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琉璃瓦反射着日光,顶端的聚光珠将整座宫殿都笼罩在融融的暖光中。桦林间小径幽幽,偶尔吹过一阵风将叶子吹动,发出瑟瑟的声音,几只鸟儿站在桥边的玉石雕柱上梳理羽毛,偶尔发出悦耳的歌声。湖面静静,但仔细一看还是有微微波澜。
清江坐在辇车上,轻轻挑起帘幔,看着天界安谧的景象,心中却没有半点的回归庆幸之感。她极为熟悉这条路,数百年来她也走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与那无数次都不同。
“上君,天宸殿到了。”司命星君的声音传进来,清江应了一声,妲月撩起帘幔,向清江伸出手。清江就着妲月的手下了辇车。“陛下正等待上君归来,上君请进,妲月神姬请在偏殿等候。”天宸殿的小童迎上来恭敬地对着清江一拜,清江应了一声,握了握妲月的手,看着面前极为熟悉的天宸殿,竟有一丝迟疑是否要进去。妲月反手也握了握清江的手,然后抽出手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有些事情,逃避是永远解决不了的,想要解决,就要有赤足踏炭的勇气,虽痛,但只有那一瞬。
清江推开天宸殿的殿门,通亮的殿中,子敖一身月色便服,漆黑的发用玉钗束起,一派沉稳地坐在帝座上,正手持奏折浏览。听到声响,头也不抬,只是笑着道:“阿江,来为我磨朱砂。”
清江反身关上殿门,顺从地走到他右手边,向砚台里加了些朱砂,开始研磨,毫无半点违和感。子敖看完一本奏折,手持玉笔沾染朱砂朱批几句,放置一边。清江就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垂眸盯着砚台中有些刺眼的红。“阿江,你可饿了?我让他们送些吃食来。”“我不饿,你若是想吃我便去给你做……”清江无意识地说完这句话,自己就愣住了。
天宸殿的四方柱上的雕龙纹还是那么栩栩如生,袅袅的烟还是从正中隆重的华炉中缓缓飘出来,香味还是她最熟悉的玄都香气,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某个午后,子敖在沉稳地批改奏折,她百无聊赖地为子敖磨着朱砂,子敖停下手中的政务,抬头看她微微嘟起来的有些不满的唇,失笑:“怎么了?”
“没怎么。”
“可是渴了?”
“刚刚喝过茶的。”
“那可是饿了?我让他们送些吃食来。”
“我不饿,子敖你若是饿了我便去给你做……”
清江抿着嘴的模样惹得子敖莞尔,他道:“反正你在这里也是无聊,你不是最近正向厨神学习厨艺么,不如去给我做些吃食,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清江得到允许,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欢欣地道:“我现在就去,就做你最喜欢的酒酿圆子。”裙摆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她走到殿门时,回头嫣然一笑:“要等我哦。”
那时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情无限,一切都带着奇妙的情愫,缠绕着,缠绕着,不忍分开,耳鬓厮磨。而如今,她做起来从前做的事情仍旧熟悉,甚至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这份深情是用过往刻在了她心里。
清江回过神来,依然面色不变地微微一笑道:“陛下要传膳么?”子敖本来眼中有些光华,此时黯淡了一些,道:“阿江,我不喜欢你对我用敬称。”清江轻轻笑道:“可是陛下是天帝,清江不敢。”子敖轻叹一声:“那你以前为何敢?”清江手下动作一滞,子敖勾唇:“我知道你记得。”
清江的确是记得,那还是她最单纯的年纪,刚刚从极寒之地出来,每日都缠着子敖和他在一起。
“陛下,为什么我要称呼你陛下啊?而且,你为何总要称呼我为上君呢?”清江不解地趴在子敖地书案上托着头问。
子敖正在执笔作画,听到此言有些好笑,漫不经心道:“因为朕是天帝啊。而上君是月神精魄化身,身份尊贵。”
清江撇撇嘴,道:“妲月告诉我,敬称是对不熟悉的人用的。我和陛下日日在一起,我们不熟悉吗?”
“朕与上君自然是熟悉的。”
清江嫣然:“那日后我就叫你子敖,你就叫我阿江,我们你我相称,不分彼此可好?”
“可是……”
见他说不同意,清江拉着子敖宽大的衣袖来回摇晃:“人前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只在人后好不好?”子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清江欢欣道:“子敖,子敖,子敖……”
子敖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手下的画已经因为刚刚被清江扯着衣袖顺带着画笔摇晃,已经多了几道嫣红的颜色,但是此时的子敖已经不在乎了,眼前少女俏丽明媚的容颜让他心神沉迷。
子敖勾唇:“阿江,你不是要和我你我相称、不分你我的吗?”清江答非所问,不着痕迹地装作整理袖折微微退后了一步,道:“陛下要吃些什么,清江去吩咐人去做。”微微侧身就要退下。
“阿江!”子敖起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有些急切地道:“阿江,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毕竟爱之深恨之切不是么,我就不相信,你能忘记往日的岁月和你我的情意。纵然你能忘掉,我也忘不掉,忘不掉你的一举一动,一蹙眉一嫣然,都让我无法自拔。我每夜每夜都后悔万分,两百年压制自己不去想你不去看你,这种痛苦,你知道么?”
清江微微侧头,看到子敖满含情意的双眸,心中一动,一时间没有挣开他的手。静默的殿中,复杂的情愫在彼此流动,两人四目相对,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子敖看着清江,然后慢慢向她靠近。清江看着子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迷离,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个身影。
只有隐约灯火的黑夜里,他一人静默站在肃穆的无生气的宫殿前,显得疏冷而又孤离。
清江突然回复清明,一把推开了子敖:“陛下。”
子敖有些不敢置信:“阿江……你……”
“陛下,天后娘娘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殿外突然传来了小童的通报声,在有些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子敖一皱眉,对外面吼道:“朕说过不允许进来,叫她滚!”
子敖吼了一声过后,整个宫殿显得更加安静,就在这安静中,清江突然淡淡一笑,言语中透露出些许的苍凉。
“陛下,无论过往是多么令人不舍,那毕竟已经是过往了,过去了的,无论欢喜、悲伤、愤愤、绝望,都是过去发生的了,纵然是后悔纵然是不甘,可是还是已经过去了。这两百年,我读过许多佛经,原本只是用来解乏,但是后来我就觉得是对的。世事何不都是因缘使然,也正如君华帝君曾说,一切都是因果,今天的果,只是过去的因罢了。”
子敖有些悲痛:“我们,就不能回去了吗?”
清江笑道:“陛下两百年前已经娶了依莞为后,就应该知道,从陛下大婚之日起,我们就不可能回得去了。更何况,现在,我也有了决定共度余生的人选。”
子敖有些震惊,随即疾呼出声:“是魔帝!是他是不是!就是因为一千年前就你一命的是他是不是!”
清江轻轻摇头,道:“一千年前桃花树下的相遇和救命之恩,那只是缘分注定的前兆,而如今,才是缘分的开始。”
子敖眼中闪过痛心,动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清江对子敖行了个礼,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殿外依莞仍在等候,看着清江出来眼中闪过嫉恨的情绪:“本宫道是谁能惹得陛下连本宫都不见,原来是上君。”清江面色淡然道:“天后安好。”
依莞硬生生挤出来一抹笑:“上君当日受重伤,被魔帝带去了魔界,此时可大好了?”清江点点头,微笑道:“已经大好了,天后挂心了。”依莞道:“当日魔帝那一击没有要了上君的命真的是万幸!”清江轻笑一声:“本君命大得很,真是辜负天后助本君的那一臂之力了。”依莞几乎咬牙切齿道:“本宫倒是巴不得那一臂之力更加尽力点。”
清江没有接话,只是道:“本君刚刚回归天界就直接被送到了天宸殿,正和陛下相聊正欢,天后就来了,倒真是巧啊。”“本宫来的真是时候,不然好不容易得到的陛下的心,又会丢了。”依莞怨恨的神色毫无保留的显露了出来,“有些人对陛下的阴谋诡计还是防着些好。”
清江理了理袖折,淡淡道:“天后说的是呢,不过结果如何,就看天后的本事了。啊,对了,天后在路上为本君准备的开胃小点还真的不错呢,多谢天后了。”说完不再看她,准备离开,依莞却上前两步挡在她前面,恨恨地道:“清江,你为何总是在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打扰我和陛下的时候出现!”
清江淡淡道:“天后在说什么,本君不明白,本君要回宫了,天后请让开。”
“我偏不让!清江,你为什么总是要抢走陛下!”
清江听到这话冷笑一下,笑中有一分讥讽:“你说我抢你的?”依莞有些心虚,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清江冷笑,她缓缓走近依莞,伸手扼住她的下巴,用很低的声音冷冷道:“我要干什么?你最好搞清楚,究竟是谁抢了谁的!我在子敖身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我和子敖相爱的时候你算什么,若不是那一百年我去了北域,你以为现在在这个位子上顶着天后名号的会是你?既然抢了我的东西,就该安分点,否则,我不介意做一件两百年前就该做的事!”
清江缓缓把手从依莞的下巴滑到她的脖颈,然后紧了紧,“我的手一动就可以掐断你的脖子!你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一甩手,依莞捂着脖颈跌倒在地上,看清江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清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转身后的清江立刻露出了笑容,刚刚对依莞的恐吓好像很成功呢,实在是受不了她们每次见面依莞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要向她身上捅多少刀一样。还有,若是哪一日再找几个人来除掉自己,自己可没有那个时间陪她玩。想起刚刚依莞任她宰割的柔弱模样,其实就是觉得自己一直在隐忍一直在退让所以她才敢步步紧逼吧,其实也不过如此,清江又加深了一分笑意。
妲月已经在辇车旁等候她了,她脚步轻点,身形瞬移到了妲月面前。
“上君。”妲月灿烂地对她笑。
“嗯。”清江也笑,“怎么在这里等着?”
“算了算时间,想来上君也要出来了,就在这里等啊。”
“傻丫头,对了,好久没见咱们宫中的桃花了,回去之后要好好浇浇水。”
“是啊。”妲月扶着清江准备让她上辇车。突然清江问了一句:“妲月,这些年天界星官送来的奇珍异宝有多少?”妲月不解,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上君这些年与陛下形影不离的,众位星官多少巴结,大概有二三十箱吧。”
“嗯,大概够了。走吧,回去整理一下库房,你上君我头一次出嫁,嫁妆是必不可少的。”清江一边思索一边上了辇车,留着妲月一个人愣在原地。
她是听错了什么么?她家上君要出嫁?出嫁?!
“上君,姑爷是谁?不会是天帝吧,你怎么能答应他做妃子呢!”
“妲月,你想多了。”
“那……上君,姑爷手握重权么?家中有钱么?家世如何?”
“……”
“上君,你说啊。”
“妲月,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上君你告诉我啊……”
华贵的辇车渐渐驶远,伴着欢声笑语和妲月的质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