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一路上他的精神也不太集中，满脑子都是自己排在第八的消息，内心十分受挫，充满绝望。
他不想让自己这样不佳的状态被母亲和妻女看到，只能坐在车里慢慢消化刘总带来的消息，并努力为自己打气加油，告诉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天地间，唯一能给他一个安静又私密不被打扰的空间，仿佛只有那辆半旧的奥迪A4了。
他摸了摸方向盘，这辆车还是他升17级时买的，当年他可是最年轻的17级主任，可谓意气风发，淘汰了前一辆BYD，换了这辆自觉大气上档次的奥迪A4。但如今，公司的小年轻都开起了奔驰宝马，梁安晔更是一辆霸气的陆虎，他这辆车显得老气呆板又落伍，而近10年的行驶，它也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了。
如果不升19级，那他的生活，也会和这辆车一样，充满陈旧的气息，失去动力与活力。
陈启东把自己关在车里直到凌晨2点多，才终于收拾好心情回到家，确保可以好好过个春节。
除夕夜他们家素来吃火锅，祝愿来年红红火火。曾雅芬早早准备好的菜品，又炖了鱼，拌了凉菜，包了饺子。
五点半，整个城市似乎都安静下来，没了喧嚣，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温馨的灯光，空气中多了丰盛饭菜的香气。
甜甜伸手去抓桌上一盘油炸花生米，这是陈启东最爱的下酒菜，被曾雅芬温柔地一拍手背：“去洗手，一会儿吃。这个吃了容易饱。”
甜甜点点头，沈蔓菁招呼她过去一起玩四子棋，一摸兜，掏出一块糖来。
“甜甜，你要不要吃糖？”
甜甜一看，这是昨天她给沈蔓菁的那颗，正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忙欢喜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剥开放进嘴里。
她吃着糖，想到了糖的“主人”。
“妈妈，”她想了想，歪着头对沈蔓菁认真道：“今天是除夕，老师说是全家团圆的日子。”
沈蔓菁笑着点点头。
“刚刚我看电视上面演，邻居把孤寡老人接到家里一起过年。
“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沈蔓菁摸摸她的头：“尊老爱幼、友爱互助，才能构建和谐社会嘛。”
甜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什么叫孤寡老人？”
沈蔓菁跟她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是指没有配偶，没有子女，也没亲戚照顾，年纪超过60岁，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人。
“春节我们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幸福时光，这些孤寡老人却在家中独自忍受着孤单与寂寞。所以我们要用真诚和关爱来化解他们心中的孤独。这种关怀，不仅仅是给钱给物，更重要的是给他们心灵上温暖与精神上抚慰。就像你们学过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去对待。”
甜甜听完眼睛一亮，冲她道：“那帮助孤寡老人也是做好事喽？”
沈蔓菁笑着点头：“那当然啦。”
甜甜笑得跟朵花似的：“妈妈，那谢爷爷一个人在家，他也是孤寡老人对吧。”
沈蔓菁一时语塞，无法把那个开朗帅气状态比陈启东都好的谢叔跟“孤寡老人”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奶奶，奶奶，我们请谢爷爷来家里吃年夜饭吧。”甜甜已经奔到厨房门口提议道。
曾雅芬诧异地走出来，看一看沈蔓菁，满脸问号。
沈蔓菁跟甜甜解释谢爷爷不算是孤寡老人，可甜甜却认定他就是。
“不管怎么样，谢爷爷一个人在家过年，多可怜多孤独啊，妈妈，谢爷爷对我可好了，我们请他来家里吃饭吧。”
沈蔓菁这下为难了，她倒不介意，可是婆婆和谢叔，就不好说了。
于是她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曾雅芬。
“妈，谢叔一个人的话，来家里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要不您请一下他呗。”
曾雅芬连连摆手，脸上十分尴尬。
甜甜跑去求曾雅芬，非要她给谢爷爷打电话请他来家里吃年夜饭。
“甜甜，别闹了。”陈启东从卧室里出来，他睡了一天，被甜甜的叫嚷声吵醒，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走出来。
甜甜被爸爸一吼，立刻扁了嘴要哭，这在曾雅芬的老家可是忌讳，她连忙哄甜甜，无奈拿起手机打给了谢明道。
接到电话的谢明道也很诧异，但也十分开心。他两分钟前刚刚拒绝了张素琴的邀请，此刻接到曾雅芬的电话，本也想拒绝怕给他们添麻烦，但他一转头，看到餐桌上那袋速冻水饺，再看看空荡荡冷清清的房子，到嘴边拒绝的话语咽了下去。
“太不好意思了，不会打扰你们吧。”
“不会不会。”曾雅芬还没说完，甜甜已经叫嚷着：“爷爷，爷爷，来我家吃饭啊，奶奶做了很多好吃的！”
谢明道在电话这边爽朗地笑起来：“既然是甜甜极力邀约，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挂了电话，又快速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中式衣服，提了两瓶红酒，一箱水果，一大袋综合坚果，就朝沈蔓菁家而去。
有了谢明道的加入，除夕夜的年夜饭增添了许多热闹。甜甜对谢爷爷的到来特别开心兴奋，围着他说个不停。陈启东也跟谢明道有男人的常规话题，国家政策、经济形势、国际局势等等。谢明道曾是央企高层，看问题的角度更加宏观大气，他跟陈启东聊着表象下更深层次的东西，陈启东频频点头，两人也是相谈甚欢，还加了微信。
期间，沈蔓菁的父母从大洋彼岸发来视频聊天，众人相互拜年寒暄了几句，也就挂了。等吃完火锅，谢明道自告奋勇去洗碗，他毕竟是长辈，沈蔓菁要自己洗，又被阻止。
“我来洗吧。”此刻是陈启东难得的表现时间：“谢叔你们先看春晚。”
沈蔓菁也陪他在厨房收碗，朝客厅瞥了一眼，只见甜甜非要奶奶和谢明道坐在自己两边，谢明道一边给她剥核桃，一边点评着春晚的节目。曾雅芬削了个苹果递给他，他笑着接过，大口吃着，连称这是今年吃过最甜的苹果。
沈蔓菁凑到陈启东身边，朝客厅努努嘴，轻声笑道：“哎，你觉得妈跟谢叔般配不般配？”
陈启东敷衍地“哦”一声。
“我觉得妈老来有个伴挺好，谢叔是个不错的人选啊。”沈蔓菁还上心了：“你刚跟谢叔聊，感觉怎么样啊？”
“谢叔挺好的。”陈启东从未想过母亲再婚的事，他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见过老照片，是个年轻又英俊的男子，把岁月停留在了最好的年华。
那么多年母亲一直坚持不再婚，其实他大一点就知道，母亲的追求者不少，无论是旁边楼父亲的同事李叔叔，还是母亲单位那个特别温和可亲的张医生，又或者是家属院外那个饭馆的丁老板，他们都对曾雅芬很好，对他这个小不点颇多照顾，但母亲一直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好意，独自把自己拉扯大。
如今母亲都六十多岁了，他不觉得母亲会再嫁。
“就是朋友吧。”陈启东补充了一句：“别什么都想那么复杂。”
他的语气并不热络，沈蔓菁碰了一鼻子灰，有些不爽，然而年三十不能吵架，她把手里的碗重重一搁，扭头出去了。
陈启东松了口气，又想起刘总的话，心不在焉地刷着碗，手上一滑，一个盘子砰地落地，碎成几块。
“怎么了？”曾雅芬忙奔过来，还没说话，身后的谢明道笑着说：“岁岁平安，这是好兆头。”
曾雅芬回头别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显出更多亲近来，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蹲下身要尖碎片。
谢明道已眼明手快递来扫把，等曾雅芬去倒碎渣子，他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擦着，还不时用手在地上抹过已感受是否有异物。
沈蔓菁特别不好意思，只是身子沉帮不上忙，谢明道并不介意，抬头笑道：“就怕小碎渣子扎到你们，现在仔细点，也是为了安全。”
他说完就从缝隙里找到一块细碎却带棱角的瓷片，得意地拿给沈蔓菁看。
等曾雅芬过来，他也说自己已经沾了手，让大家都去看电视，他马上就好。五分钟后他洗了手出来，笑呵呵表示自己已经试过了，没有碎渣子了。
曾雅芬连忙送上一杯茶，陈启东也不好意思地剥了一个橘子递过去，就连甜甜也拿了平时舍不得给任何人的巧克力糖给他。谢明道一一接过，很享受这份待遇。
到了十点多，他也不好再待下去，便告辞了。陈启东一直送他到楼下，不住地欢迎他再来家里玩。
“这几天你们没事就来我家玩。”谢明道握了握陈启东的手：“年轻人工作辛苦，也注意身体，趁着假日好好休息休息。”
陈启东回家时曾雅芬已带着呵欠连连的甜甜去洗漱准备睡觉了，他也打了个呵欠说要睡了，问沈蔓菁要不要睡。
沈蔓菁摇摇头：“我再看看春晚。”
陈启东“哦”一声进卧室了，客厅里只剩沈蔓菁一人。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明亮的灯光更显得冷清，把声音关小后，电视里春晚节目显得无趣起来，她盯着上面的人来人往，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手机不断地响着，是千篇一律的群发的拜年短信。她对那些群里几分几角的红包也不感冒，用心编了几条短信发给李佩妮、李诗美、苏晓月等人后，再不知干什么。
她其实也很困，但秉承着自幼起看到春晚那表示新年到来的“倒计时”，听主持人齐声恭贺全国人民新年快乐，才算一个完整的年。
小时候，母亲此时会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大家看谁吃到那枚“幸运币”，下楼去看烟花，跟哥哥“追逐打闹”，临睡前，把次日从里到外的新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期待第二天一早父母给的红包。
这样的“过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不知何时起，除夕夜变成了“火锅+半截春晚+独自等到12点”了。
她突然觉得很孤单，也很哀伤，内心全无一丝春节的喜庆与欢悦，不由流下一滴眼泪。
终于，屏幕上出现了主持人欢愉的“新年快乐”的祝福，沈蔓菁打了个呵欠，关上电视，朝卧室走去。
卧室里、洗手间的灯都开得大大的，而陈启东早已睡着了，打着轻鼾，沈蔓菁留了洗手间一盏小射灯，这才钻进被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