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已经响过了,正式上课的铃声叮铃铃炸响,显得尖锐刺耳,刺的人耳膜鼓胀。
沈念直接将书扔在了讲桌上,三两步走到了小六面前,伸手“啪”的一声挡住了他的镜头。
她用劲儿很大,几乎将他长长的镜头挡歪了。
小六给她吓了一跳,双手稳住镜头,才没摔出去。
“说了不能拍,你们拍了肯定是要上传网络的,他们还是这么小的未成年,照片流出去,可能会有麻烦,你们觉得这些照片发出去,会让关注你们的人歌功颂德吗?就不为孩子们想想吗?”
沈念越说越冷漠,连最后那一点儿耐心都快消磨殆尽。
阿詹站了起来,手里的糖撒了一些出去,滚落到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小孩子们面面相觑,眼巴巴的望着糖,谁也没敢去捡。
沈念眼角余光瞥见孩子们后头伸出一只黑瘦的小手,将滚落在脚边的一颗巧克力捡了起来,再不见了踪迹。
她没来得及去细究是那个学生,因为眼前伫立着两个气势逼人的男人。
阿詹放下手里的袋子,说:“你们怎么这么死板啊?我们是做营销号的,要是有孩子被别人看上了没准就有人资助了,人生就改变了。”
“那也要看个人意愿,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们为什么要把大人那一套用在他们身上?”
“哪一套?”
阿詹嘴角下沉,走到沈念跟前,压着嗓音说:“你看看这些野蛮贫贱的小家伙,生活在烂泥里,你还真以为能出淤泥而不染呢?我们来拍摄,给他们好处,他们做我们的素材,帮我们博取关注度,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沈念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倏忽转头,怒视着他,“你在说什么疯话?!”
阿詹耸肩小笑笑,吊儿郎当的扫视一眼满教室的孩子,像是在扫视一堆垃圾,说:“还有谁要,哥哥这里管够,就是要跟我合照,有人愿意吗?”
孩子们蠢蠢欲动,他们或许也看出了阿詹眼神里的嫌恶,但是巧克力棒棒糖的诱惑力在9岁村校孩子面前是巨大的。
沈念这才注意到阿詹发糖的手上带着一个塑胶手套,他嫌孩子们手脏。
这群人不过是想借这样的形式哗众取宠,假意作秀。
真要为了孩子们好,会是这么个态度行为?
她咬着牙,绷着面颊,一字一顿的说:“上课了,请你们出去。”
阿詹费解的白她一眼,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小六走了。
沈念看着他们踏出教室门的背影,松了口气。
她努力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表情,展露出一丝笑,回到讲桌边,拿课本轻轻拍了拍黑板,强迫那些恋恋不舍追随背影的孩子收回目光,集中视线。
三十几道目光同她的对上,视线里都是古怪的气氛。
像是打翻了调味瓶,沈念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要怎样才能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如何告诉他们自尊和隐私的概念?
她尽力想了想,说:“你们喜欢吃糖吗?”
“喜欢——”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回答,出奇一致。
“但是陌生人的糖果是可以随便吃的吗?”她语气严肃了些。
“他们不是陌生人……前头几天村子里我还碰见过呢。”有孩子弱弱的说。
沈念格外犯难,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们觉得刚才那两个大哥哥人好吗?”
“好啊!那些糖都可贵呢,只有镇上才有卖,村头小卖部没有……”
沈念看了一眼说话的孩子,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是耐心的探寻,“国强同学,给你好吃的的人就一定会是好人吗?”
孩子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沈念并不擅长做学生的思想工作,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懵懵懂懂的年纪,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她都不知道该怎样教导他们保护自己的自尊和隐私,他们可能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正在尴尬的沉默,教室门被敲响。
一声重,一声轻,刚好两声,不多不少,井然有矩。
沈念走过去开门,穆青双手空空的站在门口,神色沉静,只一个眼神,包含了太多内容。
他在告诉她:我知道了,别担心。
但是样子还是要做的,他温和的笑,“沈老师,这一堂课是临时排的特别课程,学校考虑到明天就会出期末成绩,今天不用教课,我们合堂上。”
“合堂上?”沈念不明所以。
穆青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说:“你配合我就好。”
沈念轻轻颔首,让到了边上,将事情解释给孩子们听。
底下都有些兴奋,他们也还没见过两个老师一起上课,更何况是很讨人喜欢的两个老师。
穆青站在讲台上,微笑转身,淡然的说:“同学们好,今天我们不上课,只讲一个小故事。”
说着他拿起半截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俊逸端庄的四个大字:“嗟来之食”。
“有人学过这个词吗?”
没人应,穆青一点儿都不惊讶,指尖捻着粉笔,将成语背后的典故娓娓道来。
沈念靠在第一排的窗边,静静的听他讲。
他是那么的熟稔,那么稳重,舌灿莲花倒也算不上,可胜在那股天然的亲和力和逻辑严谨的好口才。
好像——也不需要自己配合吧?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完美的Hold住任何课堂。
沈念自然知道嗟来之食什么意思,可听着穆老师有滋有味的小故事,听的还挺津津有味。
她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底下三十几个孩子了。
沈念注意到,连之前一直内向的柳小梅都抬起了头,眼里亮晶晶的,缀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明亮。
穆青讲完了,放下粉笔,修长的的指节上满是白色的粉笔灰。
他清雅的笑,“所以面对嗟来之食,我们应当怎么办?”
“应该拒绝!”底下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么刚才那位哥哥给你们糖吃,算不算嗟来之食呢?”他抛出了问题,耐心的像是等待鱼儿咬钩的垂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