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乃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廓清镖局倒了，眼下袁廓清身边也只剩下了他女儿一人。不过，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古时犯人发配，若非举家之罪，家属不必跟从。袁珮恩此举，也足见一片孝心了。
叶枫说道：“一切有赖刘大哥了，时辰不早了，请尽早赶路吧。”
刘乃超如得大赦，谁愿意在这里跪拜着一个员之女而耽误了行程呢？如今有了叶枫这番话，也无人敢阻拦，他即刻招呼其余三人上路。
那袁廓清当初侠名远播，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形容愈见枯槁，让人心中不免感慨。
袁珮恩搀扶着父亲走出了城门口，她回过头来，望向了叶枫。一双秋水般的清澈眸子中，却带着些许的哀伤之情。
叶枫心中明了：这双眼睛并非是袁珮恩看向他的，而是想起了那个并不在这里的人——白慕廷。
若是没有这一系列的变故，顾诗筠也不曾来过的话，白慕廷会和袁小姐在一起吗？叶枫不由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此时纪嘉卉却掀开了车轿的窗帘，对怡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怡儿自小就跟随在纪嘉卉身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那双幽怨的眼神，纪嘉卉嫉恨上了袁珮恩。纪嘉卉打定了主意，要派人在半路杀掉这个女人！看着渐行渐远的袁珮恩，怡儿点了点头。
而叶枫并不明白身后发生了何事，一直目送四人走出城门口，他这才回到了车里，神色似有担忧之色。
纪嘉卉冷笑道：“况公子真是风流得很呀，处处留情。”
“啊？”叶枫愣了一下，随后苦笑，“你该不会是怀疑袁小姐对我有意吧？那是……”
他正要开口，却转念一想，挥了挥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尸体吧。”
饶是纪嘉卉有大队人马，但是钱炽的尸体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三天的时间过去了，仍是毫无收获。而此后天民巷的无头女鬼再也没有出现过，此事也当不提。
连日来，顾诗筠只是在后衙深居，从不涉足前衙一步。闲暇时赏赏花、品品茶，倒也惬意。
只是一旁的公孙修气愤不过：“小姐，属下是个粗人，这您是知道的。我就是看不惯叶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咱们来靖安是帮他的，可是他……”
“公孙大哥。”顾诗筠打断了他的话，“况公子和纪小姐很般配，不是吗？”
她一直低着头，公孙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也能从其中听出辛苦之意。
他言道：“一点儿也不般配，这个叶枫，我还当他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也是好色之徒。属下只恨不得亲手宰了他！”
“顾小姐，慕廷求见。”后衙的院门口，有个声音恭敬说道。
公孙修听闻后，对顾诗筠说：“依我看，还不如这位白秀才呢。”说完，他转身去了院门口，请白慕廷入内。
白慕廷来到了顾诗筠面前，正要下拜：“慕廷见过顾……”
“好了，白秀才。已经说过多次了，以后不必要这些繁文缛礼，你来找我，可是案情有了眉目？”顾诗筠有些期许地问道。
白慕廷摇了摇头：“只因最近天气不似前几日那般寒冷了，直河香樟林美景怡人，想请小姐拨冗前往一观。”
顾诗筠心中顿生失望之情，她终日盼着这件案子能有所收获，可是每每白慕廷来他这里，都是邀她一同出游的。她哪里提得起半点儿兴致？
于是说道：“此事免了。”只是冷冷的四个字。
白慕廷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小姐，在下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也在寻找钱员外的尸体，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顾诗筠抬起头来，美眸凝视着他：“白秀才，我将你视为最好的朋友之一，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这句话，令白慕廷受宠若惊，他连忙说道：“小姐但有驱策，无有不从。”
“是你没有查到，还是叶枫还没有查到？”
白慕廷的身子颤了一下，他抱拳拱手，双手微微颤抖：“是……是在下还没有查到。”
顾诗筠没有说话。
白慕廷又紧接着说道：“叶枫追随纪小姐在外面，在下与之并无任何的交流。”
顾诗筠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了县衙外，鸣冤鼓响起。“咚咚咚……”，振聋发聩。
曹旺德这时候没有着急升堂，却来到了后院，他站在院门口躬身说道：“靖安县知县曹……”
顾诗筠神色不悦：“好了，曹大人，有人击鸣冤鼓，为何不升堂？”
曹旺德说道：“有小姐在此，下岂敢僭越？还望小姐能为靖安百姓主持公道。”
顾诗筠听到，心中难免更气。鸣冤鼓虽为鸣冤，却不可轻易击打，若非“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不可击鼓。耳听鸣冤鼓声如此急促，可是曹旺德却仍旧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便说道：“曹大人，你乃是一县父母，还是审理公务要紧。”
“是是是，但是……小姐在此，下不敢放肆。下有个不情之请，请小姐监审吧。”
顾诗筠不想再与他纠缠，便同意了。她坐在了堂后，没有露面。
而曹旺德则重摆威，叫衙役将击打鸣冤鼓之人带上堂来。
只见堂下二人，拉拉扯扯，互相争执，甚至于破口大骂。饶是上了堂，仍兀自不休。
曹旺德怒拍惊堂木：“大胆！公堂重地，岂能容尔等放肆？见了本还不下跪？！”
二人这才醒觉，连忙跪拜，口称青天大老爷。
“本且问你们，姓甚名谁，籍贯何地，为何要击鸣冤鼓？”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方脸汉子，他说道：“大人，小人李四财，靖安本地人氏，小人要告他，他卖人肉馒头！”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旁边下跪的那个尖脸汉子连忙惶恐说道：“我没有，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小人……”
曹旺德猛地一拍惊堂木：“李四财，你说。”
“是。小人每天都要到叶枫的馒头店里买几个馒头，今天早上又去了那里，买了四个肉馒头回来，我和我爹作为早食。我爹从馒头里吃出来了一块……一块手指甲，他闻了闻味道，说是……人肉。”
曹旺德转头看着尖脸汉子：“你就是叶枫？”
尖脸汉子不敢抬头，战战兢兢：“是，大人，小人叶枫。”
“叶枫，你好大的胆子！”曹旺德两道花白的眉毛一挑，“李四财所言是否属实？在本辖境内，竟敢卖人肉馒头？来人呀，与我用大刑！”
墙后的顾诗筠听得连连皱眉，心想这曹旺德可算得是天下第一号糊涂了，也难怪叶枫看他不起。一件案子还没有理清，怎么就要用大刑了？
她让公孙修附耳过来，低语几句。
公孙修拱手领命，他转身去了前面的大堂，甫一露面，那曹旺德都不敢坐着了，连忙站了起来。
公孙修上前对他小声吩咐了几句。
曹旺德恭敬站立，连连点头，到最后，他连连作揖：“是是是，自当遵从吩咐，自当遵从吩咐。”弯腰送公孙修去了后堂，这才重新端坐下来。
曹旺德又是拍了一下惊堂木：“李四财，本且问你，你爹如何得知馒头馅儿是人肉？”
李四财如实回答：“大人，我爹年轻时从军，至正二十三年，追随朱文正将军保卫洪都。此战凶险异常，洪都被围困八十余天。因城中余粮告罄，朱将军曾经将阵亡将士百姓的尸体分与众人，我爹曾经吃过……”
古时战场，食人肉并非罕见，乃是无奈之举。绿林强盗也多有食人肉之事。
那李四财接着说道：“当初那场战争，惊天地泣鬼神。我爹也是出于无奈，才尝了一块人肉。今天吃到了从叶枫那里买来的肉馒头，才……才发现味道殊异，他掰开了馒头，在里面发现了一块指甲，便断定了是人肉。”
曹旺德喝道：“叶枫，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枫吓得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人乃是土生土长的靖安人，这包馒头的手艺是从我祖父辈就传下来的。我已经做了十二年了，一直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呀。大人，大人您忘啦，您还吃过小人的馒头呢！”
曹旺德身为知县，当然不会自己去买馒头，何况这在他眼中，不过是乡间村野的粗食，早就忘记了这桩事。
他说道：“本无暇与你东拉西扯，叶枫，你最好痛快招认，你杀了何人，又是如何将他做成了馒头馅儿，你们之间又有何过节？免得受皮肉之苦！”
“大人，我没……”
“来人呀，用刑！”
衙役们听闻，将刑具搬上了大堂。“哗啦啦”一声，刑具全都丢在地上。
叶枫看过去，见这些五花八门的刑具虽然古朴陈旧，每一件却都散发着血腥之气，他顿觉心胆俱裂。本来直着跪在地上，此刻也瘫软在地了。
“叶枫，若不痛快招认，这些刑具，本要让你一一尝尝滋味儿了。”
后堂，公孙修迟疑说道：“小姐，看来曹大人还是要用刑了，要不要我出去阻止？”
顾诗筠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觉得这个叶枫也并非是冤枉的……”
话还未说完，就听前堂叶枫大声疾呼：“大人，莫要动刑，小人说了，小人全都说了。”
“讲！”
叶枫浑身颤抖，惶恐不安地说道：“前日，我与肉摊的张阿毛发生了口角，当时还动上了手。他说不再给我供肉了，幸亏我家还有一些余下的，再加上最近天气冷，这才把昨天的馒头给包上了。此事，大人可以问张阿毛。”
曹旺德点了两下头：“本当然会去问，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接着说吧。”
“是。今天一早，天还没亮，我看了一下家里的存肉，也不过就够包十几只馒头的。正为这件事发愁呢，我推开门，想去肉市看看其他家能不能便宜给我一些。但是没想到，我一推开门，我家门楣之上就挂着一大块鲜肉，足有五六斤之多呀。”
大堂上，所有人听完叶枫的讲述后，或惊异，或疑惑，或迷惘，或狐疑。
唯有曹旺德，冷笑一声说道：“哼，叶枫，你当本是三岁小孩子吗？有人给你家送人肉，这样的好事本闻所未闻。看来你所言不尽不实，来人呀，给我上夹棍，用刑！”
“大人，大人，小人句句属实呀，大人！”
但上前的衙役不让他辩驳，将他摁倒，夹棍中间的长棍垫于胫骨之下，两旁的衙役各执左右相连的两条短棍，使劲往下一压。
叶枫疼得哀嚎惨叫，只怕数里之外都能听闻：“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呀大人！啊——！”
古时刑罚，夹棍亦称三尺木之刑。轻者骨断筋折，重者双腿溃烂，露出白骨。纵然是大罗神仙，也难挡此酷刑之威。
那叶枫瘦骨嶙峋，哪里挨得住？慌乱间，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衣袖，只疼得将衣袖片片咬碎。
曹旺德戟指怒目：“叶枫，招还是不招？”
“大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杀……”
“住手！”正值此时，一人突然高喊。堂内众人循声望去，曹旺德急忙站起来，几乎一路小跑迎了出去。
只见县衙外走来了数人，最前面的那人坐在了四轮车上，两个健壮的军士一左一右，推着四轮车。
而四轮车的后面，则跟着纪嘉卉与怡儿，再后面，便是六名身着软甲的护卫。
曹旺德心中焦急，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却也顾不得了，跌跌撞撞来到了纪嘉卉面前，慌张拜倒：“靖安县知县……”
“行啦。”纪嘉卉颇不耐烦。
叶枫问道：“曹大青天，为何用刑？”
虽然纪嘉卉不让曹旺德行礼，却也没让他起来。
他只得跪在地上，将案情陈述了一遍。
叶枫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也听到了坊间有人在议论此事。曹大青天，可否容叶枫问几句话？”
曹旺德连声说道：“况公子这是说哪里话？本，哦不，下求之不得，您请。”
纪嘉卉翘脚望了一眼大堂，似乎没有见到顾诗筠，心里稍安。
后堂，公孙修听到了他们的话，对顾诗筠说道：“小姐，似乎是叶枫回来了。”
顾诗筠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
纪嘉卉等人一进入大堂，在场所有的人全部拜倒：“见过纪小姐。”
“行啦，哪儿那么多规矩？都起来吧。告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精神着点儿，这件案子，由况公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