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三三两两倚着麦垛闲聊,对她这个主婚人的身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早已接受这种安排。
这般坚持古礼,反倒让她显得有些迂腐守旧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点头应允。
晨光初现,院中人声渐沸,老杨家请来锣鼓队助兴,欢腾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
"新郎官总算拾掇利索了!"杨媒婆一把拽着杨大财往外走,扯着嗓子喊:"接亲的几个后生,衣服穿整齐没?麻溜儿地过来集合!"
杨大财一袭大红新郎袍加身,面色经精心打理后白皙透亮,眉目间竟透出几分俊秀之气。
同行的接亲队伍共四人:杨二财、杨小宝,以及杨树根杨树杆,四数成双,符合传统喜事用数。
人齐后便即刻动身,两家相隔不远,步行便可抵达。
迎亲团于最前头走着,紧随其后的是敲鼓仪仗队,再往后则是村民们,以及一大群热衷于凑热闹的孩童。
上回杨狗儿大婚,自富户之家间的联姻盛事,而此次是村中自个操办的大喜宴,与上回大不相同,众人更能融入其中。
汤楚楚于庭院中坐着,耳畔那喧闹欢腾的声响正一点点消散,她生性闲不下来,便起身到后院去搭把手。
温氏乃杨大财亲母,今天不好再给她做大厨,请村中厨艺尚可之人撑起厨房。
温氏与沈氏则在一旁搭把手。
老杨家备的饭食同样极为丰富,虽仅六菜一汤,却鱼肉均有,配得也极好。
如果说,汤楚楚家喜宴是东沟村魁首,那老杨家则是次之。
“三弟妹,你来这做甚,这油烟极大,你到外边坐等就行。”
温氏上前把汤楚楚手中的活给抢了:“你是主婚之人,不可把衣服搞脏啦。”
汤楚楚一脸无奈,道:“当时狗儿大婚之时,你很早就过去帮着做事,忙到天都黑了才回家,我也不好躲懒,不过摘些蔬菜罢了,没啥事。”
沈氏挨近了些,满脸期盼地说道:“待大财婚礼一过,接下来就该轮到兰草啦。
三弟妹,您能否费点心,帮兰草寻个靠谱的好对象呀?要是成了,我一生都念着三弟妹的好。”
“是否靠谱,得兰草自个中意方可。”汤楚楚手下不停地摘着菜:“此事老婆子自有章程,二嫂无需操心。”
沈氏张着嘴,却不懂说啥好。
她并非不信老婆子,可老婆子仅识得东沟村人,她女儿整日到县里上工挣银,她希望女儿嫁到县里去,可此话她没敢讲,担心让人笑话了去。
“哎呀,全在这呢?”厨房大门进入俩人。
正是杨老婆子的两个大闺女,二人笑容满脸:“我二人特意来早些,搭把手。”
现在覃大梅和李红儿均在东沟村做事,俩小姑与老杨家走动得越发频繁,她们没当自己是外人,过来直接去忙着备菜的活。
几人说说笑笑,便说到娃儿们的亲事去。
杨二姑边洗菜边说道:“覃家远房表亲,有个小子十分可以,人又高又大,关键十分能干,自个于县中开个杂货铺做小买卖的,每月可以挣得许多钱呢,要不介绍给兰草?”
沈氏开始心动,可转念一想,那小子若真是个好的,为何大姑没说给自家女儿,大梅也还单着呢。
她嘴巴抽抽:“兰草之事我如今管不了,老婆子讲了,得看兰草自个意愿。”
杨二姑急得跺脚:“啧啧,终身大事,哪可以听小姑娘自个意见,我和你讲,那年轻人真挺好,若是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她表现得越急切热情,沈氏便越心中发毛。
她于此事上吃过亏,这回打死不管了,有老婆子在,让老婆子出面即可。
汤楚楚十分赞赏地看着沈氏,她终于聪明了一次了。
厨房外,兰草提着一竹篮的青菜在那踌躇好久,里边总在讲她之事,她真没好意思入内,担心让两个姑姑给围上了。
她把菜篮放到一边,打算担起水桶担水去。
今天家中有喜席,水是不闲多的,光一上午,便用去五六缸的水了,她要快些担多几担回家备着。
“兰草,桶放下,我去就行。”
阿贵不懂从何处冲来:“你是女子,这种粗活就该我们男人去做。”
“你看着瘦瘦弱弱的,可以吗?”
兰草一脸的不信:“罢了,我自个来就行,你忙其他的去。”
阿贵立刻便急了:“哪个说我弱啦?我有的是力气,你把桶给我,我担水让你瞧瞧。”
二人正在那争着,杨二姑走出厨房,见到兰草,马上道:“呀,兰草,我随二姑来一下,二姑想和你讲个事。”
兰草自然懂得二姑讲啥事,她在厨房外便听到了,哪还敢过去。
她应付道:“二姑有事的话晚些再讲吧,家中没水啦,我要快些担水去。”
“小丫头,跑啥跑呀?”
杨二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二姑与你讲个极好的事,覃家远房表亲,大你一些,十分能干,正四处寻婆娘呢,我认为你二人配对正好,要不......”
话未讲完。
猝然听见阿贵喊道:“哎呀,这桶也太重啦,我腿都让它砸得痛死啦。”
他担起水桶,不懂何时,便撞到他腿上,抱住腿在那蹦。
“我都讲你担不了了。”兰草抓到救命稻草:“你到旁边歇着吧,我去担水啦。”
没等杨二姑讲啥,她担着空桶直接跑了。
吉时已至,新人正式举行拜堂仪式。
汤楚楚负责主婚,此刻便是她发挥作用之时。
她无需把控流程细节,不过是说些话,给这对新人讲些祝福之语即可。
她言简意赅,简短致辞后便宣告礼成,随后新人被送进洞房,众人纷纷落座,喜宴正式开席。
村里过半人家都收到了赴宴的邀约,大院里里外外皆摆满了桌椅。
欢声笑语、杯盏相碰之声、嬉戏打闹之音……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鲜活的生活画卷,绘就了这美好的人间烟火。
“大财都娶媳妇啦,嗅老骨头也要服老咯。”
杨老婆子平日极少饮酒,今日破例要了半碗,语气里满是喜悦,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怅惘。
“之前感觉活到六十就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眼瞅着快六十的坎儿了,反倒不舍这人间烟火来……”
“娘,您讲的啥话。”
汤楚楚道:“邓阿婆七十多啦,还能走能动,看着样子再活个十来年都没问题。”
杨老婆子无奈笑道:“邓阿婆是死不了啊,她若不在,小猫咋整啊?”
人性大抵如此,于困厄苦寒中踽踽独行时,只求能活到生命的基本刻度,便觉不枉此生。
而今,生活如旭日东升,谁又愿舍弃这渐入佳境的美好,与这蓬勃的生机背道而驰呢。
汤楚楚同样心下感叹,当时穿到这时,一心想着如何再穿回现代,如今过惯了这里的生活,却居然再没舍得离开。
她到此地,才短短一年光景,却仿若历经十来年,整日家长里短,早已如细密的丝线,丝丝缕缕地融入了她的骨血。
她沉醉于当下这份宁静安然的生活,宛如沉醉在一首悠扬的田园诗里。
“来吧,让咱们举杯共饮。”
大伙都端起酒杯庆祝,接着又嘻嘻哈哈说起笑来。
喜宴持续到月上半空方落下帷幕。
村妇们挽起袖子,帮着收拾残局;
娃儿们则像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到后边闹着洞房去了。
都同在一个村子,遵循着相同的习俗,闹洞房时,彼此都心照不宣,不会心生芥蒂。
那边偶尔有一阵阵起哄的欢闹声传来,为这喜庆的夜晚增添了更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