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在经纬闭门刺绣的期间里,宫老师坐立不安。
关于经纬,关于《洛神赋图》,她有自己的计划。
一开始她打算把自己安排到经纬身边,在经纬刺绣时守着,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迫切地要到经纬身边去。可是,经纬拒绝了她,她的计划也暂时搁浅。
宫老师的计划是一条鲜鱼,如果是在深海,它能一跃千里。
可是,搁浅后,只会慢慢发臭。
她不能眼睁睁地等着失败降临,她敲响了经纬的房门。
开门的是苏唐,苏唐身后冒出古灵精怪的苏锦好奇地打量宫老师。
看到苏锦的模样时,宫老师心中顿时浮起重重疑惑:这个丫头怎么也跟经乙似的有病?
稍作沉思,她似乎明白了,也许当年苏家捡回去的这个丫头就是经家的孩子,还真是造化弄人。
“宫老师?”苏唐带着客套的微笑,全无当初的崇敬。
也许在苏唐心里,宫文绒依然是一座高山,却不再是巍峨泰山。
宫文绒担忧道:“我知道经纬遇上些麻烦,也许现在只有我能帮她。”
苏唐没有直接拒绝宫文绒,而是说道:“宫老师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她道:“刺绣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苏唐担心宫文绒借着刺绣之名接近《洛神赋图》,做出对经纬对修补《洛神赋图》不利的事情,十分谨慎,并不愿意松口让她见经纬。
反倒是经纬听到动静主动从绣坊里走了出来。
宫文绒一看到经纬就微笑道:“你气色好了很多。”
经纬道:“你说的办法很有用,好好休息确实能最大限度地摆脱《洛神赋图》里那个虚幻的世界对我的控制。”
宫文绒严肃道:“它不是虚幻的世界,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经纬不懂。
“等我们把《洛神赋图》修补好后,它光华再现,会把一切答案都告诉你。”宫文绒道。
“我们?”经纬笑笑,察觉宫文绒话里有话。
宫文绒道:“修补《洛神赋图》仅靠你一个人还不够,得我帮你一把。”
经纬盯着宫文绒,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
许久,经纬起身,下了逐客令,她道:“谢谢宫老师一番好意,我心领了。等我修补完《洛神赋图》,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你。”
宫文绒并不走,她一脸严肃认真道:“我跟你一样都想修补它,你想用它来救经乙和苏锦,我想用它来治我儿子。多拖延一日,他们就多经历一日的痛苦。”
“实不相瞒,我孩子的病情最近很不稳定,大概遥遥感应到了《洛神赋图》的种种变化。我相信经乙和苏锦应该也有相似的反应,只是他们病得轻,看上去没那么明显。”
宫文绒见经纬迟疑,又道:“你放心,这是你家,我不会乱来。”
经纬回头看了一眼苏唐,苏唐对宫文绒不放心,微微摇头,示意经纬拒绝宫老师。
宫文绒急道:“也许这是你唯一可以修补《洛神赋图》的办法。”
经纬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宫文绒道:“等看了你修补的图,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经纬答应了,“我带你去看看。”
苏唐知道,宫文绒能一再来找经纬就说明她确实有些心得,把她拒之门外对于修补《洛神赋图》并无任何好处,所以——尽管心里不愿意,他还是忍住了。
宫文绒进入绣坊后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在看到经纬修补的《洛神赋图》后她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经纬和苏唐一直注意着宫文绒,经纬问道:“宫老师,可有看出点什么?”
宫文绒指着龙所在的位置,说道:“龙须虽然灵动,却还不够神似。”
经纬认真看了看,自认挑不出一丝毛病,要知道那是她按着林雨柔的指点一针一线刺绣出来的,怎会有瑕疵?
“你见过原来的样子?”经纬问。
宫文绒道:“没见过,但是同一幅图上两种相似的东西是可以比较的。图上有六龙也有文鱼,文鱼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从图上跳出来。相比之下,六龙逊色了。”
这话——太对了。
想了想,经纬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既想不到有什么针法可以把六龙绣得和图上的文鱼一样好,也害怕下针后会画蛇添足。”
“刺绣的时候,我看见林雨柔就坐在我的身边,她说一句我便下一针,如此反复才将六龙绣成。如果真有不足的地方,她会提醒我才对。”
宫文绒道:“我从未与《洛神赋图》打过交道,并不知道你所说的时空世界是什么样的,但以我来看,这幅图的玄妙就在龙须上。”
经纬诧异又疑惑。
宫文绒问道:“以你所见,用什么绣法来刺绣龙须最合适?”
经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好想想。”宫文绒又问。
经纬迟疑着道:“要说轻盈缥缈,其实我经家刺绣绝艺最能做到这一点。但龙须是苍劲有力之物,虚中还应有力。刺绣门类中最能绣出力量感的应该是苏家。”
“难道……要集经家与苏家的刺绣绝艺为一体,方才能够刺绣龙须?”经纬陷入了沉思和为难中。
经家刺绣和苏家刺绣虽然都属于蜀绣,但技法不同,想要融会贯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者需要数十年的经验累积,少者需要数年。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把两种不同的刺绣技法融为一体。
宫文绒道:“不需要这么做。我曾听说过我们成都有一家的蜀绣绝艺,既可绣房梁之形态,也能绣风云之神韵。”
“姜门蜀绣?”经纬有些吃惊。
宫文绒点头。
经纬想都没想说道:“宫老师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跟我开玩笑,姜门蜀绣从发源初始就是用来刺绣房屋所用的绣布,所绣的图案也是中规中矩之物,用线要实,针法也要实。用如此实在的针法来刺绣龙须,就算是林雨柔如此教我,我也不敢这么绣。”
宫文绒却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别忘了,我儿子现在也躺在床上急需被治好。”
经纬回头看了看苏唐,骤然又回头问宫文绒:“有多少把握?”
“十分。”她道。
“为什么这么肯定?”经纬问。
“因为我研究它有几十年了。我和姜授老先生交情甚好,也对姜门蜀绣深有研究。我深信,就是姜门蜀绣的绣法能够刺绣龙须!”宫文绒很笃定。
经纬不敢大意,她道:“不对!当年是我们京尚绣坊的刺绣人绣出了《洛神赋图》,所用绣法应该全是我们经家的绣法,如果用姜门绣法来修补它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相信我!”宫文绒无比坚持,“孩子,我不会害你,更不会拿我儿子的事开玩笑。”
该相信她吗?
宫文绒又道:“如果你不敢,可以把针线交给我。”
“不行。”经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却听宫文绒说:“如果失败了,《洛神赋图》也许会有对刺绣人不利的反应,我不怕,为了我的孩子我愿意冒这个危险。如果成功了,经乙、苏锦和我孩子就都有救了。你放心,我不会带走《洛神赋图》,我在乎的只有我的孩子。”
宫文绒的儿子年至不惑却混沌为空,与婴孩无异,想想也着实可怜。但更可怜的该是眼前这位熬白了头发的老母亲。
“这幅刺绣图就算再损坏一次也无妨,你可以重新修补,何不勇敢尝试一次?”
事情当然没有她说的那么容易,可是,除了让她试一试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毫无办法。
经纬拿起一根墨色的线递给她:“机会只有一次,因为线只剩下一根了。”
一旁的苏唐提醒经纬:“通常情况下,一幅完整的刺绣从头到尾都由一个人刺绣才合适,不然绣出松软不同的针脚来,也是败笔。”
宫文绒却道:“我从事刺绣几十年,研究刺绣几十年,别人用什么力道刺绣早就了然于心。苏唐,相信宫老师一次。”
宫文绒以极为虔诚恭敬的姿态接过了绣线,穿针,下针,动作很稳,确实是一针一线都了然于心。
如果顺利,《洛神赋图》就算修补好了。经纬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眼眶渐渐潮湿。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文绒把针从线里抽了出来,又用针尖埋线。
一切都完成后,一缕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六龙身上一掠而过,随后溢遍全图。似乎让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清新的感觉,让人如同置身于山花烂漫的山野之中,心情十分舒畅。
宫文绒的眼里流下一滴泪来,她成功了!
“快!”宫文绒激动道:“把那两个孩子叫进来,看能不能治好他们。”
话音刚落,绣图溢出的白光朝着宫文绒汇聚而来,她只觉浑身僵麻,尤其拿针的手如触电般痛麻。
白色电光从宫文绒身上掠过,随后消失。苏唐和经纬都看傻眼了,待二人回过神来,更是惊愕!
宫文绒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铺展开来的《洛神赋图》并没有任何修补的痕迹。
也就是说,宫文绒刚才在龙须附近添加的几针绣线全不见了!
就好比画手画完了一幅图,图像突然又消失了!
经乙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只剩唯一一根绣线了,糟蹋完就再没有修补绣图的办法了。
谁知,经乙在宫文绒的手上看到了一根完整的绣线,正是经乙之前交到宫文绒手里的那根。
而且,毫无用过的痕迹!
经乙和苏唐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他们刚才看到的宫文绒刺绣龙须的画面是幻觉,幻觉散去,回归现实,一切都还没发生。
“宫老师……”经乙轻喊了一声,宫文绒却毫无反应。
苏唐上前看了看宫文绒,却见她静坐着,微闭着双眼,像突然睡着了一样,更像被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