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厅堂,宁王坐在了正首的位置上,一搭拂尘:“侄女不必拘礼,坐吧。”
自古以来,王爷地位之尊崇可说是非等闲视之。纵然公侯伯子男恩赏赐爵,也不及王爷之万一。纵然功高盖世之臣子,见到王爷也莫不毕恭毕敬。
可是纪嘉卉却只是说了一句:“多谢殿下。”便敛裙而坐。
宁王又冲四名锦衣卫说道:“好了,来我这里不要拘束,各位也请坐吧。”
四名锦衣卫岿然不动。
纪嘉卉说道:“既然王爷千岁发话了,你们还不谢过王爷?”
“是。”这四人先向纪嘉卉行礼,然后才冲宁王行礼,“谢王爷。”最后才一一坐下。但一张椅子也不敢坐满,只是稍稍挨着边坐了。
宁王笑着说道:“嘉卉贤侄,我想起了当年和令尊纪大人同在北平时的事了。那可真是惬意快活得很呀。”
叶枫望去,只见这位宁王虽然脸上含笑,只是那双笑眼之中带着许多的凄楚。
他表面上说是想念身在北平的日子,可那时候也是他被夺去兵权、被软禁的时期。
只听纪嘉卉说道:“家父也常常念及王爷,说王爷顾全大局。若不是您,恐怕北平城也不能固若金汤。”
宁王挥了挥手:“呵呵,那都是顾同知的功劳,我可什么都没做。”
叶枫心中深以为然:北平城能守得住,那多亏了当今太子与顾侯爷勠力同心。
宁王叫人奉茶,只见下人端来的茶器乃是最不起眼的粗瓷,而且茶汤浑浊,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茶。
叶枫拿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干涩,可说得上是十分难喝了。
宁王见他这样,笑道:“*,是不是很难喝呀?哈哈,我这人好清静,也不会让人去外地采办好茶。这江西境内倒是有几款入得口的,可惜呀,我志不在此。*勿怪。”
“哪里哪里,王爷严重了。”叶枫连声说道。这位王爷如此客气,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了。
宁王问纪嘉卉:“嘉卉贤侄,你们这次是来南昌府游玩的吗?那可要多逗留一段时间,我派人做向导。”
“殿下,”纪嘉卉答道,“说来无礼,侄女也不是来南昌府游玩的,而是因为一件案子。”
“哦?”宁王面露疑惑之色。
纪嘉卉说道:“这位叶枫,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已屡破奇案。”
叶枫心头苦笑,自己幼年时破了一起盗窃案,前不久破了靖安县的一件凶案,只有此两案而已,哪里说得上是屡破奇案了?
纪嘉卉自然不会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对宁王说道:“三个月前,靖安县发生了两件命案,案情诸多疑点。殿下想必已经听说了。”
凶案破获后,必然要上呈州府及刑部。靖安县归属南昌府管辖,因此纪嘉卉才会这样说。
谁知,宁王却茫然摇了摇头:“我最近沉迷修道,不问政事已经很久了。”
纪嘉卉微微一笑:“是侄女糊涂了,当初破了这两宗命案的,就是殿下眼前的叶枫。可如今,靖安县内又发生了一桩奇事,侄女与叶枫顺着线索来到了南昌府,恳请殿下可以助一臂之力。”
宁王轻轻点头,沉吟道:“这是自然,只是不知你们要找何人?”
纪嘉卉的目光看向了叶枫。
叶枫拱手说道:“敢问王爷千岁,是否知道彩云班?”
宁王说道:“这个自然知道,我已邀请他们来到了南昌府准备一场表演。”
叶枫正要说话,不想却被纪嘉卉打断:“哦?不知王爷为何此时请彩云班呢?”语气中带着狐疑之态。
叶枫恍然了,原来这位宁王也是锦衣卫所监视的目标之一。
请一台戏班,于王府来说不过是寻常娱乐而已,区区小事却引得纪嘉卉疑心。
宁王却也不慌,笑着说道:“我最近醉心于修道,好黄老之学。今日九月二十八,乃是华光大帝的贵诞,我是想好好庆祝一番。”
见纪嘉卉还是有所疑忌,叶枫在一旁对她说道:“王爷所言不虚,江西一地民风淳朴,九月二十八这一日也会有民间活动,庆贺华光大帝生辰。”
纪嘉卉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敢问殿下,彩云班现在何处?”
“正在后院,我带侄女去见见。”说罢,宁王一甩拂尘,站起身来。宁王带领众人来到了后院,只见这里空阔许多,在中间最靠北的位置,搭起了一座戏台。
此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指挥着众人安排诸多事宜,布置戏台。
随从喊了一声:“王爷驾到。”
院中众人纷纷转身跪倒:“参见王爷。”
宁王笑呵呵地挥挥手:“好好好,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诸位都起来吧,起来吧。”
“谢王爷。”大家这才起来了,但是仍旧没有人敢乱动。
“徐班主!”叶枫见到了徐赟,急忙挥挥手,对王胜二人说道,“劳驾,快推我过去。”
叶枫来到了徐赟面前。
徐赟见到他一愣,恍然想起了当初在靖安与面前这人见过一面,只是想不到短短数日不见,他竟然受了伤。更加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者竟然会是宁王的座上宾。
徐赟拱了拱手:“况公子。”
叶枫笑道:“想不到,靖安一别,我们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徐赟连连点头称是。
“不知道今晚有什么节目呢?”叶枫饶有兴致地问道。
徐赟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江湖戏法儿,重在机关技巧,岂可轻易对外人泄露?他说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晚上况公子留下来,自然也就知道了。”
叶枫颔首微笑,他抬起头来:“咦,这次没有悬上钢丝呀!”
徐赟也抬头望去,说道:“哦,这一次我们没有准备那些惊险的节目。毕竟宁王殿下请我们来,是为了庆祝华光大帝的诞辰,不能太过放肆。”
叶枫点了两下头,微笑说道:“明白明白。蔡质《汉仪》一书中就记载了绳伎表演,尤为精彩。可惜我叶枫福薄,无缘得见。”
徐赟自幼长在戏班中,诗书不通,不知如何应答。
叶枫举目望去,只见院落中少说也有二三十位在忙碌,便问道:“这些人都是彩云班的?”
“正是,因为事关节目的技巧机关,所以不好让外人插手,等闲人也难得一见。”言外之意,叶枫若不是跟着宁王一起进来的,决不会让他见到。
叶枫的目光一一朝这些人望去,这些人的衣着素朴,也看不大出谁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忽然高声说道:“哦——对啦,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呢,徐班主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南昌府吗?”
徐赟眼角看了一眼远处的宁王,恭敬说道:“想必况公子是宁王千岁的座上宾吧?”
叶枫嘿嘿笑道:“别,我叶枫不过是个无名鼠辈,哪里攀附得起宁王千岁呢?实话和你说了吧,靖安县出了人命啦!就那个,彩云班去表演的那个钱府,他们家的老员外出事啦!”
徐赟不由皱起了眉头,心想:你已经为这件事找过我了,不过上次没提钱员外出事了,只是稍微询问了一下。
他说道:“不知钱员外可还安泰?”
叶枫虽然是和徐赟说这话,目光却是看向了众人,他点头说道:“安泰,安泰。现在在九泉之下可安泰了,一辈子都不用操心了。”
“啊,莫非说他已经遭遇了不测?”徐赟很惊讶,“唉,明明刚过了六十大寿,怎么就……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呀。”
叶枫说道:“徐班主,你倒也不必介怀,人死不能复生。”说罢,他就让王胜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这些人面前。
彩云班上下人等站成了东西两排。叶枫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然后再由南到北,由北到南,如此反复了两趟。
古代的四轮车不同于现代的轮椅,分量颇重,推起来很是吃力。饶是王胜这样的锦衣卫也累得汗流浃背了。
叶枫见这些人都低着头,一个个恭敬有加,便又让王胜推他回去了。
来到了宁王身边,行礼说道:“王爷,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宁王笑道:“但说无妨。”
“在下斗胆,想晚上留下来看彩云班献艺,不知王爷千岁可否允许。”
宁王哈哈大笑,捋髯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嘛,可以可以,我来安排就是。”
叶枫拱手:“多谢王爷。”
他说完后,忽然对纪嘉卉说道:“嘉卉,可否请你帮个忙?”
纪嘉卉嫣然一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说吧。”
叶枫说道:“我听闻南昌府的白糖糕甚是美味,可否劳动你的芳驾,帮我买一些来?”
“呵,我当是何事呢,些许小事找人办了就是了。”
她正要使唤身边的人,叶枫却忽然说道:“嘉卉,他们笨手笨脚的,我还是喜欢你亲自去一趟。”
纪嘉卉听到这话,心中甜如蜜,她轻轻在叶枫头上一点:“就你嘴甜。好了,反正闷在这里挺无趣的,我就当是散散心了。”
叶枫则对王胜说道:“王大哥,烦劳你们几位务必保护好小姐。”
王胜心想:南昌府戒备之严,无出宁王府之右者,叶枫留在这里绝不会出什么事。何况他们在这里被一个白丁呼来喝去,累得也着实够呛。便当下一拱手:“况公子放心。”转身跟随纪嘉卉出府了。
叶枫看着他们五人离去,心中松了一口气:“哎哟,可算走了。”
宁王在旁边微微一笑:“嘉卉侄女看来是心有所属,况公子当真有过人之能呀。”
叶枫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王爷,恐将有大难临头呀。”
宁王却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叶枫知道,他是因为怀疑叶枫也是纪嘉卉一路的,所以有所防备,是以并不接话。
叶枫低声说道:“此处非说话所在。”
宁王便叫人推着四轮车,一路到了正堂。
一进屋,宁王便说道:“我得蒙皇上恩宠,赐封南昌,这些年来闲云野鹤,倒也逍遥,早已不问世间事了。”
他言外之意,是不想让叶枫多说什么。
叶枫却说道:“王爷,我知道我跟随纪嘉卉前来,你怀疑我的身份。但叶枫斗胆直言,刚才纪嘉卉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只怕她会在纪纲面前编排王爷,到时候万一……请王爷珍重。”
宁王笑道:“我与纪大人乃是故交。”
“若真是故交,王爷难道连一句本王都不敢自称吗?”
宁王不说话了。
叶枫说道:“王爷,叶枫不过是一布衣,机缘巧合才认识了纪嘉卉,实则是被她一路绑来的,非我所愿。我见她存心要害王爷,这才不得已将她支开,好向您进言。”
“嘉卉之女聪明伶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宁王仍旧防备着。
叶枫无奈,也不管这位王爷怎么说了,他仓促说道:“王爷,纪纲一直惦记着要害顾侯爷,他已经派出了不少锦衣卫暗中监视,起因皆是源于当年的北平之战。您刚才称赞顾侯爷,而没有提及纪纲,纪嘉卉焉能不记恨?纪纲又岂会坐视不理?”
宁王手一颤,那柄飘洒的拂尘掉在了地上。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的讶异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叶枫说道:“顾侯爷的千金是在下的红颜知己,我实在不忍心看到王爷被奸人所害。”
宁王久久无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叶枫呀,其实三个月前,我就听说过你了。”
这次轮到叶枫惊讶了。
宁王淡然一笑:“本王自从去了北平后,就已经不再是一个王爷了。我宁可没有生在帝王家,只作一个普通百姓。那次无意中看到了靖安县呈上来的卷宗,其中就有你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不只是你,纪纲、纪嘉卉、还有诗筠侄女,相比之下,曹旺德倒不算什么了。你一介布衣,智破奇案,还与这么多的达显贵联系在了一起,可算是十分难得了。”叶枫诚挚说道:“叶枫不过一介布衣,于朝廷场之事一窍不通,只是不忍看到王爷被奸人所害,更不想看到纪纲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