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落幕,除了远处的霓虹灯不知疲倦地亮着,眼前昏暗得让人看不清路。
经纬昏沉地往前走,脚像踩到棉花上。
她终于下了电梯,跌跌撞撞跟喝醉了酒似的找到了家门。
折腾了好久,才总算摁响了门铃。
门铃响的那一刻,她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把身体靠在墙上,只轻轻小小的动作,便感觉被人高高地拧起来横甩出去似的。
视线中,脚下的地板慢慢变为透明,她仿佛置身洁白的虚幻之境,有云,有风,有香气……
门开了,奶奶宫文绒红着眼眶站在门口,像刚哭过。
“经纬?”
奶奶被经纬的样子吓坏了,她浑身盗汗,脸红得跟喝醉了酒的人似的,嘴唇却苍白得毫无血色。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经纬虚弱地倒在奶奶身上,险些把老人给压倒。
“奶奶……”经纬气若游丝一般,“帮……帮我!帮帮我……”
宫文绒哪见过经纬这般模样,吓得不轻。
老太太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劲儿才把经纬拖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随后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来之前,宫文绒用湿热的毛巾给经纬擦拭了一遍,看着她病入膏肓的样子,心疼得跟碎了般。
“两个傻孩子,怎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宫文绒之所以哭过,是因为经乙犯病了。
经乙这次犯病很严重,神志不清,说了好久胡话,还做出一些古怪的动作。折腾了好久,才终于昏睡过去。
“我老了……怎么照顾得了你们?”宫文绒只觉无助。
宫文绒握着经纬的手,哭道:“你叫奶奶帮你,怎么帮啊?我一个老太婆,又能帮你些什么呢?傻丫头。”
救护车赶到,宫文绒索性让人把经纬和经乙两个都弄去医院检查了。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表示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其实宫文绒心里清楚经纬和经乙的情况特殊,把他们弄医院里来也未必有用,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昏迷不醒吧。
宫文绒心里很无助,甚至时不时会有绝望的感觉,好在没多久经乙醒了。
经乙看到邻床昏迷的经纬时,吃惊不小。
“奶奶,苏唐那小子没送姐姐回来?”经乙本以为苏唐会照顾好姐姐,所以才放心地让姐姐上山的,他居然敢让姐姐一个人回家。
宫文绒摇头。
经乙拽起了拳头,“我去找那小子算账!”
“算了吧!”宫文绒泼来一盆冷水,“你去找他算账?恐怕才刚找到人,就忘了自己是去干嘛的。”
想想也是,只好作罢,但他还是不甘心地放起了狠话:“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次次要他小命。”
宫文绒无奈地摇摇头。
经乙从床上坐起,问道:“奶奶,姐姐叫你帮她,指的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宫文绒叹息着。
经乙道:“一定是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姐姐也不会说这种话。姓苏的那些人都等着,我早晚会找他们算账,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跑。”
见奶奶不吭声,经乙从床上爬起来,问奶奶:“接下来怎么办?等姐姐醒了再回去,还是现在就把姐姐带回家?”
奶奶道:“我也不清楚经纬丫头这次是怎么个情况,怎么会病成那个样子,偏偏医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乙低声骂了句:“都是庸医!”
宫文绒却道:“我想了想,医生看不出任何问题也许正说明你姐的昏迷还是跟失忆症有关,也跟那碗千雪汤有关。”
“千雪汤?”经乙顿时警觉起来,“如果真是千雪汤引起的,如果放任不管,那姐姐岂不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宫文绒只觉疲惫。
两祖孙沉默许久,宫文绒站起身,对经乙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
回到家中,宫文绒守在经纬的床前,眼泪抹了一次又一次。
经乙想了很久,劝宫文绒道:“奶奶,姐一直昏迷不醒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如先把她救醒,看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宫文绒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们依赖上千雪汤,你看看,没服用千雪汤之前,你姐还能走能跳,服用千雪汤后,一旦犯病就会昏迷不醒。我真的不知道,再给她喝两碗千雪汤,她是不是就直接没命了。”
“经乙,奶奶年纪大了,我只想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不想再折腾了。那千雪汤啊,是害人的东西,再喝下去,你姐就没了。与其害她死去,不如给她留一口气。”
宫文绒握着经乙的手,祈求一般:“经乙,就当是奶奶求你了,不要再提千雪汤的事,成吗?”
经乙眼眶湿红,他道:“奶奶,可你有没有想过,疯疯傻傻地过一生还不如清醒地活一天。清醒地活着,至少自己身在何处,在干嘛,想干嘛。疯疯癫癫地,既没有尊严也没有未来,和木头有什么分别?”
“现在姐姐躺在床上,什么也说不了、做不了,对她来说跟断了气有什么区别?”
宫文绒要反驳,经乙抢先道:“奶奶,我知道您接受不了我们姐弟中任何一个出事,所以才不肯冒险。可是,奶奶有没有想过,躺在床上像个木头一样活一辈子对姐姐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还有,她回来的第一句话是求您帮她,帮她什么?等姐姐清醒了,我们就能问清楚了。”
“我大胆猜一下,奶奶您就是个糟老太婆,还能帮上姐姐什么忙?所以我猜,姐姐应该是求您帮她熬千雪汤。”
经乙话还没说完,奶奶的拐杖就招呼到他的屁股上了,“胡说什么呢臭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经乙不服气,嘟嘴囔道:“可不是吗?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无所有唯有脾气,能帮什么忙?”
宫文绒不跟经乙斗嘴了,她心疼地看着经纬,眼眶又红了。
“经纬,你真要奶奶再熬一碗千雪汤给你喝吗?你可知道,再喝下去,也许清醒的时间更短,一旦犯病,你就没了。”
“孩子……”宫文绒伤心难过得难再开口:“奶奶再也经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经乙见宫文绒如此难受,心中也哽得厉害,尤其是看到奶奶举手投足间虚弱无力,像被抽走了灵魂似的,不忍心再劝她接受他的建议。
宫文绒站起身往门外走,经乙要上前扶她,宫文绒却把手收了回来,她道:“你别管我,照顾好你姐,我很快就回来。”
当一碗崭新的千雪汤熬出来,盛在精巧的陶瓷小碗里时,宫文绒又迟疑了。仿佛她手里捧的是致命的毒药,一旦给经纬喂下,就等于把她推向黄泉路。
经乙不想奶奶来面对如此煎熬、痛苦之事,伸手道:“我来吧。”
奶奶却不肯把碗给他。
第一勺,只有一点点汤药,宫文绒的手不听使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喂到经纬的嘴边。
汤药流进经纬的嘴里,苦香味慢慢在房间里晕开。
宫文绒咬着牙忍着心痛,眼泪一滴滴掉落。
当最后一勺药喂进经纬的嘴里,宫文绒的手突然僵住,碗从她手里掉落,沿着床滚落在地上。
“奶奶?”经乙担心宫文绒会出事,宫文绒却忍着泪,微微笑了,她嘱托经乙道:“扶我去睡会儿,我太累了。”
奶奶反常的反应吓坏了经乙,他心慌意乱地问道:“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宫文绒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休息一下。等你姐醒了,先别让她来看我,让她把清醒的时间用在真正想做的事上。”
见经乙只顾难过,也不扶她,她又想用拐杖招呼经乙的屁股,却发现自己挥不动拐杖了。
经乙见奶奶如此执着,只好扶着她去卧室。
宫文绒感觉疲惫像浪潮般涌来,劈头盖脸地,让她感到窒息。
经乙担心地摸了摸宫文绒的额头,有点烫,但还算正常,经乙心里没底,害怕地握着宫文绒的手,求道:“奶奶,您别吓我……”
宫文绒假装不耐烦地把手从经乙的手心里抽了出来,她道:“混小子,吵死了,我想睡个安稳觉都不让。快去看看你姐,你要是照顾不好她,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别人家是重男轻女,他们家是重女轻男,经乙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不公平的家庭氛围里,日子过得太难了。
经乙在宫文绒的一再催促下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刹那,宫文绒欣慰地笑了,自言自语起来:“这两个小混球,都长成大人了,一个英俊帅气,一个漂亮可爱。我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
宫文绒感觉天旋地转,整个身体被一股无形地力量拖拽着往下坠落,她拼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漩涡,才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迷糊间,宫文绒眼前的一切明朗起来,她回到了初入经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