎王的人哪有脑子回答。不如,你先把剑放下,我再回答你。”
阿峰还没卸下防备,绷着脸道:“你敢与我讨价还价?”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遇见诸葛奶奶,她好像有事拜托于我来着,唉……”谢宜味挑眉撇了撇嘴,“被你这一吓唬,全忘了!全忘了!”
如今,她是完全笃定,阿峰不会动手了。
果然,阿峰真的放下了剑,连同那颗杀气腾腾的心也放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奶奶究竟怎么了?”
谢宜味莞尔一笑:“诸葛奶奶啊……她老人家身体康健,整日里乐乐呵呵的,好的很呢!唯一记挂的就是远在他乡的孙儿阿峰,她还拜托了我,如果遇见了你,要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无论走多远,记得回家看看。”
谢宜味说完,还没来得及拿出一个信物,没想到对面那个少年已泪流满面。
“这是诸葛奶奶让我给你的小银镜,上面刻着八卦十二生肖,说是你出生时戴过的东西。”谢宜味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一枚已泛黑的银挂件,轻轻晃了晃。
这东西并不值钱,对于阿峰来说,却比金银珠宝还珍贵。
“奶奶,阿峰知错了。”
夜色沉沉,阿峰接过那片小银镜,向着家乡的方向,跪了下来。
*
小时候家中极穷,爹娘死的早,丢下体弱多病的阿峰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这面小银镜挂件,还是奶奶用自己仅有的银簪去镇上的银匠铺打的。
阿峰极为珍视,带上它,便可以不怕任何妖魔鬼怪。
十几岁的时候,村里征壮丁去兴修工程,阿峰也报了名。大部队说走就走,奶奶还没来得及把八卦图案的小银镜给他带上,他便走了。
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杳无音讯。
这些事,是谢宜味和沈宥都已经听说的。但后来发生的,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阿峰修了一年堤坝,带队的老大觉得他肯吃苦又聪明,便让他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说可以教他们习武,强身健体,还能赚大钱。
阿峰自然欣然参加。
于是,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学本事,可后来才知道,他们所谓的秘密就是杀人,所谓的赚钱就是成功杀人!
今天这次杀人任务,便是阿峰出师后的第一个任务。
事成之后,他可以领到第一桶金。
听说,组织中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挣到钱了,有的人还能如愿以偿地把钱送回家去。因此,阿峰对于这次任务,志在必得。尤其是当他听说,对方不过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小姐时,他便更有胜算了。
出门前,阿峰轻装上阵,同时,依旧带上了一个茯苓馒头。
这是他思念家乡的唯一慰藉,每次出门时,都会带一个茯苓馒头,万一遇到不测,还能填饱肚子呢!
不过,当阿峰望着眼前的沈宥和谢宜味时,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完成任务,可以拿到丰厚赏金,他内心的邪念又熊熊燃烧起来。
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谢宜味用奶奶的话唤醒了他的良知,现在他应该已经提着他们的首级去领赏了。
“谢谢哥哥和姐姐,阿峰差一点误入歧途,如果我真的杀了你们,那这辈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奶奶。”
阿峰扶起了谢宜味和沈宥,已经与他们敞开心扉,并且放下屠刀,改邪归正。
一切都来得及。
“阿峰,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沈宥问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还年轻,这几年也没什么打算,一直生活在那个秘密组织中,阿峰只知道管他们的老大上面还有老大,他们都得一级一级听命行事。
“不如,我就说你们被人救走了。”
沈宥蹙眉:“你若回去,必是死路一条。曹兴疑心慎重,言敏又心狠手辣,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对啊对啊,你不如就跟着我们吧。事成之后,我们送你回到诸葛奶奶身边。”谢宜味附和道。
一听到奶奶,阿峰显然很兴奋。
“你们说的可当真?我真的还能回去?”就像外界传言那样,阿峰虽心里抱着幻想,但他多半清楚,自己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鬼。
“那是自然,邪不压正,我们如今已掌握了大部分的证据,只需等待一个时机,顺利通知白公子,便可将反贼一举拿下。”
沈宥说的隐晦,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正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快,你们快躲起来,我来应付!”阿峰捡起地上的剑,神情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难道,上头还派了帮手来应援?
千钧一发之际,沈宥也顾不了那么多,带着谢宜味快速地躲进了身后的灌木丛中,屏息凝神。
“前方何人,休要挡道!”
这清冷的声音,倒是很熟悉。
“此路不通,若要强行,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阿峰也是不甘示弱地回应。
待到马匹走近后,他们这才发现,那白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侯爷孔彦。
原来,不是坏人的帮凶,而是友人的同盟啊!
“孔兄,你怎么来了!”
为了防止孔彦被阿峰误伤,沈宥连忙起身制止,这才将剑拔弩张的两人劝退。
不一会儿,孔彦身后又出现了一些马匹和来人,皆是永宁侯府的亲兵,小酥和冬青也在其中。
孔彦见他俩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了口气,从前只道他擅丹青,没想到,还能见到他意气风发的马上英姿。
“我听说你们一路艰辛,恐有性命之忧,特来搭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不晚,你来的正好,好戏才刚刚开场。”几度劫后余生,谢宜味的笑容都从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