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井之西ꎬ往荣县方向ꎬ在艾叶滩场镇与长土镇之间ꎬ有座山岗ꎬ小地名叫“寨子岭”ꎮ当年ꎬ这寨子岭上ꎬ有一座很大的寨堡ꎮ据一些老人回忆ꎬ这座寨堡ꎬ始建于光绪初年ꎬ系当地胡姓大盐商所建ꎮ寨堡占地四十多亩ꎬ周边用条石筑有寨墙ꎬ建有南北两道寨门ꎮ一边寨门通长土ꎬ一边寨门通艾叶ꎮ寨墙高十余米ꎬ也算当地一处扼要冲之地ꎮ不过ꎬ当初筑寨堡ꎬ胡姓盐商只是为自家井灶上的牛马群ꎬ设一处关栏圈养之地而已ꎮ胡姓盐商在贡井一带井场上ꎬ系有数的大盐商之一ꎮ胡家名下的各处盐井ꎬ常年养有数量众多的牛ꎮ鼎盛时ꎬ胡家养牛多达七百头ꎮ此外ꎬ还养有运盐骡马一百多头ꎮ总数加起来ꎬ接近一千头ꎮ如此庞大的牛马群ꎬ胡家为便于管理ꎬ就集中圈养ꎮ圈养之地ꎬ就选在寨子岭上ꎮ胡家在艾叶与长土一带都有井灶ꎬ寨子岭恰在艾叶滩场与长土镇之间ꎬ于两处都方便ꎮ先是在岭上ꎬ修建起牛棚马厩ꎮ除此之外ꎬ还得有草料库房、水池等等ꎮ圈养如此数量的牛马ꎬ其用工不少ꎮ如此ꎬ还须建佣工居屋、伙房等ꎮ久而久之ꎬ为防牛马散失及防盗ꎬ又筑起寨墙寨门ꎮ这寨子岭真成了一座寨堡ꎮ再后来ꎬ干脆仿著名的三多寨、大安寨ꎬ将寨墙寨门加固ꎬ成了一处可供大户人家及民众防匪避祸的寨堡ꎮ在遭遇匪祸ꎬ匪情严重时ꎬ让大家上岭进寨避祸ꎮ荣县五宝镇ꎬ距贡井、长土、艾叶这些盐场地方ꎬ不算太远ꎬ有条小路相通ꎮ不过ꎬ旧时社会普遍闭塞ꎬ信息交流较少ꎬ王天杰欲在五宝起事ꎬ四处招兵买马这些事ꎬ长土、艾叶、贡井这些地方民众还知之甚少ꎮ这天ꎬ在五宝民军司令部里ꎬ王天杰一个人在古庙大殿里走来走去ꎬ来回踱步ꎬ显得心情不畅、坐立不安的样子ꎮ原来ꎬ他在为民军这一阵不仅招丁不力ꎬ而且连先前已招来的团丁ꎬ近日居然有所流失这等事ꎬ很有些发愁ꎮ这时的王天杰ꎬ毕竟年轻了些ꎬ也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磨炼ꎮ任凭他一个人在司令部里ꎬ如何左思右想ꎬ如何绞尽脑汁ꎬ可想来想去ꎬ也没想出来一个能扭转局面ꎬ且行之有效的好办法ꎬ好主意ꎮ直到此时ꎬ王天杰才深觉ꎬ自家在学识和阅历方面ꎬ都有些欠缺ꎬ要操持这独当一面的大局ꎬ真还有颇多难处ꎮ王天杰一向是直来直去的“炮筒子”性格ꎬ心里装不了多少事ꎮ他心里一旦有事ꎬ脸面上就会显露出来ꎮ手下人看团首司令近日愁眉苦脸ꎬ心绪不畅ꎬ一个个说话行事都十分注意ꎬ怕一不小心惹司令发火挨骂ꎮ庙子的大殿虽有些破旧ꎬ但房架高朗通风ꎬ夏天倒是比较凉快ꎮ身材较胖的王天杰ꎬ坐在大殿里不用扇子也不觉太热ꎮ王天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凉茶ꎬ正烦闷间ꎬ却见恩师宋秀才左手一柄叶子烟杆ꎬ右手摇着一把大蒲扇ꎬ悠悠缓缓跨进了殿门ꎮ“恩师ꎬ你回来得正好ꎮ”王天杰抬眼望见宋秀才进门ꎬ赶忙迎上去ꎬ“你再不回五宝ꎬ我就要派人去贡井ꎬ把你给接回五宝来了ꎮ”原来ꎬ几天前ꎬ因还有些遗留事情ꎬ要对过去的东家办点交代ꎬ宋秀才又返贡井处理ꎮ这一去ꎬ就在贡井待了四五天ꎬ加上路途来去ꎬ足有六七天之多ꎮ自五宝民团组建以来ꎬ恩师宋秀才就成了王天杰的主心骨ꎬ大事小事ꎬ都得靠宋秀才拿主意ꎬ解疑难ꎮ一旦宋秀才不在身边ꎬ王天杰就好像空落落的ꎬ很有点不习惯ꎮ此刻ꎬ王天杰见恩师终于归来ꎬ心里很是高兴ꎮ他连忙招呼宋秀才坐下ꎬ又让亲随给恩师泡了碗盖碗茶ꎮ对宋秀才在贡井那边办事的情形ꎬ王天杰也关心地问了问ꎮ又问了恩师家里眼下有没有什么难处等等ꎮ两人扯了一些家常话ꎬ王天杰就转了话题ꎮ“恩师ꎬ眼下民团正面临一点难处ꎬ好想你恩师早点回来ꎬ给拿个主意ꎮ”听见这话ꎬ宋秀才没更多反应ꎮ坐在椅子上ꎬ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叶子烟ꎬ拿起随身带着的那柄长烟杆ꎬ开始不急不慢地点火抽烟ꎮ“恩师ꎬ这事须你来拿个主意才好ꎮ”王天杰仍有点迫不及待地说ꎮ原来ꎬ眼下正是乡下收谷打谷的大忙时节ꎮ各农家都忙着收谷打谷那些自流井保路风云事ꎬ青壮劳力不够ꎮ而先前所招的团丁ꎬ有些人亦告假返乡打谷子ꎮ所以民军近来招丁很难ꎮ现有团丁ꎬ已不足一千ꎮ说到这件事ꎬ王天杰不免有些忧心忡忡ꎮ他对宋秀才说:“靠这几百人举事ꎬ要在五宝周围立足ꎬ倒是不难ꎮ可真要去打荣县县城ꎬ这民军力量怕是单薄了点ꎮ更何况ꎬ日后还想合力北伐成都ꎮ”宋秀才一直捏着那柄长烟杆ꎬ默默抽他的叶子烟ꎮ抽了一阵ꎬ又喝过两口盖碗茶ꎬ宋秀才站起身来ꎬ手摇着那把大蒲扇ꎬ在大殿里缓缓踱步ꎮ走了好几圈ꎬ又坐下来ꎬ对王天杰开口问道:“团总ꎬ你是否到过属于盐场西场贡井的艾叶滩、长土这些地方?”王天杰有点莫名其妙ꎬ不知恩师是何意ꎮ想了想ꎬ说:“长土、艾叶滩都去过ꎮ不过ꎬ是好几年前的事ꎮ”“那我问你ꎬ你知不知道长土、艾叶滩有名的人市坝?”“人市坝?”王天杰一愣ꎬ摇头说ꎬ“这事倒不知ꎬ也没见识过ꎮ”宋秀才微微一笑ꎬ一边不慌不忙地抽他的叶子烟ꎬ一边慢条斯理地和王天杰讲人市坝的事情ꎮ“要说那些地方的人市坝ꎬ连我都没去看过ꎮ这次回到贡井ꎬ有一天我在老街子茶馆喝茶的时候ꎬ我听同桌几个茶客在摆龙门阵ꎮ说是ꎬ这一阵ꎬ贡井、艾叶滩、长土这些地方ꎬ人市坝兴隆得很ꎬ不仅人满为患ꎬ而且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可看ꎮ听茶客们这样说ꎬ倒引起了老夫一点兴致ꎮ”所谓“人市坝”ꎬ即那些想靠本事或力气ꎬ为自己和家人换来一口饭吃的打工者ꎬ每天一早站在一个大坝子里ꎬ眼巴巴等待买主来挑选雇用ꎮ不过ꎬ盐场人市坝兴旺ꎬ却是这两年的事ꎮ尤其辛亥年间ꎬ自流井、贡井两大盐场生意萧条ꎬ盐工大批失业ꎬ仅就艾叶滩场口与长土镇两地ꎬ每天清早来人市坝等买主的盐工ꎬ就有好几百人之数ꎮ王天杰坐在那里ꎬ虽说一直眼望宋秀才在听ꎬ可他还是没想明白ꎬ长土、艾叶那些地方的人市坝人多人少ꎬ与当下他要讨教的事情ꎬ到底有什么关联ꎮ“那天ꎬ几个茶客都在说ꎬ眼下全川闹保路风潮ꎬ各地盐场不景气ꎮ贡井好些井灶上ꎬ盐商生意做不下去了ꎬ关井歇灶的很不少ꎮ”宋秀才抽完烟ꎬ拿那根叶子烟杆ꎬ在桌子角上搕搕烟灰ꎬ又对王天杰说:“那些盐商关井歇灶后ꎬ原本在井灶上工的盐工ꎬ就此打倒了饭碗ꎮ还听说ꎬ不只是贡井地段ꎬ就连艾叶滩、长土这些地方ꎬ找不到事干的盐工ꎬ这一阵也很多ꎮ所以那些地方ꎬ人市坝才兴隆得很ꎮ”宋秀才慢条斯理地把叶子烟杆里的烟灰搕干净了ꎬ才又说道:“昨天一早ꎬ从贡井动身回五宝ꎬ经过长土的时候ꎬ我就专门拐进去ꎬ到场口的人市坝走了一趟ꎬ亲眼见识见识ꎮ里面果然兴隆得很ꎬ满坝子都是人ꎮ求职上工的各色井工、辊子匠、幺牛匠、白水客、黄水客、抬工、脚夫、马夫、厨子ꎬ以及泥木石三方工匠ꎬ都是应有尽有ꎬ任随东家雇主挑选ꎮ”宋秀才拿眼看了看王天杰ꎬ又说:“为了探个究竟ꎬ昨天我在长土那人市坝里面ꎬ很待过些时候ꎮ一心想看看有多少人ꎬ可被雇主选中ꎮ可我在那人市坝里面ꎬ东走西看ꎬ整整待了有一个时辰ꎬ叶子烟都吃过了两三道ꎬ硬是没看见有多少打工的ꎬ被雇主选中带走ꎮ我又趁买茶水喝的时候ꎬ问了问旁边摆茶水小吃摊的一位老者ꎮ那老者说ꎬ这几个月来ꎬ差不多每天都是这番情形ꎮ来人市坝那一大批打工者ꎬ真正能被雇主选中的ꎬ十股中不占一股ꎮ原因是ꎬ眼下盐商自己都日子难过ꎬ井上灶上ꎬ用工都极有限ꎮ如此僧多粥少ꎬ许多人一大早赶来ꎬ人在坝子里站上半天ꎬ最终也只能空手而归ꎮ”听宋秀才讲到这里ꎬ王天杰似有所悟ꎬ多少有些明白ꎬ恩师为何要与他谈人市坝了ꎮ这时ꎬ只听宋秀才郑重建议道:“既是如此ꎬ我就在想ꎬ团总你何不派点人ꎬ过艾叶滩、长土这些地方去ꎬ在人市坝里面ꎬ从那些找不到事干的盐工中挑选精壮者ꎬ招来五宝当民军ꎬ岂不为好?”王天杰这时已完全明白过来了ꎬ他高兴地一下子站起身ꎬ击手赞叹:“好主意ꎬ恩师这主意好!那些地方人市坝有的是人ꎬ何愁招不到团丁!”宋秀才看王天杰喜滋滋的样子ꎬ摸着下巴上一点稀松胡须ꎬ又说:“在老夫看来ꎬ往艾叶、长土这些人市坝招丁选人ꎬ还有一样好处ꎮ那些井场盐工ꎬ身体精壮不说ꎬ还有这样那样本事ꎮ比起土生土长的本地乡民ꎬ也多少更有些见识ꎮ我民军今后要成大事ꎬ是不是正用得着这等人才?”“恩师所说极是ꎬ”王天杰心里又开了一窍ꎬ不禁连声赞道ꎬ“所说极是ꎮ我民军今后肯定要成大事的ꎬ各种人才ꎬ是越多越好!”宋秀才看王天杰转忧为喜ꎬ自己也高兴ꎮ其实ꎬ此番向王天杰建议ꎬ去艾叶滩、长土这些地方招丁选人ꎬ又亲自去长土人市坝考察ꎬ自有他一番深层次考虑ꎮ宋秀才虽一乡村秀才ꎬ可从小就胸怀大志ꎮ年长一些后ꎬ又读了不少古书ꎬ深受儒家“齐家治国平天下”信念影响ꎬ一心盼着实现其“功名铺路ꎬ报国有门”的抱负ꎮ再不然ꎬ像诸葛孔明一样ꎬ虽居深山“卧龙岗”ꎬ却胸怀大志ꎬ腹有奇自流井保路风云谋ꎮ一经刘皇叔“三顾茅庐”ꎬ便可施展本领安邦治国ꎮ可惜ꎬ早年功名未就ꎬ他多年偏居五宝一隅ꎬ也没什么明君圣主ꎬ或英雄豪杰来请他出山襄助ꎬ共图大业ꎮ至光绪末年朝廷推行“新政”ꎬ废科举ꎬ行新学ꎬ彻底断了求功名的晋身之路ꎮ如此之下ꎬ宋秀才虽满腹经纶抱负ꎬ也不得不屈就ꎬ做了一介默默无闻的盐商“文案师爷”ꎮ没想到ꎬ这辛亥年间ꎬ突起保路风潮ꎬ各地保路同志会纷纷举事ꎬ一派天下必将大乱的态势ꎮ天下有大乱ꎬ必有英雄豪杰崛起ꎬ也为各路英才俊杰ꎬ提供了逐鹿天下ꎬ成王成将的大好机会ꎮ在贡井做盐商“文案师爷”的宋秀才ꎬ一直关心注视着局势发展ꎮ正在这时ꎬ收到了昔日弟子王天杰请他出山当“军师”的信函ꎮ此举正合宋秀才心意ꎬ他想都没多想ꎬ立马答应下来ꎮ宋秀才毕竟是饱读诗书之士ꎬ虽说不如诸葛亮那样有一肚子奇谋妙计ꎬ但观大局ꎬ看事情ꎬ也多少有些远见ꎮ“团总ꎬ我想的是ꎬ”宋秀才端起盖碗茶来喝过两口ꎬ轻轻把茶碗放在桌子上ꎬ又说ꎬ“招盐工来五宝当民军ꎬ还有一大好处ꎮ那就是ꎬ贡井、自流井这两处产盐地方ꎬ向来是川省有名的金窝银窝ꎮ今后民军起来后ꎬ难免不会向这些富庶地方攻打进取ꎬ以丰军饷ꎮ到时ꎬ这些入伍盐工ꎬ熟门熟路ꎬ更是大有用处ꎮ”听了宋秀才这番话ꎬ王天杰更为高兴ꎮ心想ꎬ恩师不愧秀才出身ꎬ果然棋高一着ꎮ不过ꎬ转了转念头ꎬ又有些发愁ꎬ朝宋秀才说道:“若按官府规定ꎬ我等地方民团ꎬ只准就地招丁ꎮ五宝民团怎好跨地界、去贡井、长土那些地方招丁?地方官府岂不会出面干涉?”“这事好办ꎮ”宋秀才一笑ꎬ十分有把握地说ꎬ“我早就想过了ꎬ这桩事情ꎬ可设法与当地袍哥联络ꎬ让当地有声望的袍哥大爷ꎬ为咱民团代招代办ꎮ”王天杰大喜之下ꎬ当即决定派人往贡井、长土、艾叶滩等地招兵ꎮ宋秀才对贡井一带很熟悉ꎬ在当地也有些人脉关系ꎮ主意打定ꎬ便向王天杰请命ꎬ说自己可亲赴贡井ꎬ办理在失业盐工中招一批团丁来五宝的事ꎮ宋秀才此番主动对王天杰请命ꎬ其实有他一番深层考虑ꎮ他想的是ꎬ贡井、自流井这些地方ꎬ百十年来“富甲全川”ꎮ若真打起仗来ꎬ这两处地方ꎬ肯定成兵家必争之地ꎮ与其到时再抱佛脚ꎬ不如早点布局ꎬ在当地打下一点基础ꎮ眼下的王天杰ꎬ越来越看重恩师的能耐与计谋ꎬ当然求之不得ꎮ思议之下ꎬ又选派了两个得力手下ꎬ给宋秀才当跟班兼参谋助手ꎮ两名手下ꎬ一个姓陈ꎬ个高体壮ꎬ脑袋很大ꎬ人称“陈大头”ꎮ此人从小练武ꎬ有一身武艺ꎬ投五宝民团后ꎬ王天杰欣赏其武功ꎬ让其做了一个队的队副ꎮ另一人姓胡ꎬ小名“胡老幺”ꎬ能识几个字ꎬ肯动脑子ꎬ在一众团丁中ꎬ显得机警能干ꎮ王天杰就提拔他做了棚长ꎬ手下也管着十来个团丁兄弟ꎮ果然ꎬ不出所料ꎬ处于饥寒状态的盐工对此反应热烈ꎮ几天工夫ꎬ两边就分别为宋秀才招来三百名盐工ꎮ宋秀才与陈大头和胡老幺等ꎬ分头登记ꎬ又经目测挑选ꎬ各留下二百多人ꎬ组成一支近五百人的团丁队伍ꎮ其余人等ꎬ每人给了十文铜钱作为“茶水费”ꎬ补偿打发ꎮ招丁事情大体有了头绪ꎬ宋秀才留陈大头和胡老幺ꎬ在寨子堡这里留守ꎬ料理各事ꎮ自己独自返归五宝ꎬ向王天杰面陈一切ꎮ此时ꎬ王天杰五宝起义的主意已定ꎬ正拟誓师后全队向县城进发ꎬ打下县衙与绿营军营ꎬ攻取县城ꎮ那几天ꎬ需要他定夺拍板ꎬ或是得由他亲自出面过问操心的大小事儿ꎬ多得很ꎮ看见宋秀才回了五宝ꎬ王天杰很是高兴ꎬ连忙说:“恩师ꎬ你回来得正好!我这几天ꎬ忙得像五牛分尸ꎮ你回来正好可帮我料理些事情!”又连声让手下为宋秀才沏茶点烟ꎬ此时ꎬ已到晚饭时辰ꎬ就又吩咐手下说:“给厨房里面说一声ꎬ晚上弄几个酒菜ꎬ我要为老师接风ꎬ喝上两杯ꎮ”当晩ꎬ就着厨子新弄的一盘锅盔蒜苗回锅肉ꎬ一份五宝土竹笋炒肉片ꎬ一碗酸菜粉丝汤ꎬ再加一瓶荣县冰曲酒ꎬ两人边吃边谈ꎮ王天杰知晓ꎬ这些都是老师喜爱的东西ꎮ酒桌上ꎬ没有外人ꎬ宋秀才就仔细讲了贡井招丁情形ꎮ王天杰听了ꎬ很是满意ꎮ想了想ꎬ说:“眼下五宝民军组建已毕ꎬ起义举事誓师开拔在即ꎮ干脆ꎬ你把新招的那四百多盐工ꎬ带回五宝来ꎬ充实民军实力ꎬ一并打荣县县城去ꎮ”宋秀才把一块浸满回锅肉油汁ꎬ又散发着蒜苗香味的锅盔送进嘴里ꎬ细细品嚼着ꎬ一时没作声ꎮ王天杰有恩师在身边ꎬ越说越兴奋ꎬ仰头把杯子里那酒一口干了ꎬ兴冲冲对宋秀才说:“待我民军攻占荣县县城ꎬ再相机北上ꎬ与其他各路起事队伍ꎬ会攻成都ꎮ若是合力将省城打下ꎬ全省大局已定ꎮ起码在咱们四川ꎬ革命就算成功自流井保路风云了ꎬ是不是?”宋秀才神色似有迟疑ꎬ待王天杰把话说完ꎬ他才停下筷子ꎬ缓缓说道:“这次在贡井那边ꎬ新招的那四百多盐工ꎬ讲身体ꎬ倒是精壮有力ꎬ士气也旺ꎮ不过ꎬ我考虑的是ꎬ这四百多人ꎬ从未入过伍当过丁ꎬ未经训练ꎮ况且ꎬ眼下手头武器也少ꎬ连马刀、梭镖都没得几把ꎮ要马上编入队列ꎬ怕是不是有些太急了ꎮ”其实ꎬ宋秀才没把话说透ꎮ他的见识和思虑ꎬ比年轻好胜的王天杰ꎬ要深沉一些ꎮ他觉得眼下的王天杰ꎬ似乎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点ꎮ宋秀才估计ꎬ荣县境内ꎬ官军实力不强ꎬ以五宝民军的实力ꎬ拿下县城ꎬ恐怕不是太难ꎮ但省城是有那么好拿下的?据他所知ꎬ赵尔丰手下那十多营巡防军ꎬ久经战仗ꎬ武器又好ꎬ弹药也足ꎬ是有那么轻易打败的?况且ꎬ省城还有正操练已久的新军ꎮ这些ꎬ都是民军的大敌ꎬ不太好对付ꎮ所以ꎬ按宋秀才的看法ꎬ还得有长远打算ꎬ事先有远谋之策才好ꎮ不过ꎬ王天杰眼下兴致正高的时候ꎬ他不好泼冷水ꎬ只能侧面建言ꎮ想了想ꎬ才又说:“我是说ꎬ那批盐工要马上编入队列ꎬ恐怕是来不及了ꎮ眼下ꎬ举事誓师后ꎬ攻荣县县城ꎬ再相机北上会攻成都ꎬ是五宝民军的头等大事ꎬ不能耽误时机ꎮ可不可以这样ꎬ司令和我ꎬ干脆分头行事ꎮ”宋秀才虽是王天杰的老师ꎬ属于长辈ꎬ但如今民军已建ꎬ王天杰已正式任民军司令ꎮ所以宋秀才还是改了称呼ꎬ不管正式场合ꎬ还是私下ꎬ都称他为司令ꎮ“司令仍按原计划ꎬ举事誓师后ꎬ朝荣县县城一路打过去ꎮ”这时ꎬ两人已酒饭吃完ꎮ王天杰让手下泡好一壶五宝青茶ꎬ送上来ꎬ他和宋秀才慢慢喝着ꎬ继续商议ꎮ宋秀才说道:“我仍返贡井ꎬ把新招的那四百多盐工队伍ꎬ加紧训练装备起来ꎬ作五宝民军的后续之军ꎮ”宋秀才拿着自己那柄几乎不离身的叶子烟杆ꎬ自个抽起来ꎮ抽过两口ꎬ又说:“如此做的好处是ꎬ从大局来说ꎬ司令统帅的咱五宝民军ꎬ真正叫作进可攻ꎬ退可守ꎮ司令统帅的先头部队ꎬ会攻成都进展如顺利ꎬ我等亦可将那几百人的后续之军ꎬ开上来做援军ꎬ充实攻打省城的民军ꎮ”宋秀才沉吟片刻ꎬ看了看王天杰ꎬ又说:“倘若攻成都进展不太顺ꎬ须另做打算ꎬ比如说ꎬ拿下贡井、自流井这两处富庶之地ꎬ增加军费财源ꎮ那时ꎬ经过训练的那批盐工ꎬ正好可做打贡井、自流井的主力ꎮ岂不为好?”宋秀才这番话ꎬ终于打动了王天杰ꎬ他作了决断ꎬ说:“恩师此话有理ꎬ我俩分头行事好ꎮ我仍按原计划ꎬ举事誓师后ꎬ朝荣县县城一路打过去ꎮ恩师你返贡井那里ꎬ把新招的那四百多盐工队伍ꎬ加紧训练ꎬ以便日后可作大用ꎮ恩师ꎬ贡井那边的事ꎬ就拜托你了ꎬ一切交你全权负责ꎮ”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ꎮ宋秀才返贡井之前ꎬ王天杰还把五宝民军的两位武术教头ꎬ分派给他ꎬ让他带去贡井ꎬ以训练那几百盐工ꎮ又拨了相应的组建军费和一批武器ꎮ辛亥年八月ꎬ保路同志军起事后ꎬ寨子岭这寨堡ꎬ就成了同志军的营寨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