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要撇清关系,那也得等羽儿在当下之地完全站稳脚跟后再说。
如此蠢笨如猪的妇人,既无本事又爱表现,如果真闹出荒唐事来,恐怕只能送她回汤洼村反省了。
汤二婶撇了撇嘴,终究没再开口。
汤程羽朝前走着,奶奶与母亲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他耳中。他眸光微沉,思索片刻,随后加快脚步与上官夫人保持同行。
上官家为迎接准亲家做了周全安排:上官老夫人高居上首,上官家主与夫人在两旁相陪,二位上官家的适龄公子也站在一旁。考虑到小姐婚期快到了,便未让她露面。
侍从们端来最上等的香茗,以及京都城特有的精致果品糕点,全部桌案都陈设得琳琅满目。
汤二婶的唾液突然不受控制地在口腔里扩散,本能地抬手就要把吃食往口里送,可一接触到汤老婆子那锐利的眼神,便只好尴尬地把手缩回去。
"自打定下婚期,我汤家皆远在京都城外,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们操心了。"
汤老婆子起身,含笑道,"此番专程来京,也备了些心意来,老二,你把东西呈上。"
他们刚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进客厅,把东西摆于客厅大门处,汤二叔马上过去把东西搬入客厅。
麻袋被逐一拆开,只见里边百余颗鸡蛋、风干肉、罕见的菌菇,五南县热销的布匹,以及较为贵一些的糕点……
当这堆积如山的物品被取出时,上官老夫人的面色瞬间阴沉,神情极为不快。
上官大人毕竟是男子,对此并不在意。上官夫人含笑说道:"老爷素喜乡间野味,亲家此礼物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可吩咐厨下整治一二..."
上官老夫人一脸冷意,道:"肉干上全是霉点,吃下去非拉稀不可......"
汤二叔赶紧说道:"这段时间连日阴雨,肉上长点霉斑很常见,把发霉的地方削掉就没事了,吃不出问题的......"
上官老夫人鼻中轻哼,沉默不语。
上官夫人慌忙缓和僵局。
汤楚楚看得分明,上官大人对汤程羽颇为赏识,上官夫人作为岳母对女婿也很是满意,也就上官老夫人不喜对这段姻缘。
但是老夫人终究是隔代长辈,即便对汤程羽不喜,估计对他产生不了太多实际影响。
此话题不多时便翻篇了,上官府很快便备好饭菜,男女各坐一边。
上官夫人性格直爽开朗,有她在一旁调动气氛,饭桌气氛始终十分融洽。
就是汤二婶不懂突然犯了哪门子劲,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干,搁在上官老夫人碗中:“上官老夫人呐,这肉干滋味着实好得很,我们村都十分好这口呢。
我们家特地晒了一大麻袋,不辞辛劳从乡下带到京都城,就盼着能让您吃上口这种美味……我拿公筷夹的,卫生着呢,老夫人您吃一口看……”
上官老夫人原本心里就憋闷得紧,每每念及自己看着长大的宝贝孙女即将嫁到如此人家去,这气便怎么也顺畅不起来。
她本已竭力平复心情,以较为和善的态度对待汤家众人了。
可这汤家人句句不离村民们好这口,这岂非在她心窝子上狠狠扎刀,让她难受至极吗。
她猛地将手中筷子一掷,冷冷嗤道:“那乡野之物,能有何佳处,竟也值得这般献宝似地呈上。”
汤二婶脸上,那抹刻意堆砌出来、带着几分谄媚的讨好笑容,此刻就像被寒风瞬间冻结的湖水,全部僵在了原处。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想继续维持那虚假的笑意,可心里又满是委屈和尴尬,实在笑不出来;
可若是不笑,又怕会惹得对方更加不悦,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都尴尬得无地自容。
汤老婆子咬着唇,来自乡野的贫贱出身,宛如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暗痕,成了羽儿一生都难以挣脱的暗礁,亦是汤家在旁人审视目光下,无力辩驳、只能默默承受的痛点。
上官夫人微微怔忡了片刻,唇瓣轻启似欲言语,恰在此时,一抹清朗的声线悠悠传入耳中。
“老夫人此言差矣。”汤楚楚轻搁手中竹筷,唇畔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缓缓言道,“敢问这席间诸物,何者非源于乡野?
这粳米盈仓、蔬果满盘,皆赖农人于阡陌之间,沐风栉雨、辛勤劳作所得;
这鸡豚盈埘、鱼鳖满池,亦为农人于庖厨之外,悉心饲养、精心照料之功;
便是这蟹肥虾壮,亦是渔人于浩渺湖海里,乘风破浪、奋力捕捞之获。
乡野之物,件件皆为珍宝,何故不可呈于席上、以表心意?”
她此话说完,汤二婶泪水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想不到,这侄女居然站出来帮她怼上官老夫人。
她之前总背地里恶意诋毁这侄女儿,她真不是个玩意儿。
上官老夫人一脸惊愕,难以置信之色溢于言表。
这慧奉直夫人不过区区六品之阶,竟敢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她分庭抗礼、叫板相对?
她未顾得上说话。
汤楚楚接着又道:“士、农、工、商,农乃立国之根基!朝廷历来将农事发展置于重中之重,视为治国兴邦之要务。
瞧瞧那些农民,为我景隆国的昌盛繁荣,为了固国安邦,每日天未亮便扛着农具走向田间,直至夜幕降临才拖着疲惫身躯归家,每日辛勤劳作,无怨无悔。
他们何尝愿意这般辛苦奔波?
何尝愿意浑身沾满泥污?
又何尝愿意整日困守在那偏僻的乡野之中?
不,农人亦心有不甘与无奈!
然而,国家的发展离不开农人的默默付出,农民只好舍弃个人的安逸舒适,将自己短暂的一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
他们不追逐功名利禄,不贪图荣华富贵,只一心期盼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仓满溢,天下太平……”
汤老婆子本因来自乡野而自卑。
听汤楚楚此番言辞,,微微佝偻的腰杆,竟不自觉地挺得笔直,仿佛要向世界宣告她作为农民后代的骄傲与尊严。
她此刻方明白,农人对国家是如此重要,而景隆国江山如此稳固,里边有他们农人付出了多少心血与汗水啊。
看样子,农民出身,并非如她想的那般卑贱......
上官老夫人双唇微张,欲言又止,那“呐呐”之态,似有千言万语哽于喉间。
此刻的她,大脑一片混沌,思绪如乱麻般纠缠,已然完全失了应对之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寻得反驳之辞。
她敢说士、农、工、商阶层划分不合理?
她敢说农民在国家建设中无关紧要?亦或是农为贡献不大......
她若真敢说,便是与朝廷为敌,与陛下分庭抗礼!
此等大逆不道之语一旦流传开来,上官家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家族的辉煌荣耀将瞬间化为泡影,从此走向衰败灭亡的绝境。
“哎呀一切都是误会,一场小乌龙嘛!”上官夫人赶紧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又和善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招呼着众人,“你们瞧瞧,吃食都凉透啦,再不吃可就辜负了这一桌美味咯,来来来,咱们赶紧动筷吃饭!”
汤二婶内心那叫一个爽,这上官老夫人刚刚摆着那个臭脸,看啥都不顺眼,此时竟让汤楚楚怼得哑口无言。
她刚刚那般小心翼翼讨好对方,此刻像换了个人似的,瞬间挺直了胸脯,大大方方地落了座,自在惬意地开始享用美食。