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妘所刺绣的宫扇图远看并没有什么特色,再跟经纬所刺绣的新奇绣品一比就显得十分普通,所以才会有人说出“平平无奇”几个字来。
但是——在距离宫扇图一米内的位置看这幅图可以看到一针一线下的细腻和用心,花叶之间过渡自然,恍若天成。
再细看,水墨缥缈,如随微风轻软慵懒地缠着牡丹,花瓣缝隙间那似有若无的墨影让整幅画立体起来!
评委们惊得说不出话,记者和围观人惊得啧啧称奇。
经纬怔了好久,回过神来便追问苏曼妘:“怎么做到的?”
太惊讶,以至于连最基本的礼貌称谓也没顾上。苏曼妘知道她是对刺绣痴迷,全无怪罪之意。
苏曼妘倒是真的想好好跟经纬说说这幅水墨牡丹绣品的门道,把一针一线都说给她听,可她的身体不允许,刚要开口便觉呼吸短促。
“姑姑!”把苏锦担心坏了。
苏曼妘按着苏锦的手,半个身体都倚靠在苏锦身上,她对经纬道:“我用的针法名为‘小画绣艺’,它本是我苏家在四百多年前就失传的绣法,没想到后来在扈老先生家里有幸见了一面。”
“我也是试一试,并不知道能不能成。我苏家老祖宗留下的绣法果然不差,确实够让我惊艳的。”
短短几句话,苏曼妘已满头大汗。
苏锦担心姑姑的身体,急道:“什么绣法不绣法的,你们以后再讨论了,姑姑不舒服,我先带她去医院。”
救护车就在小楼外候着,苏曼妘可立即离开,可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吩咐苏锦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一旁静等结果。
苏锦劝不动苏曼妘,偷偷抹眼泪。
门口一个轻盈的人影一掠而过,朝着苏锦和苏曼妘这端走来。这人一靠近苏锦就抱怨起来:“比赛还没结束啊,都几个小时过去了?”
苏锦见来人是苏阅,不高兴了,压着声音冷冰冰地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苏阅指了指苏曼妘,做了个鬼脸。
一转眼,苏阅凑到了苏曼妘的跟前,嬉皮笑脸地伸手:“老妈,给我点钱。”
“没有。”苏曼妘说完这两个字就咳嗽起来,本想多教训她两句,奈何身体不适,干咳两声都快断了气似的,只能收住,不耐烦地挥下手,让苏锦把人请走。
苏阅没拿到钱不甘心,气鼓鼓地说道:“团队都找好了,就差钱到位了!这次可是全国重大选秀比赛,我请的舞蹈团也是最专业的,到时候一定能惊艳四座,成为当红选秀明星!”
这种春秋大梦苏阅已经做了好几年了,都是躺在苏家的钱财上做的美梦。
苏曼妘抬眼看了一眼苏阅,她眼里放着光,似有期待。一时间苏曼妘不知道该说她薄情还是该说她天真无知!
苏锦怕姑姑大受刺激,强行把苏阅拖了出去。
看上去软绵绵的苏锦力气大得惊人,把苏阅的手腕都勒红了,气得苏阅跺脚大吼:“放开我!我要我家的钱跟你这个野孩子有什么关系?”
苏锦毫不客气地回道:“姑姑和哥哥从不把我当外人,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你以为就凭你骂我几句难听话就能让我退步吗?你错了,今天我不会让你纠缠姑姑!你想做明星,想红,就靠自己的本事,别缠着姑姑拿钱当你的垫脚石!”
“哟!”苏阅上下打量起苏锦,生气道,“当年那个娇滴滴的野丫头,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病情恶化的小废物,怎么现在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看我妈身体不行了,想占苏家的便宜,所以缠着我妈还不许我这个做女儿的靠近我妈!”
苏锦没有心情跟苏阅纠缠,她还急着照顾姑姑,掏出手机威胁苏阅:“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苏阅,不要以为别人拿你没办法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胡来,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把你的事曝光到网上去,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依靠吸血来成全梦想的。”
曝光这种事一旦发生就后患无穷,苏阅怕了,一边抱怨一边从景禾楼离开了。
当苏锦回到苏曼妘身边时,听到满屋子的人都在称赞“小画”绣法。
一位年纪约七十有余的精瘦老头,把放大镜从绣图上挪开,眼含热泪地惊叹道:“没想到在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如此杰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者身上,想听他详细说说。
老先生道:“小画绣艺是苏家绝艺,四百年前就绝了,成了我们无数刺绣人心中的一大遗憾。没想到啊没想到,它没有绝种,依然掌握在苏家人的手上。”
“苏大董事,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绝不可让如此稀世珍宝失传啊!”
其他几位年长的对“小画绣艺”有听闻的评委纷纷点头。
苏曼妘眼中已有泪花,能得到“小画绣艺”也全靠她不顾颜面偷偷记下扈老先生珍藏绣品上的绣法,回来后又没日没夜地琢磨,如今才总算悟透了一点。
其实“小画绣艺”乾坤颇深,今日比赛上用的这幅水墨牡丹图只用了其十分之一不到的内容。好险,如果比赛用的绣图不是水墨牡丹而是别的画作,需要小画绣艺的其他变化形态来完成的话,她就不能绣出一幅完整的作品了。
苏曼妘心中也算宽慰,有此惊艳众人的绣法呈现,苏氏绣坊也算输得不难看吧?
评委们一阵商榷后,做下详细的评语和记录。
接着,该看经纬所做的绣品了。
尽管之前所有人都围观了经纬刺绣的过程,但他们依然充满了期待,还想再目睹那幅绣品的真容。
绣品被摆上高台,展示在众人视线之中。
经纬所刺绣的这幅水墨牡丹图,在距离一米的位置是最佳的欣赏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立体的牡丹,水墨在四周环绕,轻盈,似有若无。
有人比较起来:“苏氏绣坊的参赛绣品看上去是立体的,京尚绣坊的参赛绣品看上去也是立体的,但京尚绣坊的绣品明显要美观震撼得多,细节清晰明朗,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说这话的是一位外行,他观察得十分仔细,不过,一位老评委却打断了他,温和地纠正:“刺绣之物看的是审美,也看功夫。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苏氏绣坊的作品比京尚绣坊的作品要美观大气。水墨丹青讲究已经,虚虚实实彼此成就,多一分太满,少一分太虚,要做到恰到好处才行。大家不妨看看,苏氏绣坊的绣品妙在墨影若隐若现,缠绕在牡丹周围,虚实相得益彰。再看京尚绣坊的这幅绣品,轮廓清晰,所以我们在一米的距离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么一来,也就降低了水墨牡丹图的朦胧美感。”
评委的话让经纬心服口服,经乙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小声在经纬的耳边嘀咕:“该不会还输给他们苏氏绣坊吧?”
不等经纬回应,经乙就凑上前小心安慰:“姐,你在我心里才是最厉害的刺绣人。”
经乙是个冲动的热血少年,要是评委说错了半个字他肯定会站出来跟评委理论一阵,现在他不仅不找评委理论,反而低声安慰经纬,可见他也看得明明白白——在审美上,苏曼妘做的绣品更美。
难道真的要输吗?
她的初衷可是赢得比赛,让列祖列宗安息,让京尚绣坊可以借此东风一跃而起。
经纬下意识地看向苏曼妘,苏曼妘脸色苍白,淡然地迎着经纬的光。
她的眼神让经纬心中五味杂陈,折射出经纬的年少气盛和狭隘。
经纬心中一痛,暗暗劝自己,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尚绣坊能崛地而起,蜀绣能得到传承。
评委们一边商议一边记载,之后按照规定去了隔音的会议室商量结果。
评委一走,苏锦就劝姑姑:“姑姑我们先去医院,其他事都交给他们吧,等结果出来,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苏曼妘无力地长叹一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算现在跑到医院去也是吊着一口气而已,并没有多大的意义,还不如在这里切磋刺绣。”
她摸着苏锦的手,“我不会有事,乖侄女。”
苏曼妘见苏锦还要再劝,索性转移话题,问:“你哥哥呢?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这种场合,苏唐绝不会缺席!
苏曼妘的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苏锦如实道:“刚才我还看到他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低头在看文件,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说着,苏锦就委屈巴巴地埋怨起来:“哥哥也真是的,有什么比姑姑更重要?”
苏曼妘叹息着道:“你不要怪你哥哥,他没在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是担心他有事,苏氏绣坊面临生死转折点,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他还年轻,打理公司的经验不足,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过去。”
“我……恐怕是帮不上他什么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