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茴心里有个小本,厚厚的一沓,专门用来记录各种各样、罄竹难书的罪状。
比如又抄她作业啦,又拉着她罚站,补跑啦,还有抢走她的糖,扯痛她的头发啦,屁大点事儿也要来骚扰她……
罪状太多了,已经无法罗列。
能够拥有此份殊荣的,当然只有被她当成人生前十八年的宿敌。
陆茴语文学的不错,穆老师做班主任的时候,作文常常是满分。
什么叫宿敌呢?
她的理解是长期的敌人,天生的对手。
两位宿敌积怨已深,甚至可以追溯到他5岁的时候扯坏了她最爱的头花,她直接张嘴咬破了他的手臂。
故而没有和解的可能。
此时这位宿敌正生龙活虎,面目可憎,宛若智障儿童一般站在她面前。
一张吃人的嘴,巴拉巴拉,跟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东西。
其实他也并不智障,并不难看。
有时候还会有许多女生去看他打球,在年级上口碑很好。
陆茴每次路过球场的时候,看着他搔首弄姿的时候,总要下巴上扬,短发一甩,从鼻孔里哼一声。
这一声“哼”每次都要力求声音不大,恰好够他发现她的存在。
又要夹杂着三分不屑,三分鄙夷,四分讥诮,还要状似漫不经心,力求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陆茴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时常“哼”出来的效果极为满意。
每次都能让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眉眼俊朗的男孩儿横眉竖眼,不痛快的皱眉。
可有时候,看到有女生去看他打球,或者有人殷勤的送水,陆茴就发挥的不那么稳定了。
不是“哼”重了,太刻意。
就是“哼”浅了,不够味儿。
陆茴这一声“哼”到后来已经练的炉火纯青,连在遇见别的班女孩儿找他搭讪的时候,也要见缝插针从旁路过,“哼”上一声。
以此表达沈昊其人有多让人瞧不上眼,多让人厌烦可憎。你们这些凡夫俗女,只是被他的皮囊迷惑。
陆茴现在又想“哼”了。
当她第五次脚尖朝外,烦躁的踢掉地上的小石子的时候。
她终于把这一声带着讥诮不屑的“哼”,像是酝酿已久的喷嚏一般释放出来的时候,她感到无比的舒畅。
“诶,你哼什么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昊穿着羽绒服,但是又裹了一件宽大的蓝白校服在外面,宽大的校服裤里头,不知道穿了几层秋裤。
这是冬天一中学生的标配穿搭,实用而大众。
他嘴都说干了,只想来一瓶脉动,却发现眼前的人压根儿没听,思绪不知道飘上了几重天。
他略带不耐的说:“你再不听我说话,我过年可就不给你留巧克力了。”
陆茴:“哼。”
沈昊又说:“我小姨家里买糖果的,今年的新品种可多了,我们家又没人爱吃糖,到时候可就全送给邻居那小胖子了。”
陆茴:“哼?”
沈昊歪着脑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我觉得嘴硬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好品质。”
陆茴:“哼!”
沈昊本来还生气着,可他气着气着,在陆茴连哼四声之后,就笑了。
“陆茴,我知道了……你是有鼻炎对吧?”
陆茴:“???”
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少了几分,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这么爱哼呢,一见到我就要哼,都是鼻炎犯了的缘故吧?”
说着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竟然还像模像样的带了几分同情,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陆茴瞪大了眼睛,柔软利落的短发在空中摇曳。
她嘴角耷拉着,双目聚焦的盯着沈昊,仿佛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沈昊……你是医生吗?”她平淡的语气里透露着风雨前的宁静。
沈昊摇摇头。
忽然间个子娇小的少女瞬间就蹦了起来,真的是蹦起来,双脚离地那种。
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沈昊脑袋上。
“砰!”闷的像是半桶晃荡的水,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
如果此刻有朴实娴熟的瓜农在,大概会质朴的说一声:这瓜挺响,保熟!
沈昊登时就给拍懵了,缩着脖子,眼冒金星。
“死耗子,你又不是医生,你乱逼逼些什么?你才得鼻炎了,你全家……你全家就你一个得鼻炎!”
沈昊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头顶都给打木了。
他揉着脑袋,伸手就要去揪陆茴的头发,毕竟怜香惜玉这种词语对于陆茴是不合适的。
他要是怜她,惜她,她就能登鼻子上脸,在他脑袋上为所欲为。
比如说现在。
陆茴灵活的躲过了沈昊抓过来的手,跟个泥鳅似的让开了两米多远。
沈昊气的喘了一声,捏紧了拳头。
“我做啥了?你要不要这样?就是问问你抄抄寒假作业,你就哼来哼去的,你不是鼻子不舒服,你哼哼什么?”
陆茴真的想给这个一根筋头上打个洞,灌输进去点东西,给他开开光。
敢情她都快“哼”了三年了,他从来都没明白啥意思?
她的三分不屑,三分鄙夷,四分讥诮,都特么通通喂鬼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和沈昊一样智障。
陆茴双手比叉,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她艰难的说:“你不要再提这个了。”
“好,不提,寒假作业借我抄抄。”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来了。
“不借。”
“怎么又反悔呢?刚才说了过年的巧克力和糖都给你攒着,拿这换。”沈昊一阵头疼。
“不换。”
陆茴有时候硬的像块镀了铁水的骨头,让人完全无法下嘴。
沈昊泄气的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提前达成协议的念头,改成过年去拜访的时候再提。
到时候真带着十斤零食糖果放在她眼前,他就不信铁水不融化。
这样想着,他又瞬间精神了起来,也双手比叉,说:“那你过来啊,停战停战,不抄了不抄了,咱们说点别的。”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陆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她不过来,沈昊倒是走向她了。
他说:“你猜咱们放假回去,我姐会不会把班头带回来过小年?”
陆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八卦?”
“那能叫八卦吗?那叫关心家姐。”
“哼。”
“你鼻炎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