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纬赶到苏家,苏曼妘还没醒。
在等待苏曼妘醒来的漫长途中,经纬看到了幻巧。
幻巧捧着一束花,穿着帅气的女式西装。
再帅气那也是女装啊,经纬气得牙齿发痒。
没有人理幻巧,幻巧就自己把花放在了桌子上,还吩咐一旁的佣人记得插花。
放好花,幻巧走到经纬跟前,上下打量了一圈经纬,一边翘着兰花指撩头发一边说:“长这么好的样子却不肯好好收拾自己,一门心思钻到刺绣里面,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真是可惜。你要是不喜欢这幅面相,可以送给我,我就能把你心爱的苏唐先生还给你了。”
经纬心中一动,问:“你是认真的?”
苏锦拉住经纬,小声劝道:“千万不要,不知道这个怪物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经纬忽视了苏锦的话,对幻巧道:“你把自己装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太不方便了。”
幻巧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经纬还真动了心,她诧异地问:“你是认真的?”
经纬回答幻巧:“十岁那年苏唐救了我一次,现在,我想救他一次,就当是还债。”
“好,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来找你。”幻巧难掩激动。
经纬眼中眸光一动,问:“为什么要等?”
幻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不想参加比赛了?”
“对了,我今天本来是要找苏曼妘的,等到现在她都没醒,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等她醒了你们帮我转告她,我们蜀绣名门愿意接受所有刺绣人请战。”
幻巧嘴角微动,笑得邪气又得意,“实不相瞒,不管你们多少人加入,最终的赢家都只能是我幻巧。”
“我得谢谢你们让成都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刺绣人参加进来,声势浩大,自然而然可以吸引很多人关注,让我受益不少。”
幻巧一身白影虚虚晃动,越走越远,失神中的经纬突然自言自语地呢喃:“等结束比赛,我定让你灰飞烟灭。”
苏锦突然叫了一声:“姐!姑姑醒了!”
经纬回头,见苏曼妘微蹙着眉头,睫毛不安地扑扇,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忙了一阵后,苏曼妘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经纬可以跟她说话了。
望着憔悴中的苏曼妘,经纬心里很难受。一日拜受传承,终身都是刺绣人,这是身为刺绣人自觉刻进骨子里的信仰。
经纬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一天她会不会如此无力地时候也能像苏曼妘一样硬撑着,为蜀绣的将来背水一战?
“刚才蜀绣名门的人来过了?”苏曼妘虚弱地问。
经纬如实回答:“刚走。”
苏曼妘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小侄儿的声音,细一想,哪里是小侄儿,是那怪物来了。”
“是好事。”经纬道,“他说他愿意接受成都所有刺绣人的挑战,我们的胜算变大了。”
苏曼妘抬眼凝望着经纬,虚弱地问:“真有胜算?”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吧?
一声叹息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许久,苏曼妘道:“就算无法扭转结果,我们也要拼尽全力。我让小侄女把你叫来是想把一样东西交给你。”
苏曼妘的助理递来一份小手册,泛黄的封面,磨砂质地。
经纬将其打开,看到一个个签名。
“48位刺绣人签名请战,他们当中有18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跟刺绣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刺绣人,刺绣手艺有高有低,但是都是一份心意,索性就让他们全参加比赛,你看怎么样?”
一场没有什么胜算的比赛还让绣艺不稳定的刺绣人加入进来,只会增加比赛的难度,本就狭窄的赢面变得更小。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经纬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她说的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
经纬拿着那份签名册回到景禾楼,坐在顶楼的小花园里发呆,以至于经乙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她也不知道。
直到一阵风来,把经纬手中的签名手册吹到了地上,她才回神。
弟弟帮她捡起签名手册,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担心不已:“姐,我没法理解你和苏锦她姑姑的想法。”
“你的手艺怎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你出战应对那个什么破门,还有那个不娘不公的东西再合适不过,怎么突然让这么多人加入?他们手艺参差不齐,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不等经乙说完,经纬就递给他一支笔,道:“签上。”
“嗯?”经乙有些回不过神来。
“签上你的名字。”经纬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经乙是不肯签的,这不是胡来吗?可是姐姐的眼神好像有点可怕,那……还是签吧。一签完经乙就后悔了,恨不得找块橡皮擦把名字从名册上擦掉,经纬却手快地把名册收了起来。
“姐……真的没必要这样!”经乙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犯错。
经纬道:“我这么做并不是胡来。”
“不是胡来还是什么?姐,你可别上当,要当心激将法啊!”经乙恨不得立即给姐姐科普一下什么叫世间险恶。
经纬突然问经乙:“你说刺绣比什么?”
“比什么?”姐姐的问题让经乙措手不及,但经乙还是认真地回答:“比的是同一段时间内,同样的考验环境下,谁绣得更好更快。”
经纬平静道:“你说的没错,比谁绣得好,比谁绣得快。在速度上,我肯定就输了。其次,在构图上也会输。电脑可以设计出复杂的图,会给人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我唯一有优势的地方是绣得平整自然,有灵气不呆板。”
经乙道:“有灵气有神韵比什么都强!”
“不,经乙,这是我们内行人的想法。”经纬反驳道,“我们这次面对的不仅仅有评委,还有一路关注我们的普通人,他们对刺绣的了解并不深。视觉上的冲击,速度上的快会让搅扰他们的判断。”
经乙说:“比赛是看评委打分,又不是看观众!”
一抹苦笑在经纬的脸上晕开,她无奈道:“这次比赛的评委很有可能是盛天绣艺集团,苏锦已经说得够明显了,我们想要的公平公正很难得以施行。”
重点来了!
“如果以我一人之力去参加这场比赛,大家会以为这是两家绣坊的比拼,如果我叫上所有传统古法刺绣人参赛,这场比拼就变成了传统手艺与机器之间的对决。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对决,会引发很多人关注。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阴谋诡计会没那么容易施行,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一部分公平。”
经乙沉默了,很久,他眼里装满了悲伤,难过地望着姐姐:“看来……真的是输定了。”
经纬道:“就算输定了,我们也要拿出刺绣人应有的态度来面对。”
她的声音变得低落。
“几百年了,蜀绣经历过繁荣也走过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很多刺绣人都把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唯有刺绣是他们心尖的一块肉。现在那怪物弄出的什么刺绣程序打破了一切,我也挺……茫然的。”
“如果真是机器刺绣赢了我们,可能要不了多久,一针一线绣出的绣品会成为历史。”
经纬心疼刺绣一路走来所经历的艰辛,也心疼那些还没来得及传承的绣法……
突然,经纬站起来,说道:“该来的都会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刚走出两步,经纬停下来盯着经乙看了半天。经乙被姐姐看得浑身发毛,有种小孩犯了错在等父母审判的感觉。
终于,经纬开口了:“你最近和邢小叶走得很近?”
“没有没有。”经乙满口否认,“她只是个喜欢刺绣的小屁孩儿,黄毛丫头一个,我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我没说你对她有想法,你自己往这上面说,是不是说明你心里其实……”经纬还没说完,经乙就慌慌张张地作出噤声的动作:“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看经乙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经纬越想越觉得古怪,提醒道:“你也知道她姥姥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你跟邢小叶好上了,到时候遭受法海式的打击可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
邢小叶是施兰筝小心捧在手里的明珠,经乙要是敢觊觎,她第一个不答应。
经乙发红的脸不高兴了,掉头走了。
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经纬心里不是滋味。她分明跟弟弟差不多大,却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育他。也许她该拿出对刺绣的耐心来对待这个弟弟……
反省这种事,当然是前两分钟效果最好,过了这两分钟,经纬眉头一皱,低声念了句:臭小子,净给我惹事!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邢小叶凑到一起,我亲自做回法海拆散你们!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经纬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正心烦意乱呢,实在不想接,正要挂断,却不小心按成了接听。
三两句话后,经纬的眉头就蹙在了一起。
“好,我马上过来!”
说完这句,站在窗户前的经纬就看见楼下停了一辆黑色的车,车门打开后,走下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还没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就有人为他撑伞,恰好挡住了经纬的视线。
等经纬赶到二楼会客室时,来人已经在房间里的皮沙发上坐下了。那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约莫有四十岁,浑身有种难以言说的成熟气质,像刚从精英职场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大boss。身上所穿的西装,袖口处有刺绣图,图案是最古朴的云纹,绣艺不俗。
从门口进去的那一刻,经纬有种自己是客人,那男人才是主人的错觉。
“您好,久仰大名。”经纬摆出大老板应有的派头,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其实心里七上八下,一颗心脏像要蹦出来似的。
男人递给经纬一张名片,“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今天看到本人,发现比电视上看上去更年轻。”
名片上印着两行字,第一行:名门堂;第二行:慕天远。
“原来您就是慕天远!”经纬笑得很努力。
“你听说过我?”男人问。
经纬微愣了下,本来想含混过去,可是,当慕天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的嘴说不出一句假话,如实交代:“没有。”
慕天远示意经纬坐到他的对面,并道:“那你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