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跟着阿婆去隔壁村为一户人家招魂。
阿婆本来不想带上我的。我虽然是她唯一的传人,但年纪还太轻,见到这些阴间玩意儿容易生病。
但是我坚持要过去。阿婆拗不过我,只得把我带上了。
阿婆给我的眼睛缠了一圈黑纱,牵着我,防止我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户人家家里最小的孩子生病去世了。家里人生前就很宠他,决定破例让他在祖坟里安眠,到了地下也有长辈护佑。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棺材一直合不上。
用棺材钉钉住了,棺材变得异常沉重,四个大汉都抬不起来。
当地有人说,这是孩子有心愿未了,需要招魂,听听他的心愿。
我和阿婆是晚上到的。那户人家留我们先住一晚,第二天再看看情况。给我们安排的房间离灵堂比较近,只有一墙之隔。
阿婆搂着我睡觉。
夜半时刻,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云烟……」
「云烟……」
阿婆教过我。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回应。谁知道喊你的是人是鬼?
于是,我又往阿婆的怀里缩了缩。
但是我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阿婆的身体变得冰凉刺骨。搂住我的手,像是铁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
我想喊人,又怕被那个鬼东西以为是我在回应他。急出了一身冷汗。
「云烟……」
那个鬼东西靠的更近了。
冰冷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
他在笑。
「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帮你救阿婆,你来陪我。」
「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
我的前面是抱着我的,冰冷的阿婆。
后面是抱着我的,冰冷的鬼。
怎么都挣扎不开。
「还没考虑好吗?还有1分钟,你的阿婆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哦?」
我只能,哽咽着答应了他。
10、
第二天一早。
阿婆打算去灵堂查看情况。
结果却发现那家人围在一块,各种查看着棺材和里面的人。
当家人发现了阿婆,讪笑着过来了。
「麻烦您跑了一趟,这不知怎的,又好了。」
当然好了。
因为这一通折腾下来,他已经找到了,愿意陪伴他的人。
我看向那副遗像,颤抖着,手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遗像上的男孩子一直在看着我,微微笑着。
我的害怕好像被阿婆发现了。她看了我一眼,上前去。
「我再画一张符,能保佑孩子来年投胎到好人家。」
阿婆咬破手指,以血混合朱砂,在黄纸上画下了一道复杂的符咒。
画完之后,阿婆的面色都苍老了许多。也没有收那家人的钱,只是佝偻着身躯,带着我离开了。
没过两年,阿婆就去世了。
等到收拾阿婆遗物的时候,我才在她的笔记本上发现——
那根本不是保佑人来年投胎到好人家的符咒。
而是,镇鬼符。
回忆消散,我对上了面前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想起来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怨恨。
裴松……不,或许不应该叫他裴松,而是应该叫他——顾景琛。
11、
他像蛇一样吐着信子。
不,不是信子,而是蛆虫。
从他的嘴里和空荡荡的眼眶里不停地掉落。有些甚至都掉到我身上了,把我恶心的只想吐。
「我亲爱的云烟。」
「我心狠的宝贝。」
「我花了八年,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棺材里逃出来。」
「里面又黑,又冷。」
「云烟,你答应了我,却从来没想过来看看我。」
「你在那个能庇护你的地方,呆的太久……太久了。我杀了好多人,有你的同学,有你的室友,有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怎么都引不出你来。」
「直到遇见了她……」
「她的身上,真的有好浓好浓的,你的气息。我好喜欢她。也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是我也好嫉妒她……」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让你从乌龟壳里出来?!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你十成的关系和爱护?!」
他凑得离我更近了点。痴痴的笑。
「云烟,你不是来找她的吗?」
「我给你解绑,拿出你的手指,画一画符吧。」
「她就在你的身后。」
其实,随着室内阴气的上涨,我不借助阴阳眼,都能直接看见那些东西了。
比如,裴峰其实比我想象中死的更早。他的身体都已经白骨化了。
再比如……
我僵硬着脖子,一点点的朝后看去。
就在我刚刚坐着的位置。
我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青梅竹马。
她就在天花板上。
12、
跳楼而死的她,身体被强行拼凑起来。
除了肚子上的一个大洞。里面的胎儿像是被强行取走了。
我瞪大着眼睛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我。
我能看见一缕稀薄的魂魄缠绕在她的身上。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人在悲伤过度的时候,果然是发不出声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他。
我注意到,他越是靠近我,就越露出吃痛的表情。但是他很好的掩饰住了。刚刚把我拎起来的那只手,现在不动声色的藏到了身后。
见我看向他,他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云烟,我看到了你和乐菱的聊天记录。」
「你一直在暗暗的引诱她回来,不想让她离开你,不想让她去外面,不想让她结婚……」
「你,其实喜欢她吧?」
我静静的直视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从我脸上褪去了。
「我没有你这么卑劣。」
顾景琛的笑容消失了。
「你还在高傲什么?!」他癫狂的大叫,「你和我都一样!都一样!你看见了吗?!你求而不得的乐菱,她喜欢上了我,怀了我的孩子,被我杀了!」
「你永远也得不到她。」他突然又开始痴痴的笑,神经病一样,「就像我永远得不到你一样。」
「可是现在,」顾景琛又甜蜜蜜的贴上来,只是还有几分顾虑,没敢直接贴上我,「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看,我帮你把乐菱留住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让你每天过来看她一下。」
「看见了吗?这么大的房子———可以做我们的婚房。」
「我特意挑的。」
在他发疯的时候,我摸到了枕头下的一个尖锐的金属物体。
刀刃上还有黏糊糊的血迹。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偷偷的开始割绑着我的绳子。
只要我的手松开了,能够画出那个镇鬼符——
我就能把这个恶鬼重新送回地狱!
13、
可是他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站了起来。露出了身后的铁架子,以及架子上的罐头。
「云烟,我看你好像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呀,是不是肚子饿了?我来给你做一点东西吃,好不好?」
他把桌子拉了过来,拧开那个罐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看见里面的物体的一刹那,我的心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泪水不断的涌出来。
罐子里装着的,是半个未成形的胚胎。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还没有完全的人的形态。但是我好像,在它的身上,隐约看见了乐菱的影子。
顾景琛随意的拎着那东西出去了。像拎一块肉。
我几番努力,终于破开了手腕的绳子。手一解开,脚就很方便了。
可是这里没有黄纸,没有朱砂。想也知道,恶鬼不会放这些能制约自己的东西在身边。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
以血为朱砂。以人为黄纸,在上面绘上符咒。
我探头看了下床底下的裴峰。他已经白骨化了,不能用。
那么,这个屋子里还剩下……
我。
以及,天花板上的乐菱。
怎么可能啊?我疯了也不会动她的身体!如果我真的为了自保这么做了,那么我和顾景琛还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若是用自己的皮,仅仅一点是不够的。我起码要把整个背撕下来。
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我神经质的咬着指甲,把指尖咬的伤痕累累全是血迹。
一个人很是温柔的把我的手从嘴里拿开。
是顾景琛。
他回来了。
他手中的那个碗,还散发着异香。
那是一碗汤。汤色清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杂物。但是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这个东西是怎么熬出来的。
顾景琛并不在乎我是怎么解开了束缚的,或者说,我即使解开了束缚,也依然在他的掌心之间被拿捏。
他端起那碗汤,想要往我嘴里灌。
我一边闻到异香,眼前都被迷住,感觉这简直是世上少有的珍馐美味。
一边残存的理智让我恶心的干呕。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了一件事。
顾景琛。
可以作为一张黄纸吗?
14、
这种方法应当是行得通的,我在阿婆的笔记上也曾看见,将符咒打到恶鬼的身上将其封印。
而且,这种做法可能比单纯使用封印物效果更好。
我转变了态度。
收起了厌恶的表情,挂上了笑容。
两只手缠上了他的脖颈。讲道理,他的身上有一股腐臭味,难闻的很。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又偷偷的干呕了几下。
「景琛,把那个东西放下吧。」我把声音弄得甜蜜。
「你知道的,我吃不下去,不要逼我吃了好不好?我们吃点正常的东西?」
顾景琛看着我,突然也放下了汤碗,抬手搂住了我,噗嗤的笑了。
「你以为这个是什么?人肉汤?这只是普通的鸡汤啦。」
「刚刚只是出去扔个垃圾而已,熬汤没那么快。这是早就在锅上煨好的鸡汤,之前看你都没怎么吃晚饭,特意准备的。」
讲道理。就是他这种突然转变的态度,才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他像唠家常一样的抱着我,讲的也是亲密的话。但是,光是看看周围的环境,房间里还有两具尸体,铁架子上还摆着数十个和刚刚一样的罐子……
谁能心大到和这样的人调情?
我一边抱着他撒娇哄他,一边小幅度的用指尖上的血,在他的衣服上画着符咒。
但是。
符咒画到了最后,却半点没起效果。
顾景琛低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黑洞洞的。
「你以为那么久以前的符咒,还能对我有作用?」
「你还是那么天真。」
我感觉一股凉意从天灵感一直蹿到了尾椎骨。
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间意识到。他碰到了我,并且没有被灼伤。
顾景琛只用一只手就钳住了我,放弃了之前那脉脉温情的假象,端起汤碗就要硬往我嘴里灌……!
我死命挣扎,可是感觉身上好像压了座大山一样,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开始冒金星。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
我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沉闷的「砰」的声音。
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减轻了。
顾景琛也不动了。
我慌乱的从他身下挣脱出来,顾不上形象了,手脚并用的爬到房间的另一边。这个时候,我才有闲心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15、
结果,我震惊的发现——
乐菱的尸体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
还是那副凄惨的样子,甚至连身上缭绕的一层微薄的灵魂都消失了。
因为所有的灵魂,此刻正缠在顾景琛的身上,控制住他的动作,在疯狂的撕咬着他。而顾景琛的身上也不住的冒着黑气,在和乐菱缠斗着。
有莫大的勇气从我身上蔓延了出来。我拿着匕首,走了上去。先是用匕首划开了顾景琛的衣服,再在他的背上,狠狠地蘸着我的血,一笔一划的刻下那个镇鬼符。
我信他个鬼!要是镇鬼符没用,他也不会被封印8年之久。
一个不够,我就多画几个,总有一个能见效!
但是当我画到第三个的时候,我腿上一痛。
低头一看,是裴峰的尸骨,他的白骨化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小腿,近乎嵌了进去。有血痕顺着我的腿蜿蜒而下。
我直接往后一脚踢散了白骨。
继续画。
等画到第六个的时候,我的手腕也被抓住了。
我低头一看,是顾景琛。
我终于在他的眼里见到了恐惧。
他再也维持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表象了,声音嘶哑:「云烟……不要……我不想再回去……哪里真的好黑……我好害怕……」
「你放过我……我以后不会在找你了!」
我一边画,泪水一边模糊了双眼。
「那些人也是这么对你求饶的吧?」
「乐菱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对她心软了吗?」
「我放过你。」
「谁来放过他们?」
终于,第十个。
我的手臂已经被我割的伤痕累累。
而顾景琛,在一声痛苦的嘶吼之后,消散了。
这一次,应当是彻底结束了。
16、
顾景琛消失了。
裴峰一瞬间不动弹了,就像一堆真正的白骨。
而失去了复仇的对象,乐菱的魂魄很是迷茫的在空中飘着。许久,她飘到了那个汤碗那里,温温柔柔的环绕着。
我站在那里。
一瞬间真的,好痛啊。
手臂也痛,心里也痛。
在得知乐菱死去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些强压下去的悲伤,一瞬间都爆发了。
我站立不稳,呼吸都顺畅不了,只能蹲下来尽量缓解一下。
因为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比如报警,让警察来收拾现场;比如带乐菱回家,让她落叶归根;比如跟直播间的粉丝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
但是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让我安静的悲伤一会吧。
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身边有一股微风吹过。
在这个封闭的地方,哪里来的风?
我抬头。
看见一个正在消散的魂魄,缓缓地,围绕在我身边。
像一个拥抱。
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她抹去了我的泪水。
旋即,消失了。
17、
在顾景琛彻底消散后,他所设下的迷魂阵彻底消失了。
裴家又出现在了那片空地上,接到报警的警方即刻出动,不仅救下了被直播影响,突发各种疾病的观众,还赶到了裴家进行搜查。
只不过,刚一进入裴家,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骇的倒退了几步。
一个豪华的大别墅,里面居然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的尸体,数都数不清,堆叠在一起形成肉团。
大部分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其中也参杂了几个佣人服装的人,以及一男一女。对比发现,这一男一女是裴家的家主和家主夫人,而其他的人,都是近两年的失踪人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家人报案后就把他们遗忘了,成为一件悬案。
我瘫坐在地下室里,被当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警察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清楚楚。但是他们并不相信我,甚至差点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好在有当初看过直播的粉丝证明,他们才将信将疑的把我放了出来。
事件已经结束,我捧着乐菱的骨灰,回到了当初的小山村。
出来迎接我的,是乐菱的父母。
他们之前,也把乐菱遗忘了。只以为,自己从来没生过孩子。
在接到警方的通知后,他们接过乐菱的骨灰盒,一瞬间,泪流满面,连身形都伛偻了许多。
我帮助他们,忙前忙后,操持了乐菱的葬礼。
遗像是我挑的。乐菱没有单独的照片,几乎都是和我一起的合照。
我挑了一张最好看的,把我的半边裁剪掉。她的半边留下来,当作了遗像。
举办完葬礼,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18、
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当晚,就拿着小铁锹,去撬了顾景琛的坟。当然,我带上了我所有能带的辟邪用品,包括阿婆的笔记。
棺材上,当初画的符咒都已经被侵蚀了,一碰就碎。
我小心翼翼的开棺。
棺材里的顾景琛,居然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甚至,他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外貌也长到了二十岁左右。
我把棺材跟着他一起搬了出来,随后,放了一把火。
在火焰中,我好像看见一缕黑色的魂魄在扭动,挣扎。大惊,又把火烧得更旺了一些。还往里面丢了好多符咒。
那缕魂魄还想逃窜,最终还是不甘心的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天亮了,火堆才渐渐熄灭。
罪恶的火焰,烧了一整晚,好像烧干了所有的罪孽,随后又被一阵风吹散了。
剩下的灰,我混着土重新埋了回去,还踩了好几脚。
我回家的时候,看见天的那一边,火红的太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正在缓缓升起。
我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这一切,终究是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