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办起事来非常干脆利落,一个短信发出去,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经纬就收到了到账短信。
苏曼妘心中烦乱。
她抬头问经纬:“那我可不可以先学?”
苏曼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先学还是后学,如果她掌握不了天锦针,就算先学也无法还原当年遗失的蜀绣神作《洛神赋图》。
经纬道:“你们二人是非常熟悉的朋友,谁先谁后你们商量好就行。”
经纬起身,“你们要是商量好了谁先学,就到房间里来找我,后学的那一人就先回去,我们另外约定时间。”
“不过你们放心,就算是后学,也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你们琢磨蜀绣的时间比我长,都很清楚,只是学习刺绣方法,所需要的时间并不长,真正需要下功夫和耗费精力、时间的地方是练习。”
经纬说完,来到一扇门前,推开门,里面的布置全是按照刺绣需要来的。
经纬从小就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刺绣房间,奈何从小就只能跟家人挤在小房间里,尚且连卧室都不能有,更别说刺绣用的单独房间了。
如今,这一梦想终于实现了。
而且,是踩着苏氏绣坊给的钱。
经纬认为她所缺失的一切,京尚绣坊的艺人所缺失的一切都是苏氏绣坊一手造成的,苏氏绣坊理应补偿。
门关上,经纬走到绣架前,开始打理软缎和锦线。
房门外,寂静无声,她有些好奇,是雷厉风行的苏曼妘最先进来,还是城府极深的宫老太太。
砰——
一声脆响,有人把水杯重掷在桌上。
看来,结果出来了。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钻了进来,打在经纬的身上,让她微皱了下眉头。
风里有淡淡的香味……
看来,刚才那场小角逐的赢家是苏曼妘了。
苏曼妘冷冰冰地坐到经纬身侧的绣架前,也不说话,自顾自地铺着软缎。
“铺紧实一点。”经纬提醒她。
苏曼妘暗暗吸了一口气,她想还嘴,她做了几十年蜀绣,难道连铺软缎这种最基本的活儿还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更何况指点她的还是京尚绣坊的晚辈。
但她忍住了,淡淡道:“铺太紧,锦线绣入缎子后,面部肌理反倒显得松弛,不好看。”
经纬不恼,同样淡淡地开口:“照做就行了。”
此话——如同命令,老师傅对新学徒的命令,有点儿高高在上的意味。
苏曼妘不忍了,她抬眼看着经纬,说道:“如果绣出来的有瑕疵,怎么说?”
经纬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道:“我不会让你花一百七十多万买有瑕疵的‘天罗针’。”
苏曼妘忍了。
选线,破锦,经纬一气呵成,苏曼妘也不耐。
苏曼妘的动作比经纬更流畅,劈出来的锦线更细更均匀。
她确实功底了得,让经纬不得不服气。
苏曼妘更佩服经纬,她小小年纪,收了巨款却无半分浮躁,坐在绣架前比老师傅还沉得住气。
“找到洛神的鼻端。”
经纬短短一句话,却让苏曼妘摸不着头脑,眼前软缎空无描画,她怎么知道洛神的鼻端在什么地方?
苏曼妘满怀疑惑地看着经纬。
经纬右手捏着针头,左手捏着线尾,以锦线的长度在软缎上比划测量,最终挑选出一个小点儿,一针刺下,干脆利落。
苏曼妘看得傻眼,她从未有过以针线测量底图的经验。不止她没有,其他刺绣人也没有。
经纬开口道:“要找到洛神的鼻端就得对《洛神赋图》了然于心,等你哪天把《洛神赋图》的每一寸地方都牢记在心里,就自然能找到洛神的鼻端应该在什么位置了。”
见苏曼妘还愣着,她抬起头来用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差点忘了,你们苏氏绣坊的人根本不知道顾恺之老先生那幅《洛神赋图》长什么样子,又怎么可能找到洛神的鼻端在什么地方。”
说完,经纬用自己手中的针线测量完苏曼妘铺在绣架上的软缎,随后握住了苏曼妘捏针头的手,微微用力,领着她在软缎上刺下一针。
在生意场上浮沉几十年,苏曼妘到哪儿不是焦点和中心?今日,在经纬这个后辈面前,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别说顶嘴了,就是寻常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房间里只剩下经纬的声音。
“鼻端刺十五针,上下三行,错落分开。”
苏曼妘听得很认真。
她是苏氏绣坊的骄傲,针线到了她手里灵活得如有生命一般,可是今日,她却笨拙得像个新到绣坊的学徒。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经纬原本可以借着教她学“天罗针”的机会奚落、挖苦她,以此来获得某种心理上的快感。但是——经纬在刚开始说完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收敛了,只是认真地教刺绣。
如此心性,实属难得。
苏曼妘在心里想着:如果京尚绣坊当年没有行苟且之事,晚生经纬必定是一代名匠。可惜了。
“鼻翼左右各十针,五针铺底,五针埋在鼻端的针眼里。”
“这么做,皮肤细腻有光泽,如同天然而生。”
……
“换线,绣鼻梁。”
苏曼妘试探地问道:“你的线……和我平时看到的绣线色泽不同,用你的线跟用我们绣坊的线会有什么不同?”
经纬头也没抬,回道:“《洛神赋图》不求五彩亮眼,自有水墨风味,你们的线色彩太亮太艳,破了图的底蕴和味道。”
“那我要如何买到合适的绣线?”苏曼妘问。
经纬抬头看了一眼苏曼妘,“在我这儿买。”
“好,我买。”苏曼妘为了有朝一日能复原祖上留下的瑰宝也是不计代价。
“我会卖得很贵。”经纬一点儿也不客气,苏曼妘先前对她的幻象瞬间碎裂。
“我买。”苏曼妘咬着牙。
经纬点头,“行,我到时候染一批给你。”
经纬继续教她刺绣:“绣眼睛,以眼角处出针。左右眼角同时出针,两针共绣。”
苏曼妘疑惑问:“两只眼睛需要同时绣?”
经纬道:“那道不用,你可以先绣左也可以先绣右边,需要注意的是,左边如果绣了三针,就得赶紧在右边补三针。”
苏曼妘又问:“如此一来,左右两眼刺绣的针数相同,神女目光岂不呆板?”
“你绣完就知道了。”经纬只简单地回了一句。
苏曼妘怀着疑惑照着经纬所说刺绣下去,当眼睛绣完,她发现了一件奇特的事。
刺绣神女眼睛所用针数相同,但神女的眼神却并不呆板,反而灵动有神,这还是在没有刺绣出眉毛等其他五官的前提下。
“绝妙!太绝妙了!为什么会这样?”苏曼妘惊问经纬。
经纬回答:“你没有注意到往左行针跟往右行针的时候,动作是相反的吗?”
这就是为什么针数相同,但左右两只眼睛的样子并不相同。既有相得益彰之处,也有灵活生异之处。
总之,灵动,顾盼有神。
尚未绣出其他五官已经有如此神韵,当把其他五官绣出,那才真的绝妙!
苏曼妘已经完全忘记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她痛恨的京尚绣坊晚辈,她一心刺绣,整个人都沉浸在针线的经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